那是个女人,生着一副典型的藏族面孔,皮肤为红棕色,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下嘴唇往上包起,释放出一种古怪的笑意。
曹阳用枪逼着她:“把斧子放下!”女人无动于衷,没有放下斧子,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呆呆地站着。对峙了十几秒后,她居然低下头继续肢解尸体。曹阳一个箭步跃上天葬台,冲过去抓住对方手腕试图夺下利斧。我没有阻止,在我看来那女人大概是个疯子,想必也没什么反抗能力,曹阳只需一招便能制敌。
天佑却慌张起来:“不要碰她!----”已经晚了,那女人被人一碰,跟着了魔一样跳起来,不知哪儿来一股蛮力,抱住曹阳狠狠往地上一掼,然后举过斧头就劈。情势完全出乎意外之外,我暗想:曹阳完了。在此千钧一发的当口,只听背后“砰”的一声,那女人晃了晃,丢下斧头向后翻倒。我转头一瞧,天佑正把手枪还给萧一笑,后者带着跟我同样的错愕。
“怎么能随便杀人呢?”我皱着眉毛责怪天佑,不是因为他随便开枪,而是这一枪太致命,把那女人半个鼻子都给打没了。天佑跨上天葬台,先喊了曹阳的问他怎么样,然后才回复我说:“头儿,那女的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我跟萧一笑再吃一惊,快步跟上去。走到那女人跟前,我浑身都是凉的。因为那女人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死了好几天,整个人处于中度腐烂状态,眼角和鼻孔爬满了蛆虫,握斧子的手上浓血淋漓。我强忍腐臭蹲下身,从死者身上捞起一张胸卡,胸卡上有她的照片,照片下印着几行藏文,大概是介绍其身份和职业。萧一笑略懂藏文,拿过胸卡看了看:“她的确是个天葬师,并且在持证营业。”
我又瞅了一眼被剁烂的尸体,男性,约20出头,蓝色短袖,黑色运动裤,脚蹬一双阿迪达斯牌白色登山鞋,从相貌和衣着上看肯定不是藏人,跟那女人一样也是中度腐烂,浅浅翻了翻,未发现能够证明其身份的东西,我推测是迷失道路的学生或者驴友。听到枪声,陈默和高大全也匆匆赶过来,和天佑一起七手八脚查看曹阳的伤势。然后,陈默又带上口罩,先后对两具尸体进行检查,又照例提取了些组织样品。
“怎么死的?”我问。“中毒。”陈默晃着玻璃容器内的腐肉,“至于是哪种毒,回去化验了才清楚。”我站起身,双手叉在腰上:“奇怪,人都死了,怎么还在干生前的行当?并且开拓了不少新业务。”高大全说:“还好,剁巴的都是死人,没杀活的。”“我不是活人呐!”曹阳摔得不轻,所幸未没伤着筋骨,听得出他此刻既窝火又尴尬,“若不是天佑哥眼疾手快给出一枪,我他妈早成斧下鬼了!也就怪了,一个女人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天佑已经在那女人额头贴了张镇尸符:“别跟她计较,死人几乎没有智商的,所做这一切都是出自本能。”
这位天葬师应该送走过不少人,刚才那套杀人动作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尽管脑子都成了浆糊,竟依然能明辨毫厘直取要害。若不是曹阳运气好,恐怕早被她庖丁解牛般处理掉了。可现在,如何打发她却成了令人头疼的难题。曹阳说随便埋了,天佑说不行,镇尸符镇不了多久,只怕尸体还会作怪。
我说,那就按藏族的习俗实行天葬,这活儿交给你了。天佑一脸的为难:“头儿,我可是只救过人,从来没杀过人啊。再说,我又不会诵经超度,万一她投不了胎,回来还要找我的麻烦。”高大全说干脆烧了去求(河南方言,意思为拉到)。我说行,就由你来办吧。高大全哭丧着脸,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用完早餐,太阳已升起一竿多高,坐在山边往下看,荒原中矗立着一座座塔状的凌锥形夯土台,那便是被称为“东方金字塔”的西夏王陵群,看着它们,历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萧一笑倚在一棵枯树下,扬起手,让云雾从指缝间悄悄流过。女人就是女人,何时何地都可以产生浪漫的情怀:“在枰州待了两年,还从没发现贺兰山这么美,等我退休了,一定要在这儿买套别墅,跟儿孙们共享天伦之乐。”
闻听此言,天佑凑过来开玩笑:“哟,萧警官都想着儿孙满堂了,怎么,男朋友选定啦?”萧一笑大大方方应道:“嗯,选定啦。”天佑扫了我一眼:“不会是咱头吧?”开玩笑是常有的,但这次天佑问得太直接,我还没开腔,萧一笑就丢出了答案:“还真被你猜着了,等着喝喜酒吧。”我惊得差点从石头上掉下去。曹阳和高大全不明就里,立刻冲我们起哄,萧一笑跟个没事人一样,我可窘透了,直接否认肯定不太好,最后我他娘的一咬牙,来个将错就错:“红包不必准备了,直接扣你们一个月工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闹不明白,萧一笑开这个玩笑的真正含义,也许她刚刚失去父亲,特别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来依靠,鉴于我平时对她的照顾(其实我没怎么照顾她,相反都是她照顾我),才通过某些玩笑话获得心理上的慰藉。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从未明确向我表达过感情,我也一向只把她当做妹妹。
我们嘻嘻哈哈聊得热闹,陈默则蹲在石崖旁一声不吭,只顾拿着药瓶和棉签往脖子上涂,伤口是昨夜那个日本兵给抓的,约莫一寸长,不深,但颜色已经发黑。我心里一阵不安,赶紧上前帮忙。陈默推开我的手:“没事,一点小伤。”他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更清楚自己的伤情,故而我未坚持。
陈默的领子刚拉好,又被天佑给拽开:“别动,我看看!”见天佑脸色越来越阴沉,陈默心里起疑:“有什么问题吗?”天佑未回答,从包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刀片,在打火机上烤了烤,叫陈默忍着,尔后割向他脖子的伤口。刀刀见血,看得我浑身直冒汗,萧一笑也背过脸去,陈默却面不改色。
将发黑的肉挖净,擦除沾在手上的污血,天佑又咬破舌尖,蘸鲜血画了道符,用打火机点燃按到伤口上。陈默疼得咧了咧嘴,大概猜出问题来了:“不会中了尸毒吧?”天佑摇头:“比尸毒更厉害,是一种咒,茅山术上叫千魂咒。”陈默咬着牙:“鬼子抓一下就这么厉害?”“不单是抓一下的问题。”天佑接过陈默手里的医用胶带替他包扎,“你好好想想,从昨夜到现在,还碰过什么不该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