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过天佑的手电筒,仔细查找血迹来源。见雕像发髻间涌出一道细细的暗流,经眼窝到唇沟,再到两侧嘴角,最后通过下巴滴下来。之所以形成古怪的笑容,是因为血汁在嘴角下方堆积凝固,加深并扩大了阴影面积。
把手电还给天佑,我摘下背包默默念了句:“逞凶除恶,查找真相,如有冒犯,菩萨见谅。”念罢,抓住雕像的裙带棱角准备往上爬。“哥,让我来吧。”曹阳毛遂自荐。我回过头上下打量他,意思是你能行吗?曹阳将背包撂给高大全,猴子一般哧溜溜爬上去。没想到这小子非但记忆力优于常人,攀岩附壁的功夫也不简单。不到三分钟,曹阳便爬到雕像头顶,撅着屁股冲我得意一笑。
我心里说:“再笑老子把你崩下来。”曹阳很快消失,大概发现了什么东西,没多久他探回脑袋冲我们喊:“上头有个死人。”“先别乱动。”我扫了眼身旁的几人,让陈默跟我上去,萧一笑也想去,被我阻止了。离开前,我给天佑使了个眼色,他明白我的意思,谨慎地点点头。
由于轻装简行,我爬得十分轻松利落,在死者身旁蹲下好几分钟,陈默才上来,也难怪,他是队伍里最年长的一个,还带了不少检验尸体的器皿与工具。雕像头顶是个大约6平米的磨坡型平台,也就是中间高四周低,这不是旅游景区,周围没有安装任何防护,若不小心掉下去,相当于从七层楼的高度坠落,连生活不能自理的机会都没有,直接gameover!
死者我认识,他叫宁小川,四十出头,身高一米七左右,体瘦,戴一副高度近视镜,前年考察阴山的“鬼葬坡”我们曾合作过,只知道他在省地质局工作,具体职务不详,但能够肯定是个很有级别的人物。在陈默开始检验之前,我已经看过尸体,从尸僵和瞳孔晶状化程度分析,宁小川的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另外,他五官扭曲,双目圆睁、嘴唇发紫、七窍出血,这说明死前遭受过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导致死亡的原因我认为是自杀。因为,死者腹部插着一把水果刀,肉皮外翻、血色发黑,周围没有打斗痕迹也无可疑脚印。
陈默起初是蹲着检查的,后来双膝跪地,再后来趴下,最后竟然躺在死者身侧,还模仿了一下他那种极度痛苦的表情。陈默的专业水平根本不容置疑,我开始发觉自己的猜测过于表面化了。拍拍陈默的胳膊,我问:“查出问题没?”陈默坐了起来,看情形比死者遭遇的痛苦更甚:“找不到明确死因。”我吃惊得差点笑出来,指指那把刀说:“这不明摆着是自杀吗?”
陈默摇摇头:“自杀的目的是死亡,且主观意愿非常强烈,通常位置致命,伤口较深,而他的伤口在小腹,刀锋是斜着进去的,深入约一寸顶多刺穿小肠。很显然,这不是以死亡为预期的自杀行为,而是人在极限生理状态下的躁乱之举,就像头痛到忍无可忍,会拿拳头敲打太阳穴一样。”
“那总得有个死因吧?”我的调门高起来。曹阳从未见我这般厉色,有些胆怯地从裤带掏出笔和小本儿沙沙写字,陈默也不讲话了,在证据确凿之前,他从不愿随便做下结论。我摘了帽子一声长叹。这时,陈默吞吞吐吐说了句话,让句话让我彻底愣住了。
他说:“造成这种死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者先经历长时间难以想象的恐惧,又遭遇一股突然爆发的压力,这股压力的强度----要大于正常气压几千倍,以致于他无法忍受压力失衡造成的痛苦,从而挥刀戳破肚皮,同时,这股压力还具有特殊的肌体穿透性----,这也许是他七窍出血却最终没被压扁的原因。”
如此假设,陈默恐怕连自己都难以说服,可还有更贴近实际的揣测吗?我望着身旁那具尸体,脑海里迸发无数个疑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为何要爬到这座雕像上来?随身的行李物品哪去了?是什么让他产生了强烈而持久的恐惧?又是什么让他躁乱到拿刀剖开自己肚子?制造这一切的凶手又是谁?是所谓千年恶鬼的死亡诅咒?还是雾气里藏有某种致命元素?----
忽然,我发现宁小川左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像是本书,表层已被鲜血浸透,跟他深咖色的裤子颜色差不多,所以我跟陈默都没注意。他握得非常紧,书都卷成了一只圆筒,我费了很大力气才掰开他僵硬的手指,拿过一瞧,原来是个笔记本,黑色封皮上印着其单位名称。我感到十分振奋,因为这位地质学家身边没有一件科考仪器,也没有通讯和照明设备,甚至连食物饮品都没有,却偏偏留着一只笔记本。连死都不愿放手的东西肯定对他非常重要,对我们来说也是如此。
翻开笔记本,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五寸照片,上面有宁小川和他的妻儿,看起来幸福温馨、其乐融融,照片下是主人的签名,字迹跟他本人一样瘦削却十分凌厉。再往下翻,便是标有明确日期的文字记录,内容或为日常琐事或为心得体会或为感情抒发,——是本日记。
日记本中间似乎被什么硬物撑着,留出细细一条缝,顺着缝隙翻开,里面是张浅蓝色的塑料卡片,卡片厚约3毫米,两面干干净净,正要随手丢掉,忽然发觉里卡片里也有东西,仔细观察,隐约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芯片上好像有图案,放手电筒下仔细看,我的脑袋“轰”地大了一圈。
见陈默正把尸体翻过来做进一步检验,曹阳仍在刷刷做记录,我不声不响把那卡片揣进怀里,尔后端起日记本,想看看夹卡片那页记录着什么东西。出人意料的是,那两页纸上没有半个汉字,仅有几道干涸的血迹。血迹应该是主人用手指抹上去的,线条横竖交叉、迂回卷曲,像一幅晦涩难懂的抽象画。看着看着,我的冷汗掉下来了,因为那根本不是画,而是三个潦草的英文:out!原来,宁小川在用鲜血提醒我们,立即从洞里退出去!
明白了,之所以把日记本握在手里,又在中间塞上卡片作为书签,是因为他料定自己必死,而自己的尸体必会被人发现,发现者必会在第一时间翻到夹藏卡片那页,因此,他在临终之前,以垂死者的名义向生者下达了驱逐令!之所以用英文,而非笔画繁琐的汉字,则必然因为他已油尽灯枯、天不假时。
我确信这是一本死亡日记,里面记述着主人所经历的一切。根据经验,最好从最后一篇开始看起,因为它记录着刚刚发生过的事情。我颤抖着手,怀着忐忑而崇敬的心情翻到前面一页,时间为2009年8月21日,也就是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