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有人跪下求饶了。都这个时候了,还有谁会猜不出他们眼前这位杀气煞人的女子是谁。但是,更有人虽然苍白着一张脸,却鼓出一股勇气,突然向大门外飞奔而去。于是,几人随即跟上,他们应当存着侥幸心理,认为柳雁飞不过一人,定是无法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是柳雁飞速度更快,几乎闪电般地几步就窜到了第一个飞奔向大门的家伙身前,抬起一脚就是一个猛踹。那家伙胸口被踢到,整个人立即飞了出去,直直地撞上了后边跟上的一个人,那个人居然被带得跌出了至少两米,仰翻在地,身上死死压着被柳雁飞踢地一口血呕出的倒霉之人。
一片死寂,寂静得就好像阴沉的会把世界吞噬的夜。
没有人敢再动一下了。
太阳西去,渐渐没入山头。天空由曙光般的淡白进入了黑暗,只剩下日影没处的一点深紫了。废弃的破庙就像远海失航的孤舟,于荒山野岭中形影相吊。无人经由这座破败的城隍庙。若有人路过进去歇上一歇,或许这里边的人就会得到解救了。
只见这偌大庙堂里,俨然一个羁押惩罚犯人之所。两个运气最好的,家仆打扮的年轻人,身上并没有什么挨打的痕迹,只不过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在了一起而已,可是虽然嘴上没有塞上破布什么的,他们却低垂着头,好像没有什么力气说话似的。而他们的另一边,又有三个年轻人被绑在了一起,这三人公子哥装扮,本该一副纨绔子弟模样,此时却面目全非,鼻青脸肿的,就像猪头。低低哀叫声不断从他们口中传出。还有一人,躺在他们中间,身高马大却被五花大绑,他一动不动,只有那痛苦的呻吟不绝于耳,看他那手,显然是被折断了的。当然,最为悲惨的是被吊在庙堂正中央的房梁上,一身尿骚味,几乎体无完肤的大胖子。只见他浑身被扒得一干二净,身上布满了一条条血红的鞭痕,那鞭伤就像粗大的蜈蚣,恐怖曲扭,几乎是深深嵌入他的体内,令他那本该白腻的肥肉,全部绽裂出一道道的沟壑。他双手被麻绳捆绑,高举过头,手腕被勒得厉害,眼见着那爆出来的白肉都要裹住了麻绳,让人不禁担忧起他的手会不会因此而断裂。他的脑袋垂到了胸前,披散下来的乱发遮盖了他的面目,他几无声息,只那么悬在半空,形同死人。
庙堂里头,再没有其他人了。
早在一个时辰前,鲁国公府的人就到了,小心翼翼地将柳青荣给抬了回去,而柳雁飞,也就毫无顾忌地开始将这群人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特别是那个胖子,她亲自提起鞭子,用力地把他抽了一顿,将他吊在了房梁上,这才出了这破庙,回了家去。
而现在,鲁国公府内,柳青荣被安置在了他的生母,陈姨娘之处。陈姨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坐在柳青荣身边,泣不成声。
柳雁飞被她的父亲柳书诚叫去了。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的父亲第一次同她单独讲话。
柳雁飞的父亲是个一身儒气的中年男子。从他的身上多少能看出点柳雁飞的影子。只是,他少了柳雁飞那种常年征战的气魄,站在柳雁飞面前,他缺了一种作为父亲的自信,整个人有点畏缩起来。这原因,许是如柳青荣所说的,他现今的地位,全是柳雁飞“给”的。不过这一次,他却在柳雁飞面前皱起了眉头。
柳雁飞想着他或许要责备自己没有看护好弟弟了。她倒也不想抵赖什么,立即就先自动请罪,然后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托盘而出。
只见柳书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柳雁飞低下了头。她确实有点自责。当时若她没有放那柳青荣走,就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但想不到,柳书诚半晌后却是开口道:“你说是那贵妃的嫡亲弟弟所为?”
“诶?”柳雁飞抬头。
“那小子……唉!你当初就不该招惹他!”柳书诚对柳雁飞直摇头,“那丁贵妃自从生下十六皇子后,独宠后宫这么多年,连带着她的家人都鸡犬升天,就算她那弟弟丁广盛时不时的做出什么惹人生厌的事情,但毕竟无伤大雅,谁不是卖贵妃一个面子,随他去了,你却偏偏要去教训他,何必呢!唉——”柳书诚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道,“看吧,人家便就报复上门了。”
柳雁飞盯着她父亲那一张一翕的嘴,简直难以置信这话居然是从他父亲口中传出的。
柳书诚有点躲闪柳雁飞的目光,他说道:“你才刚从边关回来,不晓得这京中为官之道。虽说本朝吸取前朝覆灭的教训,不许外戚干政,且后宫妃子差不多都出自小官小吏之家,但是,皇上身边的宠妃,怎会没有人去讨好,这女人在床上的耳边风……”柳书诚突然就顿住了,许是觉得对柳雁飞这个未嫁之女讲起什么“女人在床上的耳边风”是件不大雅的事情,他有点尴尬了。
却是柳雁飞只愣了那么一会儿,很快地就垂下了眉眼,她说道:“父亲,我晓的了。”
她所处的这个朝代,皇权极其集中,皇帝根本无需利用后宫来牵制朝堂,根据开国后留下的惯例,皇帝的后宫基本不会是重臣之女,防范的就是外戚干政。这一点于前世里的明朝有些相似。柳书诚的小心谨慎她可以理解,外戚不得干政,但是,她作为鲁国公的孙女,却被选为了下任皇后。鲁国公,全朝唯二两家世袭罔替的公爵之一。不仅如此,世代以来,手中都握有兵权。柳书诚恐是怕有心人在皇帝老儿面前吹耳边风,令他们鲁国公府陷入情况恶劣的境地。
柳雁飞暗叹了口气。她与皇太孙的这桩婚事,想都不用想,早已被政客们私底下分析了无数遍。但是个中原因到底是什么,皇帝为什么会突然想要为他们两个赐婚,柳雁飞自己却是想都懒得去想的,她宁可简单地相信,皇帝只是想为皇太孙找个能够压住他克妻命格的女人。
柳书诚的书房里便就安静了下来。接着,柳雁飞继续开口了,却是告辞:“父亲,还有事吗?若无事,女儿就先告退了。”
“啊?”柳书诚一愣,“哦,好,好,你,你就先下去吧!”他说道。
柳雁飞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出了门去。
柳书诚一直看着柳雁飞出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这个时候,柳书诚才把努力端起来的父亲的姿态放了下来——他以肘撑着桌子,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按捏起了眉间,一副忧心的样子。“唉!”他又是一声叹息。
天已大暗,柳雁飞于夜幕之中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方才在她父亲那里,她提都没提那个被她打得半死,吊在城隍庙里的贵妃弟弟丁广盛。若是她提了,想必她的父亲定会大为惊慌,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将他给解救下来,搞不好还会亲自上门去请罪。
柳雁飞怎么可能让他去这么做!
贵妃的弟弟又如何!贵妃怨恨上她又如何!
柳雁飞走进屋去,站在自己挂在墙上的长剑面前,伸出手去,指间慢慢地抚过那冰凉的剑鞘,眉眼间掠过一丝狠戾。
不过一个后宫贵妃而已,难道也想趁着得宠抓住一些实权?想到父亲的忌讳,柳雁飞不免就想到了这个。丁贵妃,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只是,皇帝老儿那么精明的人会色欲熏心,受她摆布?“哼。”柳雁飞嗤笑了一声,本想将剑抽出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她的手在半空顿了一下,放了下来,然后转身走到了桌旁,坐了下来,随手拿了本书就看了起来。却想不到,外头在这个时候居然吵吵嚷嚷了起来。接着,竟是那陈姨娘连通报都不要,就直接闯了进来。她眼中含泪,目光愤怒,冲进门来几步就站到了柳雁飞面前。
柳雁飞站了起来。
伺候的小丫鬟即刻也匆匆进来了,对柳雁飞告罪道:“陈姨娘要冲进来,我们说给她通报一声她都不肯……”小丫鬟挺委屈的。
柳雁飞挥了挥手:“好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便就下去了,随手将门轻轻捂上。
而这个时候,陈姨娘便就放声大哭了。她头上的朱钗乱晃,扶着桌子捶胸哭喊:“我可怜的儿啊,当年小小年纪姐姐病在床上的时候,就想着要照顾姐姐,姐姐一去边关十年,哪一日不是掰着指头数日子等着姐姐回来,可是现在,好好的一个人跟着姐姐出去,却被打成那个样子回来!我可怜的儿啊——”
陈姨娘哭得极惨,显然心痛到了极点,为她那宝贝儿子而心痛。
柳雁飞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突然,陈姨娘猛然抬头,狠狠地瞪向柳雁飞,立时就怒骂开来:“你究竟是怎么做姐姐的?竟把弟弟给照顾成这个样子?!啊?”
柳雁飞依然没动,神情也丝毫未变。
陈姨娘一指就指上了柳雁飞的鼻尖,她厉声叫道:“你!都是你!要不是你!那个丁广盛会找上我的荣儿?!我告诉你,我的荣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陈姨娘说到这里,却是突然顿住,她的神色莫名地就瞬间复杂了起来,或许,这个时候她才想起了,眼前这个被她指着怒骂的女子,也是她的孩子。
柳雁飞微皱起眉,伸出手去,轻轻地将陈姨娘那都快戳到自己脸上来的长指移开。她说道:“姨娘,慎言。隔墙有耳。”这陈姨娘,激动起来,居然敢直称柳青荣为“我的荣儿”,连做小妾的根本没资格当自己孩子的母亲这一点都忘记了。柳雁飞轻叹口气,她的院里,自然是有嫡母的人,她对此勾心斗角之事向来不屑,当然就放任嫡母在此插人了。反正这院子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只是,现在……这陈姨娘突然跑来乱喊乱叫之事,想必当晚就会传到嫡母那里去了。柳雁飞看着她的生母,再想想那嫡母难得抓到了这样的把柄,岂会有放过她的道理。柳雁飞有点头疼了。
陈姨娘因为儿子被打成这样,满肚子的伤心与怒火没处发泄,就冲到柳雁飞这里来,才开口吼了几句,却被柳雁飞一句“隔墙有耳”给弄蒙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那一张就脸就变得可笑了。怒气,悲痛,懊悔,全集中在了一起,一张脸好像掉进了调色盘,什么颜色都有。她的脸就曲扭了起来,要怒怒不起来,要哭哭不出来,要悔又悔不上来。
柳雁飞见状摇了摇头,问她:“姨娘需要坐下来歇一歇吗?”
陈姨娘十指快扣到了手心里,五味交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头也不回地甩门出去了。
陈姨娘突然闯入的这件事,就像是个小插曲,但却让柳雁飞无端地心烦了起来。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好。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似睡非睡。后来,天才蒙蒙亮她就起床了,抽出长剑,就到院子大汗淋漓地耍了一把。这才心情舒坦了不少。
接着,沐浴,然后准备吃饭。却是那饭碗才刚刚端起,嫡母二夫人那边就来人叫她过去了。
柳雁飞端着饭愣了两秒。然后大口大口地将粥扒进肚里,又抓了一个大馒头两三口咽下了肚,这才站了起来,一脸泰然,看向被她的吃相惊得眼珠子瞪大,养尊处优的嫡母身边的丫鬟,淡淡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