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不到,齐光便起榻了。
宫人替齐光更衣的时候,江德忠进来禀报道:“陛下,早膳已经备好了,御辇在侯在外头了。”
齐光睡了一夜后,倒是想通了。
她以前对路离有偏见,是以格外不待见他。她待南风轩的公子宽容随和,可唯独对路离不一样。她想了想,觉得不成,连林泉和林五公子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待她,她都没有计较,为何偏偏要跟路离计较?
齐光越想越觉得自己得对路离友善一些。
路离生得丰神俊朗,又是自己的未婚夫婿,昨夜双颊发红的模样一直萦绕在齐光的心头。
不过齐光是不会向任何人承认她有这样的一个癖好——喜欢看男人脸红。
这个癖好,齐光从来都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就连那群一直想揣测自己心思的公子美人儿都不知道,周穆清也一样不知道。
她晓得若是这个癖好传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出现各式各样的红脸公子。
这脸红嘛,三四分最佳,少则寡淡,多则难看,矫揉造作就更不好了,便如同酷暑炎热之下,湖边清风徐徐,总胜过屋里冰块堆出来的凉意。
其实说这么多,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她被美色所迷。
齐光回过神,她问道:“路侍郎的烧退了么?”
江德忠道:“回陛下的话,路侍郎半夜的时候已经退烧了,柳太医也说无碍了,喝几服药便能痊愈。路侍郎已经起来了,如今正侯在外面。”
齐光顿觉有几分可惜。
路离此人平日里总是一本正经的,连束发也总是全部束起来,不像周穆清那般随意地半束着墨发。估摸以后想见他脸红的机会不多了。
齐光说道:“让路离去偏阁,寡人与他一道用早膳,之后再一起去议事殿。”齐光进了偏阁后,便见到路离站在窗边。
墨发以玉冠束起,丝毫不落地顶在头上,露出光滑的颈子,身上是四品官员的朝服,齐齐整整的,丁点褶皱也没有。
江德忠轻咳一声,路离才转过身来。
“微臣拜见陛下。”
“快起来,路卿身体抱恙,无需多礼了。”说着,齐光打量着他的脸色,微微发白,显然还没有病好。不过没见到红晕,齐光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小小的失望。
她道:“路卿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路离道:“托陛下的福,微臣已经大好了,再过几日便能痊愈。”
齐光说道:“那就好,坐吧,陪寡人一道用膳。”
齐光的早膳向来都用得很少,桌上也仅有四五盘,白粥,灌汤包,馒头,饺子,还有汤饼。江德忠在一旁往碗里舀着白粥,齐光又对路离道:“柳太医有没有说什么是不能吃的?”
路离道:“只说了吃得清淡些便好。”
齐光笑道:“今日的早膳清淡,正好了。”
江德忠舀完粥,搁到了齐光的面前。就在此时,一道声音飘来。
“陛下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
周穆清倚在偏阁的门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齐光倒真的把周穆清给忘到一边了,现在见到周穆清,她才想起今天是十六,往常这个时候周穆清都会和自己一块用早膳。
她咳了几声,说道:“阿清说哪儿的话,寡人这不在等着你一道用膳。”
周穆清瞥了眼圆桌上的碗筷。
江德忠马上让人添多了一份碗筷,宫人搬开椅子,周穆清才慢吞吞地坐下。此时,齐光左边坐了路离,右边坐了周穆清。
她登基以来,虽然南风轩里公子众多,但出现如今这般状况的还是头一回。
“齐人之福”四字在齐光脑袋打了个转,绕出来的时候,齐光抬袖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都起筷吧。”
齐光喝了两三口的白粥,江德忠便给齐光夹了个饺子,刚放到碗里时,周穆清忽道:“江公公,还是我来吧。”
周穆清接过筷子。
齐光看了路离一眼,说道:“江德忠,你退下吧。阿清你也坐下,寡人自己来。”虽然先帝在时,不停地告诉她身为皇帝,不说齐人之福,三四五六人之福都是应该的,可现在对着路离和周穆清,齐光心里头始终有几分不自在。
即便路离神色如常,周穆清亦是同往常一般,可她没由来的就是心虚!心虚!
齐光愈发觉得惠宗的决定是错误的,就不该让她当皇帝的。
齐光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路离和周穆清一眼,她沉默了下,心想如此窘迫兴许是人太少的缘故。她又唤来了江德忠。
她轻咳了声。
“去红袖阁唤些美人儿过来。”
江德忠应声。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七八位红衣美人儿整整齐齐地站在齐光的面前。齐光见人多了,便继续用膳。吃了半口馒头后,齐光深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美人一多,偏阁里是热闹了不少,可同时的齐光更加不自在了,就像是在宣告天下寡人昨夜与路离还有周穆清睡在一块了!对!寡人就是如此**!
齐光咽下嘴里的馒头,心想也许是唤错人了,不该唤美人过来的,周穆清和路离都是男人,应该叫南风轩的公子过来才对。
她又对江德忠道:“人多热闹,再去南风轩唤几个公子过来。”
片刻后,一群人几乎要挤满了小小的偏阁。
齐光的背后流下冷汗。
她想昨晚自己的脑袋肯定是被驴踢了!这简直是在堂而皇之地宣告,对!寡人就是如此荒唐**!寡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
“江德忠。”
“奴才在。”江德忠嘿嘿一笑,说道:“陛下是想唤云公子过来吗?”
江德忠你真的不是来捣乱的吗!齐光重咳一声:“让他们回去,人多寡人吃不下。”
“……是。”今日的陛下真真反复无常!
偏阁里的人群散去后,齐光的心里被折腾了两回,肚子也饿了,垂下眼,连着喝了好几口白粥,又吃了一个汤饼和灌汤包。
就在此时,路离忽然夹了一个放在齐光面前的饺子,手腕一拐,竟然落在了周穆清的碗里。
他微微一笑:“穆清似乎没吃多少,可是不习惯与我一道用膳?”
周穆清道:“路侍郎说笑了。”
路离道:“穆清不必客气,我唤你一声穆清,你便也唤我一声璟衡吧,璟衡是我的表字。”他眸色微深,道:“我与你共侍一主,都是一家人。”
周穆清微怔。
齐光倒是没想到路离会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来,她打哈哈地笑了声,道:“一家人,璟衡此话甚好。”
周穆清此时也笑道:“璟衡如此说了,我也却之不恭,穆清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两人碰杯一饮。齐光与周穆清和路离一道用早膳的事情,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皇宫的各个角落。南风轩中刚从齐光那儿回来的人不到片刻便被若干公子重重包围。
“路侍郎当真也在偏阁里用膳?”
“周公子也在吗?”
“昨夜路侍郎和周公子都在陛下的寝殿里歇了?”
“真的在一起了?”
云臻默默地看了眼,扭过了头,只觉惨不忍睹。这大周儿郎怎么都如此……如此妇人!就像是市井里的长舌妇一样。
他迈开步伐,不想参与进去。
未料刚踏出一步,便有人拦住了云臻。他抬眼望去,又是那个烦人精白晟。
云臻不欲搭理。
不过在南风轩住了大半月,云臻也摸清了里头的相处之道。遇到嚣张的人,尤其是像白晟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只有比他更嚣张他才会消停。
不过嚣张不是他的行事风范。
冷不丁的,云臻龇牙咧嘴地瞪了他一眼。
白晟被吓了一大跳。刚刚云臻瞪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头恶虎,趁他不注意就腾然亮出爪牙,把他吓得手抖了下,整个人也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云臻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走进屋里。
白晟讪讪地看了眼他的背影,又咬牙切齿地道:“看你能得意多久,陛下有了新人,肯定更记不得你了!若我哪一天得到陛下的宠信,第一个除掉的人就是你!”
云臻回到自己的厢房。
茴香与茴碧行了个礼。
云臻问:“有没有吃的?”
“公子想吃什么?奴婢这就去给公子做。”茴香说道。
云臻道:“清蒸竹笋。”
茴碧咋舌道:“又是这道菜?公子您天天吃都不厌么?”
“不厌。”
茴香扯了扯茴碧,小声道:“公子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你别多嘴。”茴碧也小声地道:“我也只是说一说……”可是哪有人天天吃竹笋的呀!打从云公子进了南风轩的第一天开始,每一天必定要吃竹笋,而且还非得要清蒸的,连油炸也不行,这让空有一身厨艺的自己很为难……
茴碧嘀咕道:“姐姐,你不知外头的公子叫我们的公子什么,云竹笋!”
茴香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尤其是那个白公子,天天跟别人说云竹笋这样云竹笋那样!姐姐,要不我们去跟江公公说一说吧。白公子不是挺怕江公公的么?”
一直默不出声的云臻说道:“不必,我喜欢云竹笋这个名字。”
茴碧与茴香互望一眼,各自噤声。两人出去后,茴香又道:“姐姐,云公子会不会真的是竹笋精?”茴碧敲了下她的头:“胡说,你哪只眼睛见过竹笋精喜欢吃竹笋?”
茴香担忧地道:“可公子真的很奇怪呀,要是陛下以后心里只有路侍郎和周公子了,那该怎么办?”似是想到什么,茴香说道:“姐姐,之前不是听说陛下不满意这门婚事么?”
茴碧道:“你呀,以后看住自己的嘴,陛下的事情岂轮得到我们议论。”
茴香低声地应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