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静忠在长安街上无精打采,抬头见是饭馆门口,便走了进去。李静安正在招呼客人,忙迎上前道:“二哥来了?”李静忠没有回答,看准一个雅座道:“进去说话。”进了雅座,当李静忠说了情况后,李静安惊问:“这么说你被赶出来了?”李静忠道:“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李静安道:“哎呀,小弟的饭馆能开热闹,主要是二哥你支持。要是你出宫,我咋开呀?”
李静忠恼道:“混蛋!你只想着你的饭馆,何曾考虑别人?父母下世多年,大哥的烧酒坊又经营艰难,回去吃啥?人活脸,树活皮,若是大哥这么回去,必遭家乡人耻笑!”李静安观察着李静忠的反应,试探着问:“那二哥的意思是……”李静忠用指头敲着桌子,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奇怪而又下作的念头道:“活人不会让尿憋死!”李静安道:“二哥,你心情不好,我们喝两杯?”
李静安与李静忠对饮喝下一杯酒道:“哎二哥,既然你有朋友,何不去找他们?”李静忠叹气道:“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如今的人大多是势利眼。以前是我在陛下身边,可现在啥都不是了。”李静安道:“难道你就没有活下几个知己?”李静忠眼睛一亮道:“哎,还真有一个。”离开饭馆来到陈玄礼府门前道:“我是李静忠,想求见陈将军。”门卫看着他道:“将军不在!”李静忠道:“没关系,我进府等!”
二
陈玄礼府中只有太平公主和陈玄礼,太平公主向陈玄礼讲了政变的场景,征求陈玄礼的对策,陈玄礼冷静而又不解地道:“中宗是安乐公主的生父,为何她这么心狠?”太平公主暗在心里道:“滑头,避重就轻,明知故问。唉,现在能依靠的还有谁呢?几个宰相都已成为韦后的死党。要是激怒陈玄礼,可能我就真孤立了。”于是冷静地道:“你应该知道,她是怵逆之女,该杀!”
陈玄礼起身走着道:“中宗复位,安乐公主恃宠而骄,权倾天下。可中宗是韦皇后的夫君,怎么能发动政变?难道做叛逆之事,中宗就不疑心?”太平公主走到他对面不无诱惑地道:“中宗被废于房州时,韦氏曾和他在一起共过患难,中宗曾说有朝若见天日,誓不相禁忌,中宗对韦氏很放纵。韦氏效仿我母,常在中宗坐朝时隔幔而坐。桓彦范劝谏中宗,勿让韦氏干预外事,但中宗不理。”
陈玄礼叹着气道:“信任太过!人们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可疑人不用,有谁可用?谁能想到,连中宗疼爱的安乐公主也参与到这场谋杀和宫廷政变中。”太平公主猛地愣了一下,点着头道:“是啊!当今世上谁能信任,谁又不能信任?难道忠与奸都刻在脸上?世上最可靠的是人,最不可靠的也是人!”陈玄礼看着观察自己的太平公主道:“令人费解的是,宗楚客与纪处讷都是韦氏的死党,却倒戈相向?”
太平公主道:“这事与我有关。”因见陈玄礼纳闷,便放下茶杯道:“我是韦氏的眼中钉,昨晚我向宗楚客分析了形势,没想到韦氏行动提前。不过,宗楚客也不是什么好鸟。”陈玄礼不露声色地道:“莫非他也想谋逆?”太平公主道:“此人随着权势的膨胀,外表上依附韦氏,但内心却逆谋已久。他对其党说:“我初在卑位,尤爱宰相职权,及为宰相,又想当天子,哪怕南面称寡一日便心满意足了。”陈玄礼道:“不过这次政变,根源还因中宗懦弱。”太平公主道:“政变太突然,想不到他们肆无忌惮。”
陈玄礼匪夷所思道:“武延秀曾信誓旦旦地说宁舍身命,也不背叛陛下,怎么不但任由妻子恣意妄为,而且也大逆不道?”太平公主道:“这武延秀是冒充的,他比武崇训英俊,常进驸马府闲谈。安乐公主和他常在一块说笑,因见安乐公主美丽,便在她身上下功。安乐公主见他威武英俊,也主动寻欢献媚,便结下风流私情,合府上下只有武崇训不知情。武崇训死后,安乐公主与武延秀共叙幽欢,武延秀骤得公主委身,整日沉浸在温柔乡中。中宗闻知,将安乐公主许配给武延秀。韦氏见武延秀翩翩少年,也不禁惹起欲火,后来竟令武延秀侍寝,母女同欢。”
陈玄礼的脑海里闪现着这些场面,不由愤慨地拍案而起道:“伤风败俗!”太平公主轻轻地出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陈玄礼坐下,观察着太平公主道:“公主打算怎样?”太平公主道:“许宰相对大唐忠心耿耿,不能让满门遭到灭顶之灾。宗宰相虽是大唐奸相,但还可以利用。假如他们抓到宗楚客一家,宗楚客还会继续追随韦氏。宗楚客如妥协,我们更危险。”陈玄礼不露声色地问:“公主的意思是……?”太平公主道:“不管怎样,先救下许宰相满门,想法让宗楚客全家逃走。”陈玄礼果断地道:“来人!”李明进来道:“请吩咐!”陈玄礼道:“请郭元振,顺便把王毛仲传来!”
郭元振、王毛仲进来,先见过太平公主,然后对陈玄礼道:“大哥,请问何事?”陈玄礼忙道:“你们分头去救宰相宗楚客和许圉师的家人,不可暴露身份。”郭元振、王毛仲出去后,太平公主问:“可靠吗?”陈玄礼道:“郭元振是三建安西大都护府的第四任和第六任。第五任的周以惮只干了两个月,就被撤换成郭元振。他刚回长安,正在我府。至于王毛仲,他有万夫不挡之勇,他们可以为我赴汤蹈火。”太平公主道:“目前,安西大都护府的第七任是张玄表,不如郭元振有能力。”陈玄礼道:“公主高明!眼下是党同伐异己,他们已在算计我们。”太平公主道:“明白就好!”
太平公主出了陈玄礼府,陈玄礼送出门来道:“公主慢走!”太平公主看着陈玄礼道:“请进。”刚要坐轿子,却又转身道:“郭元振我是很了解的,他的大都护还是我推荐的,但他却不知道。”陈玄礼试探道:“公主的意思是……”太平公主道:“过去他远在边塞,据说还没成家。”陈玄礼道:“边塞很苦,那里没女人。为了维护丝路,他可是出过大力的人。”太平公主道:“朝廷告危,已管不了丝路了。他救回人后,你要想法抓到手上。”太平公主坐上轿子,离开后,陈玄礼回头对四个随从道:“去狩猎场!”
更衣室里,郭元振边换装边道:“我去救宗楚客一家,你救许圉师一家。”王毛仲也边换装边道:“带人吗?”郭元振道:“估计武延秀早已领旨出门,我们得有策应的人。”王毛仲道:“有道理!”郭元振道:“如果被擒……”王毛仲道:“以死报效大哥。”郭元振道:“好!士为知己者死。”服装换好后,两人对了一掌,神情庄重但又充满了惜别,王毛仲道:“但愿我们都能活着相见。”郭元振道:“就是死了,在阴曹地府还是好兄弟!”
三
巫柬泰与吐蕃兵带着钱满柜一行前行,不时杀掉反抗的伙计,钱满柜怒道:“既然要货,拿去好了,为何还要杀人?”巫柬泰道:“不杀人还有乐趣吗?”到了营地,只见营帐外走着不少威武剽悍的吐蕃兵,众骑兵将钱满柜及众驼商、伙计推搡至一个营帐。钱满柜被推倒在地,刚要站起,被巫柬泰踢倒。阿诺见源祥怒目而视,一棍砸得头上流血。钱满柜怒道:“你们不得好死!”
众兵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俞宏虽被捆绑,但却一头将阿诺顶倒。阿诺翻身随手一刀,将俞宏杀了。吐蕃兵将钱满柜等驼商和众伙计捆绑起来,一起出去。明泰建绝望地道:“看来我们要死了。”段明贵也叹着气道:“早知如此,就不走丝路了。”高文道:“我们走了多少次丝路,虽然路途多有坎坷,但从来没有这次糟糕。”冯鹏道:“我还有多病的老母在床,要是我死了,她老人家怎么办啊!”
钱满柜想了想道:“大家别悲观!我想强盗既然抓我们来,说明我们还有活命的希望。”众人忙问:“何以见得?”钱满柜道:“如果强盗单是冲货物而来,恐怕当时就杀了我们,何必把我们抓到这里?”冯鹏像是恍然大悟,点着头道:“有道理,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想怎样?”钱满柜的目光显得迷茫,半晌方道:“我也说不上……”
四
相王府里,李旦看着太平公主道:“你对陛下升天怎么看?”太平公主道:“还用说吗?”看了一眼众侍女和管家,止口不说,李旦转过头去:“下去!”众侍女、管家应声倒退着出去,侍女荷花看了太平公主一眼,犹豫着走到门口将门拉上。太平公主看着李旦道:“其实这事连傻子都能看出,他是被韦氏毒害。”李旦认可地道:“这老妖婆全没把众臣放在眼里。”太平公主道:“要是放在眼里,还会公开下毒吗?”李旦愤怒地道:“是啊,这是一个阴谋!”
太平公主道:“是啊!天下哪有这样恶毒的女人?”李旦道:“就在平时她也特别过分。当年长宁公主竞相大兴土木,广建宅第,并在奢侈上相攀比。中宗在金城坊赐宅给安乐公主,穷极壮丽,国库为之空虚。长安有个昆明池,安乐公主嫁出宫,常念昆明池畔的风景,便请求把昆明池赏给她。中宗说昆明池从不赏人,朕不能违背成例,况池鱼每年卖得十万贯,宫中花粉之资全依靠它,今若赏给你,会使妃嫔失去颜色。”太平公主道:“中宗做得对。”
李旦道:“可是安乐公主却强夺民田开凿大池,取名为定昆池,池边风景全跟昆明池一样。中央仿华山堆起石山,从山巅飞下瀑布倒泻。另辟清溪用玉石砌岸,两岸琪花瑶草,芬芳馥郁,溪底全用珊瑚宝石筑成。月光一照,分外清澈。飞阁步檐,斜桥磴道,衣以锦绣,画以丹青,饰以金银,莹以珠玉。落成时,满园点缀灯彩。到了夜间,树头上灯光闪耀,好似天上繁星。沿池造着许多亭台,招集了许多渔户、猎户居住,公主也打扮成渔婆猎户的形状,在池上钓鱼或在山上打猎。”
太平公主见李旦已有些愤愤不平,大有推波助澜之势:“是啊!她集天下巧匠,在洛州昭成寺中造了一座百宝香炉。炉高三尺,开有四门,架四座小桥,雕刻着各类花草、飞禽、诸天、伎乐、麒麟、鸾凤、白鹤等,炉身还镶嵌着珍珠、玛瑙、珊瑚、宝石、车磲、琬琰,用钱三万,府库历年储藏为之一尽。她拥有两件百鸟裙,为旷世珍品。百鸟裙是备办宫中衣物的机构制作,采百鸟羽织成。裙色令人眼花缭乱,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旁看是另一种,在阳光下呈一种颜色,在阴影中又是另一种,裙上闪烁着百鸟图案。后来,益州献单丝碧罗笼裙,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大如黍米,眼鼻口甲形神皆备,神奇而不可思议。你说,这样的骄奢淫逸,意味着什么?”
五
李隆基打了不少猎物,痛快地道:“多年来这是最痛快的一次。”李宜德道:“王爷不只箭法准,而且很有力量。”李隆基问:“知道原因吗?”李宜德纳闷地道:“很想知道。”李隆基道:“跟韦后的斗争要靠武力!今天狩猎,我每箭都把猎物看成韦后的死党。”李宜德道:“原来如此!”李隆基又箭中一只梅花鹿,高兴地看着众随从道:“今天收获最大,回吧。”
李宜德道:“王爷!我总觉得今天像要出事。”李隆基想了想道:“有可能。韦氏惧怕丑行暴露,安乐公主想要韦氏临朝,遂时时想着怎么除去中宗。”李宜德道:“要这样中宗危险了。”李隆基带着大家回返,李宜德忽问:“王爷,据说上官婉儿不仅是名臣上官仪之孙女?而且还是诗人?
李隆基道:“不错!她是在祖父和父亲被害时出生,因母亲郑氏是太常少卿郑休远之姊,母女才得以免死,但却被配入皇宫内庭。她自幼才思敏捷,诗词出众,其诗词风格多与祖父上官仪相似,并将祖父绮丽浮艳的‘上官体’发扬光大,一时之间,名流多集其门。十四岁就为武皇掌诏命,参与政事,是武皇文笔上的得力助手。她本与武皇有杀父之仇,因看武皇政绩显著,深得官吏拥护,便放弃报仇。中宗即位后,她被封为昭容,代朝廷评品天下诗文。”李宜德鄙夷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怎么能轻易放弃报仇?我鄙视这样的人!”
李隆基笑道:“你倒挺愤慨。朝廷的事情很复杂,横着想不通,就竖着想。”李宜德道:“那她父亲是如何被杀的?”李隆基道:“上官婉儿是陕州陕县人,其曾祖上官弘为隋江都盐官移居扬州,其祖父上官仪迁家于江都。麟德元年,上官仪因替高宗起草将废武皇的诏书,被武皇所杀,家族籍没。尚在襁褓中的婉儿,从此便与母亲郑氏同被配没掖庭。”李宜德道:“原来如此。既然她是武皇所杀的后人,古人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李隆基道:“这就是女皇的与众不同。婉儿在十四岁时,已出落得妖冶艳丽,秀美轻盈,一颦一笑,自成风度,加上天生聪秀,过目成诵,文采过人,下笔千言,深受女皇赏识。在仪凤二年,婉儿曾被武则天召见宫中,当场命题,让其依题著文。婉儿文不加点,须臾而成,珠圆玉润,调叶声和,尤其是她书法秀媚,格仿簪花。女皇大悦,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让其掌管宫中诏命。此后武皇所下制诰,多出婉儿之手。”李宜德道:“不简单!”
李隆基道:“确实不简单。婉儿在情窦初开时,太子是时年二十四岁的李贤。她见得最多的男人,除了高宗就数李贤。婉儿是李贤的侍读,与容止端雅的李贤产生爱情。后来李贤被废去太子位,而置他于死地的那份废黜诏书,正是十七岁的婉儿替武皇草拟的。宫廷没爱情,事实证明婉儿已坚定了紧跟武皇的决心。”李宜德不由感叹道:“都说痴心女子负心汉,想不到女人一旦毒辣起来,比蛇蝎还毒。”
李隆基笑道:“并非婉儿心毒,而是没办法。那年因她厌恶武皇男宠对自己的调戏而关闭甬道,致使皇权象征的明堂因报复被毁,武皇下旨欲杀,临刑前忽然赐给婉儿生存的机会,在她额上刻了‘忤旨’二字。自此,婉儿一为纪念心上人,二是因无欲无求整日素衣打扮。以后婉儿遂精心伺奉,曲意迎合,更得武皇欢心。从圣历元年开始,又让其处理百司奏表,参决政务,权势日盛。”
日头将要落山,李宜德又问李隆基:“哎,韦后这么猖狂,是怎么形成势力的?”李隆基道:“神龙元年中宗复位。中宗一生颠沛流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养成了一幅柔弱性格。韦后则一心学武皇,勾结女儿安乐公主把持朝纲。后来中宗被废,幽囚在房州地方,只有韦氏伴着中宗在幽囚地吃尽苦楚。中宗复位,便把婉儿召幸,合成鸾凤交,册为昭容,封婉儿母郑氏为沛国夫人,又令婉儿专掌起草诏令。”李宜德道:“据说,上官婉儿并非无欲无求,也曾与武三思私通?”
李隆基笑道:“你倒是消息挺灵通。不错,上官婉儿确曾与武三思私通。武三思相貌不凡,枕席上的功夫更让她满意。为保住武家日渐衰微的地位,为了武李两家可以像武皇所想的那样世代交好,经深思熟虑,她把武三思荐给韦后。韦后平日在宫中爱赌双陆游戏,她和武三思对坐着赌双陆,韦后撒痴撒娇,逗着武三思玩笑;中宗握着一把牙签,还替他二人算着输赢的筹码。”
李宜德点着头道:“确实如此。”李隆基道:“由于有武三思的加入,韦后的势力大增,把中宗的权柄架空。武三思依靠韦后和安乐公主等人的支持,设计贬杀了张柬之、桓彦范、敬晖、袁恕己和崔玄暐等五王,权倾人主,不可一世!上官婉儿为保情人地位,不得已在所草诏令中,经常推崇武氏而排抑皇家,致使太子李重俊气愤不已。”
六
太平公主见李旦表现得很平静,很是窝火,但又不便马上发作。李旦是则天顺圣皇后幼子,初封殷王,寻改封豫王、冀王,又改封相王,高宗末年,仍封豫王。嗣圣元年二月,则天皇后废中宗为庐陵王,于同月已未日立睿宗李旦为帝,改年号为“文明”。睿宗立,则天皇后仍命帝居住于深宫,不得参与朝政,所有军国大事由则天皇后处理。载初元年九月,则天皇后称帝,改国号为周。废睿宗,封他为皇嗣,改姓武。神龙元年,中宗复位,封为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