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李隆基以下棋为由来宁王府听取看法,李护国料定有事,便在旁待听。李隆基看见身边有李护国,意识到保密事宜,欲言又止。宁王明白其意,示意李护国出去。李护国虽不甘愿,但还是出去了。宁王道:“陛下有话要说?”李隆基下了一步棋,点着头道:“最近朕觉得,还是要启用张说。”宁王试探道:“张说具备什么?”
李隆基道:“明知故问!他以前就是宰相,罢相后非但无怨言,反倒尽责。这几年他留在边关,做了不少成绩。”宁王道:“问题是张嘉贞任宰相一年多,源乾曜不到一年,两人都没明显失误,让任何一个卸任都不符合设定的周期。姚崇、宋璟都是当了三年多宰相才下去,三年多足够让人有所成就,可一年多还没来得及把头三脚踢开,就被罢免不合适。另外这一年多,张嘉贞和源乾曜表现不错。”
李隆基点着头道:“是啊!张嘉贞是朕半夜睡不着觉找理由钦点的宰相。开元六年,有人说张嘉贞在地方骄奢淫逸,贪污受贿,朕派人一查纯属诬告。朕很生气,要治诬告者的罪,没想到张嘉贞进谏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广开言路才是国家兴旺的根本。如果治罪,以后谁还敢说话啊!朕觉得张嘉贞很有全局观念,就提他做宰相了。他最大的成绩就是吸取宋璟反黑的教训,让反黑卓有成效!”
宁王点着头道:“是的,不仅张嘉贞不错,源乾曜也不错。源乾曜为人谨慎,最大的优点就是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李隆基道:“是的,为提高地方官员的素质,朕号召京官和外官互相调动,但京官没有谁愿到地方去,源乾曜主动让两个儿子到外地。一看宰相的儿子都到外地,其他官僚也没什么说的,公卿子弟到外地当官的就有一百多个。宰相能率先垂范,朕也觉得满意。也就是在他们这一任,朕开始推行宰相食实封制度。”
宁王道:“是啊,这表明陛下肯定他们。”李隆基为难地道:“既这样,朕怎么能对他们刚上来说罢免就罢免?”宁王点着头道:“这确实是难题。张说和张嘉贞有很多共同点,不存在互相替代的问题。”李隆基道:“对,拿姚崇和宋璟来说,姚崇善变,宋璟守正,所以让宋璟代替姚崇没什么不妥。但张说和张嘉贞不同,他俩不存在替代关系,相反倒有很多共性。也正因为这一点,两人都推荐过边塞大诗人王翰。”
宁王道:“要是这样,可让张嘉贞继续当中书令,源乾曜继续当门下侍中,而让张说当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隆基想想道:“这么说这就不是换宰相,而是增加了一位宰相?按以前的相制,只设一正一辅两个宰相。”宁王道:“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有两个宰相,要么同流合污,要么针锋相对。而有三个宰相,既可以相互促进,又可以彼此制约。”李隆基道:“好啊,那就设‘三驾马车’!”
二
李腾空出家后,发疯般地在全国名山大川寻找着李白。在她看来,世上的男人唯李白最具男性魅力,即便不能跟他生活在一起,也要追随在他身边。这天,她寻找到匡山,见这里风景优美,人物清奇,便问老者熊匡:“请问,有位李太白先生可在匡山读书?”
熊匡打量着女扮男装的李腾空,也不挑破,只是用肯定的语气道:“刚才我还在山里见到他,他是一个我行我素、不受约束的潇洒之士,正在那边独酌。”李腾空高兴地道:“多谢!”告别熊匡行不多远,忽闻从不远的草丛深处传来李白的声音:
春草如有意,罗生玉堂阴。
东风吹愁来,白发坐相侵。
独酌劝孤影,闲歌面芳林。
长松尔何知,萧瑟为谁吟。
手舞石上月,膝横花间琴。
过此一壶外,悠悠非我心。
李腾空激动至极,觉得辛苦没有白费,能找到他就有希望,禁不住喊道:“是太白兄吗?”李白正在草丛处独酌,听到声音站起来一看,见李腾空已兴奋地跑来。他毕竟在李林甫家里待过,对他的女儿都熟悉,尤其是李腾空,感到她很放肆,自然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刻认出她是李腾空,吃惊地道:“是你!”
李腾空微微喘气,脸色已由嫩白转为潮红,加上眼睛里释放着爱情的火焰,显得煞是动人。尤其是她摆弄的身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有着狐狸精的那种勾魂慑魄的魅力,她道:“总算找到你了。”李白明知她来的目的,却问:“李大人的千金怎么到这里?”李腾空并不像很多女孩那样扭扭捏捏,而是大胆地看着李白道:“还不是因为你。”
李白微笑着,以不解的意味把头一偏,看着她疑问道:“因为我?”李腾空的女儿态令人动心:“难道你没感觉出来,我是因为你出家?”李白把身子一转摆手道:“那我承受不起。快回吧,不要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李腾空走近李白,撅着嘴道:“没有你,再好的青春有什么用?”
李白却来回走着道:“可你想过吗?出家人的日子是艰苦的,过的是衣食没有保障的日子。你这么离开家人,父母不知多么担心?”李腾空觉得他这样说,说明还是有情,好像认定他会爱上自己,也像觉得他本来就是自己的情人,便道:“那你跟我回去,他们不就放心了?”李白大笑道:“我不喜欢与官宦为伍,没必要再去京城。”
李腾空明白了其意,低着头道:“我知道你是看不惯官场的黑暗。”又猛地抬起头道:“可全国官员都报了家产,上缴了赃款,政治清明,正适合你大展宏图。”李太白笑道:“看来我们倒算有缘人!政治是否清白,要靠事实说话。官员上报财产,只是一种态度。朝廷也清楚官员不可能把全部赃款上交,只觉得这样可以给他们重新做人的机会。但老实说,那些有分量的官员所交的赃款,不过九牛一毛。”
李腾空道:“即便如此,起码比不反黑好。”李白道:“倒是实话。不过老虎、豹子是打不到的,连朝廷都规定了‘刑不上大夫’,能奈谁何?大凡交赃款的,虽然数目没有任何有分量的官员交得多,但所剩无几。苍蝇、蚊子一有风吹草动,只能保命。这样的反黑没有从根源上杜绝,只是自我陶醉,给老百姓一种假象。想我李白是何等人,岂能看不出来?”
李腾空道:“哎呀,太白兄慧眼如炬,洞察秋毫,我李腾空佩服。说实话,我也对这种反黑不看好。从朝廷来说,确实因反黑富了,国库充盈。从表象看,所有官员交了赃款。但从效果和实质来讲,并未伤筋动骨。我觉得反黑并不彻底,没从根源上杜绝。”李白一听有了共同语言,高兴地道,“何妨坐了,我们先喝上几杯?”
李腾空高兴地道:“好啊!就是喝醉我也高兴。”两人坐下喝酒,李腾空看着李白道:“既然你觉得反黑只是动了皮毛,何不出山跻身反黑?确实,国库是充盈了,也震慑了小人物,但还在继续出现新的黑暗。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你该出来为国出力。像你这样的大才,若为朝廷出力,陛下一定器重。”
李白摇了摇头,喝下一杯酒道:“不会!我是个恃才傲物的人,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陛下喜欢溜须拍马,我岂能摧眉折腰?虽然我尚未感受做官的滋味,但看看历史,就知道做官反不如为民逍遥,更不如为民自在!”李腾空冷笑道:“那你还讲啥大道理?国家是百姓的国家,有了问题只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却不献计献策,算什么本事?”
李白道:“邦有道则现,邦无道则隐。我李白就是再有爱国爱民之心,权柄不在我手,又能如何?屈原不是爱国吗?结局怎样?作为皇家的江山,陛下都不愿对贪官绳之以法,我又怎么扭转乾坤?据说陛下只知道如何驾驭大臣,总在平衡着各种关系,怎么能容忍我掺进沙子?多少为皇家出力的大臣,符合陛下心意时就能全身。稍微触犯龙颜,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你说何苦?”
李腾空也端起一杯酒喝下道:“倒也有理。你说遇到怎样的陛下,你才能为国出力?”李白道:“拿我朝来说,我所佩服的就是李世民。一般来说,打天下时是同一个合力线,能做到同舟共济、努力向前。一旦打下江山,君王就诛杀大臣,聪明者就急流勇退。而李世民不同,他对开国元勋都给了一个善果。最让人佩服的是他的襟怀。很多天子不能容忍功臣功高盖主,更不能允许对立面存在,然而李世民竟大胆地使用敌人魏征。这种襟怀,古来天子能有几个?如果遇到这样的天子,我李白甘效犬马之劳!”
李腾空道:“这样的天子毕竟是少数,不可能人人都有那种襟怀。他能采纳‘兼听则明,偏听则暗’的建议,可别人就未必能做到。历史总是有盛有衰,不然怎么发展?你喜欢甜食,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你喜欢吃素,不可能每个人都吃素。你喜欢圆脸,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喜欢圆脸。无论圆脸长脸,都有人喜欢,不能因个人好恶而要求别人。既然你对朝廷的黑事深恶痛绝,就该为国效力!”
李白道:“如果出力,时机还不成熟。”李腾空道:“真是怪人!那你拥有这么多学问,岂不是白白糟蹋了?”李白又喝下一杯酒道:“有学问可以交朋友!你没见我云游是以文会友吗?”李腾空道:“可这样的生活靠什么支撑?没有钱做保证,永远穷困潦倒!”说至此摇着头道:“太难了!”李白站起身来道:“做什么不难?再难也比为官好,且听我吟《行路难》。”于是吟道: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李腾空站起身来看着李白,觉得他真的匪夷所思,便道:“太白兄,你是一个怪人,一个充满迷人色彩的人。”李白大笑着道:“既然迷人,这是好事,我愿做这样的怪人。”说完也不管李腾空尴尬,竟然摇摇晃晃地走了。李腾空看着李白远去的背影,自言自语地道:“看来我只有做真道姑了。”
三
钱万贯对画画感兴趣,只要有时间就画画,母亲不管他画得怎样,都在激励,越激励他的兴致越高。此刻钱万贯正专心致志地画画,忽然春兰带着王维进来。王维见钱万贯特别专注,悄悄走近身边,发现他的画已有功底,并不作声。看他又画了一会,这才装作刚走近他身边的样子道:“小兄弟,今天画什么呢?”
钱万贯抬头一看,是二哥王维,高兴地道:“是山水。”王维点着头道:“呵,画的有点门道了。”钱万贯道:“二哥,我知道画得不怎样,但就是喜欢它。”王维道:“好啊,既然喜欢就坚持下去。”钱万贯道:“哎,今天二哥怎么有空过来?”王维道:“我现任太乐丞,在皇帝周围做应酬,或交接王公大臣。每天都围绕着乐舞动脑子,遇到贵客盈门,还要作诗供他们欣赏。周而复始,有些腻味,因此告假回乡探望父母。”
钱万贯拉着王维坐下,自己坐在他身边道:“你回家不忘跟我们打招呼,足见你心中有我们。走时带上我的礼物,算是对老人的问候。”王维忙道:“不妥不妥!”钱万贯道:“有啥不妥?既然你叫我小兄弟,我叫你二哥,我们就是亲兄弟。你若不要,岂不见外?”王维道:“那我接收了。”钱万贯道:“哎,你说每天都要吟诗,都有什么新诗?”
王维苦笑道:“说来惭愧!最近的《绛帻鸡人》《渭水自萦》《洞门高阁》,全是宫体歌词和应酬之作,没什么个性特征和值得欣赏的艺术价值,连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拿昨天来说,陛下又要我当场吟诗,我就敷衍了一首《扶南曲》,没想到他们全都说好。”钱万贯道:“吟来听听。”王维站了起来走着道:“不过你别笑我。”随即吟道:
香气传空满,妆华影箔通。
歌闻天仗外,舞出御楼中。
日暮归何处,花间长乐宫。
四
夜晚,在张嘉贞府上,张夫人望着丈夫道:“大人,最近我听外界说,陛下曾评价几个宰相,他说最有建树的是姚崇,要不是你反黑成功,你几乎没有建树。不过,他认为你精明强干,更难得的是你比较清廉。”张嘉贞猛地愣了一下问:“陛下真这样说?”张夫人道:“是不是这样说,谁也不知。无风不起浪,陛下肯定有过类似的意思。”张嘉贞高兴地道:“哎呀,能有这样的评价,我已经满足了。”
张夫人道:“也许,这与你为相以来没买过地有关。”张嘉贞感叹着道:“是啊!有地就是财富,现在的官员有几个不买地?我虽贵为宰相,但没买过地。最近有人劝我买,我就是坚持不买,就靠俸禄养家。”张夫人道:“可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张嘉贞道:“怎么说?”张夫人道:“说一个人不为将来打算,岂不是太傻?”
张嘉贞道:“我是当朝宰相,只要不犯罪,不会饿死的。你们劝我买地,无非是说替儿孙打算。可儿孙有本事,就不用靠我的财产生活;儿孙不学好,我的财产越多就越害他们,还不如不留。”张夫人道:“可宰相是三年一换,要是有了过失,有可能随时会换。等你不是宰相了,还有什么?”张嘉贞道:“即便我不是宰相,也会是其他官职。只要做人本分,不会有大岔!”
五
在王维老家,王处廉把全家人召集到一起,而他却高兴地看着王维道:“你太给老祖先争气了,总算高中了。只是你还没说,现在做何职务?”王维道:“太乐丞,八品。”王处廉满足地道:“不错,爹爹四十七岁上也才做到汾州司马的职位,奋力进取,相信还有作为。”王维道:“儿定尽力。”
二弟王缙道:“哥哥,我们弟兄四人,全赖母亲哺育。可她去世三年,爹爹和我说等你回来,我们全家去给母亲上坟,你看……”王维忙道:“现在就去!”王缙道:“可母亲潜心事佛三十年,师父是禅宗北宗神秀的高足大照禅师,我们是不是按照佛家的仪规祭奠?”王维道:“正当如此!”
六
苏莱曼来到长安,将带来的珠宝、毛皮、香料等货物在市面出手后,先在李静安的饭馆里吃了饭,然后安置众伙计住下,自己却来到钱丰家里。王淑娟一家见到他,非常高兴,因要接待他,才知道他已吃了饭。王淑娟很不高兴,微笑着道:“你呀,来这边吃就行了,太见外了。”
苏莱曼也很感动,微笑着道:“多谢好意。其实,我每次来到你家,都要受到你们的热情接待,心里很过意不去。正好,众伙计认为这一路辛苦,既然到了目的地,就应该好好吃一顿。我觉得有理,就和他们一起吃了。”王淑娟道:“也罢。这些天你就在我家吃。以后来到长安,一定要先来我家?”
苏莱曼道:“大唐人太热情了。”忽看见史朝义,忙走到他跟前问:“朝义,想妈妈吗?”史朝义道:“想!”苏莱曼道:“下回我让妈妈来看你。”史朝义高兴地跳着道:“嗷,太好了!”这时毛重利进来,苏莱曼一见他,忙回避着道:“我先走了。”王淑娟忙道:“我送送你。”苏莱曼道:“谢谢!”
两人走了出去,王淑娟将苏莱曼送出门道:“我看你,好像有什么话说。”苏莱曼忙道:“你要提防毛重利。”王淑娟吃惊地问:“什么意思?”苏莱曼看看周围低声道:“日后自明。”毛重利跟了出来道:“我来送他吧。”王淑娟已经有了疑问,便道:“还是我来送。”
毛重利忙道:“不不不,我送。”说着,将苏莱曼送出院门,待走开门口时,匆匆低声道:“别胡说八道!要不然,你回不到大食国去!”话一说完,王淑娟也已跟了出来,惊慌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毛重利心里有鬼,忙微笑着道:“没说什么。”又一语双关地道:“我嘱咐他路上小心,免得出现意外。”
王淑娟看着苏莱曼,意思是“他说的可对”,苏莱曼忙道:“是的,他说路上不太安全,要我小心。”王淑娟点着头道:“是啊!你在路上还真的要小心。”苏莱曼转身离去,王淑娟看着苏莱曼的身影消失,这才进去。毛重利想:“看来该除掉这人了,只是不能让他死在长安,也不能死在鸣沙……”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