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护国纳闷地道:“你女婿?谁?”李静钧以为他假装不知,愤愤地道:“钱丰!”李护国吃惊地道:“是他?大唐第二富翁?”李静钧愤怒异常:“看来你什么都知道!”李护国点着头道:“不错,我还知道你这个女婿的老丈人是大唐第一富翁王元宝。”
雅座外,王维觉得里面的气氛越来越糟,纳闷地道:“看来这一家人,不知为啥越吵越凶了。”李颀也不解地道:“是啊!其实要说世上的很多事,如果放在桌面上说开,相互间做点让步,没什么想不开的,有什么可吵的?不管他,你且给点评一下,我的《古从军行》到底好在哪里?最近很多人说到这首诗,评价不一,我想听听您的看法?”
王维想了一下道:“这首诗,确实很有艺术价值,但只可在民间流传,在知音间相传,如果让陛下知道,那可就有祸了。‘从军行’是个乐府古题,此诗是你写当代,你怕触犯忌讳,所以在题目前加了个‘古’字。这对陛下的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视民生如草芥的行径加以讽刺,悲多于壮,我说得可对?”李颀虽然惊讶,但却会意地道:“不错,知我者,王兄也。”
王维道:“诗的开首,先写紧张的从军生活。白日爬上山观望四方有无举烽火的边警;黄昏又到交河边上让马饮水。三、四句的‘刁斗’,是军中铜制炊具,白天用它来煮饭,晚上代替更柝。‘公主琵琶’是汉公主远嫁乌孙国时所弹的琵琶曲调,当然这不是欢乐之声,而是一种哀怨之调。三、四句接着描绘风沙弥漫,一片漆黑,只闻军中的打更声和如泣如诉的幽怨琵琶声,景象是多么肃穆而凄凉!‘行人’是指出征将士,这样就与下一句的公主出塞之声引起了共鸣,是你写诗的绝妙之处。”李颀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王维端起酒,示意着与李颀喝下一杯后道:“接着,你又着意渲染边陲的环境。四顾荒野,无城郭可依,‘万里’一词,极言其辽阔;雨雪纷纷,以至与大漠相连,其凄冷酷寒的情状,亦可以想见。以上六句,写尽了从军的艰苦。接下来,似乎应正面点出‘行人’的哀怨之感,但你却别具机杼,背面傅粉,写出了‘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两句。胡雁胡儿尚且哀啼落泪,何况远戍的‘行人’呢?两个‘胡’字有意重复,‘夜夜’‘双双’又有意叠加,有着烘云托月的效果。”李颀得意地点头道:“正是此意,我敬你一杯。”
两人又喝下了一杯,王维接着点评道:“面对恶劣的环境,谁不想回家呢?可‘闻道玉门犹被遮’一句,笔峰立折,就似当头一棒打断了‘行人’思归之念。据《史记·大宛传》载,汉武帝太初元年,汉军攻大宛不利,请求罢兵。汉武帝不由大怒,派人遮断玉门关,下令‘军有敢入者辄斩之。’这里暗喻陛下一意孤行,穷兵黩武。随后,你又压一句罢兵不能,‘应将性命逐轻车’,只有跟着将领去拼命,这一句压倒了上面八句。下一句再接再厉。拼命死战的结果,无外乎‘战骨埋荒外’。而你却用‘年年’指出其经常性。一步紧一步,由军中生活,到战时紧况,最后说到了死,为的是什么?这十一句的压力,逼出了最后一句的答案:‘空见蒲桃入汉家’。由此可见,兄台的诗才很高。”
李颀摇晃着脑袋自得地道:“过奖,请接着点评。”王维道:“‘蒲桃’是葡萄。汉武帝时为求天马开通西域,便乱启战端。当时随天马入境的还有‘蒲陶’和‘苜宿’,汉武帝把它们种在离宫别馆旁,弥望皆是。这里的‘空见蒲桃入汉家’,讥讽好大喜功的陛下牺牲了无数性命,换到的是什么?只有区区的蒲桃。言外之意,陛下是怎样的草菅人命。”李颀忽然意识到什么,忙道:“小声点。”
王维道:“好,小声。全诗一句紧一句,句句蓄意,直到最后一句才画龙点睛,显出此诗的讽喻力。诗巧妙地运用音节来表情达意。第一句的‘白日’是入声,具有开场鼓板的意味。三、四句中的‘刁斗’和‘琵琶’运用双声,借以增强音节美。中段则转入声韵,‘双双落’是江阳韵与入声配合,犹如云锣与鼓板合奏,致使广窄兼有,放收并蓄,音节最美。中段转入声韵后,末段却又选用张口最大的六麻韵。以五音而论,首段是羽音,中段是角音,末段是商音,音节错落,各极其致。全诗中,你先后用‘纷纷’‘夜夜’‘双双’‘年年’叠加,不但强调了语意,而且叠字叠韵,在音节上生色不少。”
李颀会意地道:“明白了,看来兄台也不主张穷兵黩武?”王维道:“要不然,我怎么会过半官半隐的生活?”李颀摇着头道:“要么官,要么隐,怎么半官半隐?”王维道:“其实稍稍留意一下现实生活,很多谜底自然揭开。这个时代,如果不做官,无法养活一家大小,也让人看不起,甚至遭人欺负。假如不隐,又难免会染指官俗。宦海血雨腥风,一旦染进,难以自拔。最关键的是陛下自负,如本着‘文死谏,武死战’,还真就是这样的结局。”
雅座里,李护国不解地看着李静钧道:“大哥,你为什么就不放过我呢?不错!我是害了不少商人,也确实弄了许多虚假政绩,但这些都没伤害到你。唯独你说我杀了你女婿杨成泰,我也是一念之错,但他已死,他和侄女谈不到感情,又没子女留下,死了也就死了。最起码,我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至于说到后来的钱丰,那不是以后才成为你女婿的吗?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我,他又怎么能成为你的女婿?”
李静钧感到这是混账逻辑,愤怒地一拍桌子道:“混蛋!世上竟然还有你这样的人?”这一拍桌子,桌上的餐具弹起,有些小餐具当即掉在地上。李护国随着大哥的拍桌也是一激灵,待他说完,稍微犹豫了一下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其实我明白,侄女的女儿杨茹,是陛下的私生女。”李静钧怒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像你这样作恶多端,迟早必没好下场。”李静安怕争吵起来无休无止,忙道:“别争了,都是自家人!我看这里不是说话的场所,先到我家去?”
李护国正希望如此,忙道:“对!到了三弟家里,你就是怎么过分都行。”李静钧生气地扭过头去道:“不去!我还有事。”说完要马上离开。李静安忙问:“大哥,你到长安有什么事?”李静钧道:“要不是找你侄女茹儿,我也不会到长安。”李静安愣了一下问:“侄女怎么了?”李静钧道:“钱丰与他的儿子离开鸣沙后,她就留下一封信追去,估计是到了长安。”
李静安道:“不要紧,他家离我家不远。要不你先到我家,我们一家把事说开,你再去找她。”李静钧显得固执,也很焦急:“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已安全的到了长安。这么远的路,要是她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可真揪人的心呢。”李护国忙道:“正好是路过,你可以先进去,我们在外面等你。”
雅座外,王维与李颀碰下一杯酒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去看我的一个道友。”李颀一愣道:“道友?”王维明白其意,解释道:“我是佛门居士,自然有道友。如今他往生极乐,我应该去瞻仰他。”两人出了饭馆,王维与李颀抱拳相别。两人刚走开,李静钧、李护国、李静安一家也都出来。李静安用手指着道:“大哥你瞧,前边不远就是我家,附近就是钱丰家的大院……
五
王淑娟与钱万贯坐着轿子来到太真观,刚要进门,里面出来了紫燕。王淑娟为了不让玉真公主产生反感,先说明了来意,并请求见到公主殿下。紫燕认识王淑娟,微笑着要她先稍等。此刻,玉真公主正在打坐,紫燕进来后不便打扰,便要退出等候,但玉真公主却睁开眼睛问:“是不是有人求见?”紫燕转回身道:“是的,人就在外面。”玉真公主问:“是王维吗?”紫燕道:“不是,是王淑娟。”
玉真公主大失所望道:“她来作甚?”紫燕道:“好像有急事。”玉真公主问:“就她一人?”紫燕道:“不,还有她的儿子。”玉真公主愣了一下道:“她儿子?”想了想意识到什么,便道:“告诉她,本公主是出家人,已经不理俗事。”紫燕道:“您的意思是……”玉真公主背过身去道:“让她回吧。”紫燕忙道:“公主殿下,她既然来此,是不是先让她进来?”
玉真公主忽然火了,转过身道:“没听我说吗?我是出家人,不理俗事?!”紫燕低叹一声,只好转身出去。来到太真观门口,见王淑娟母子还在等着,便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请回吧。”王淑娟感到很意外,忙问:“为什么?”紫燕道:“公主说她是出家人,不理俗事。”王淑娟道:“有件事她不能不理,她不是出家修道吗?修道的关键是要积功累德,假如她在大事上置之不理,不但无功,上天也会迁怒于她。”
紫燕道:“到底是什么事?”王淑娟道:“腾格里沙漠的土匪非常猖獗,每天都死来往的客商,陛下应该立刻派兵剿匪。”紫燕道:“好吧,我再去对公主殿下说,看她是什么意思。”王淑娟道:“多谢!”紫燕转过身,只见玉真公主到了身后,忙躬身道:“公主殿下,您都听到了?”玉真公主没有回答,而是看着王淑娟道:“进来吧。”
六
在长安街上,李护国小心地陪在大哥李静钧身边,而另一侧则是李静安一家,便压低声音道:“大哥,小弟知错了。我们毕竟是兄弟,以后再也不干坏事。”李静钧愤愤地道:“哼,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什么时候说话给自己做主了?要是我再信你的话,岂不跟傻子一样?”李护国忽然变得凶狠起来:“大哥想怎么做?”
李静钧没看他的反应,只管朝前走着道:“能怎么做?你大小是个官,也一直围绕着官做事,我算什么?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李护国道:“好!既然大哥这么绝情,那我也没什么说的,从今往后我们互不相干!”李静安忙道:“哎哟,你们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娘同胞,为什么要弄得像个仇人似的?这让泉下的父母知道,怎能心安?”
在即将经过钱丰家门时,李护国觉得他今天心情不好,加之又喝了酒,万一说到今天的事咋办,忙道:“大哥等等!”李静钧转过身道:“别叫大哥,我与你无关!”李护国忙向李静安使个眼色,并道:“大哥,不管你把小弟看成什么人,认不认我我都必须认你,因为我是你兄弟,你就是不认我也抹不掉事实。如果在你的教诲下我成了好人,当然不会连累你。但如果我做出抄家灭门的恶事,你还能摆脱干系吗?”
李静钧挺住脚步,愤怒地道:“你真无耻!”李静安忙道:“大哥,先到我家吧?我家就在前边,还是把话说开的好。”李静钧道:“有啥可说的?该说的已说了。”李护国觉得他越这样,就越危险,寻思:“还是把他叫到三弟家,如劝说不成,就杀了他。”一看三弟一家也在,又意识到不行。走了几步又想:“三弟是沾了我的光才发迹的,要是没我的关照,他别说发财,当地人就把他欺负死了。”
只听李静安劝道:“大哥,多年不见,难道你就这么绝情?我们三兄弟能在这里相聚,是多大的喜事啊!”此时已走到钱丰家门口,李静钧看了一眼李护国道:“好!我原谅你。”李护国大喜,一把拉住就要敲门的李静钧道:“大哥,多谢你谅解!今天我对天发誓,真的不做坏事了。如今我走到哪都战战兢兢,生怕别人知道我。我死事小,会把你们连累进来。毕竟,我犯的是抄家灭门之罪!”
李静钧想:“上次全家被抓,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才受连累。要不是陛下念及儿女私情,当时就完了。”一念及此,又愤愤地道:“你别吓我!你不是说你侄女与陛下有私情?我们可以安然无恙,而你就未必。”李护国冷冷地问:“这么说你不放过我?”李静钧白了他一眼道:“我没说不放过你,但你也少拿我来说事。”李护国把牙一咬道:“可你别忘了,如果我再次犯事,恐怕陛下就不会让你们逍遥地活着。”
李静钧怒道:“畜生!世上还有你这样的人吗?”李护国嬉皮笑脸道:“我也是被逼的。”李静安早明白了李护国的意思,也害怕地道:“大哥,就算你有陛下偏袒,可我们一家有什么罪啊?看在我们是亲兄弟的份上,你千万要保密他的身份啊!”李静钧叹着气道:“好吧,我就当他死了,再也不提他。”李护国大喜道:“多谢!”李静钧不搭理他,上前敲起门来。
春兰、夏荷正在前院,听到敲门声,一起向门口走去。李静钧一敲门,李护国怕被钱丰看到,立刻走开。李静安道:“大哥,明天我来找你?”李静钧回头看了他一眼道:“好吧,你先回。”一看李护国已走,不禁摇头道:“这畜生真不是个东西!”李静安道:“大哥,不管怎样,您还要考虑我啊!”李静钧道:“好吧,你先回去。”李静安一家刚走开,春兰打开门,与夏荷一起出门问:“您找谁?”
李静钧看着春兰道:“请问这是钱丰家吗?”春兰道:“请问您是……”李静钧道:“哦,钱丰是我的女婿。”夏荷忙问:“您是杨茹的爷爷?”李静钧喜道:“她在这里?”春兰、夏荷异口同声道:“她正练武。”李静钧双手合十道:“谢天谢地。”李静钧进门后,春兰、夏荷见秋菊、冬梅从远处过来忙道:“快去叫杨茹,说爷爷来了。”
钱丰正指点杨茹练武,秋菊、冬梅过来道:“杨茹,爷爷找你来了。”杨茹闻听大喜道:“爷爷来了。”高兴地跑来,钱丰一听也立刻赶来。春兰、夏荷正在客厅里招待李静钧,杨茹头前跑了进来,一眼看见爷爷后,叫了声“爷爷”,便扑到了李静钧的怀里。随后一步,钱丰也跟着进来道:“太好了,您是来找茹儿吗?”李静钧不无责怪地道:“谁说不是?这个孩子,让我和她娘一晚上没睡着……”
七
在太真观里,玉真公主不解地问:“要说,剿匪是朝廷最关心的一件大事,我不明白你为何也这么关心?”王淑娟道:“奇怪吗?我丈夫是走丝路的,丝路不通畅还怎么走啊?再说,我公爹就是死在了官匪与土匪之手,而我丈夫也是饱受匪患的伤害,真是九死一生啊!”玉真公主道:“那你为什么不找陛下直接说?”王淑娟道:“陛下高高在上,我能见到吗?”玉真公主点着头道:“说的也是,我也很久没见陛下了。”王淑娟道:“公主殿下,那你看这事……”
玉真公主道:“这样,如你能让王维来,我立刻去见陛下。”钱万贯高兴地道:“我去找王维哥。”玉真公主纳闷地问:“他怎么会是你哥?”钱万贯反问:“那公主殿下又怎么知道,我们能让王维来?”玉真公主道:“我是随便瞎猜,他来说的也是同一件事,我想一定是你们见过他。”钱万贯道:“对,是我求王维哥上奏陛下的,想不到见陛下这么难!”
告别玉真公主,王淑娟与钱万贯出了太真观,王淑娟埋怨地道:“你这孩子,早知你来坏事,就不该带你来,这一来事情更复杂了。”钱万贯纳闷地道:“复杂?这没什么复杂的,不就是要我王维哥来吗?我连夜去找他,他一定会来。”王淑娟道:“你懂什么?王维已来过了,可为什么事情没成?现在又要他来,这是让他放为难啊!”钱万贯不解地道:“什么为难?不就是来一次吗?”
王淑娟道:“说你是孩子,你还真是孩子。公主殿下是瞧上了你王维哥,你王维哥不答应,所以她才想要他求她,懂吗?”钱万贯摸着后脑勺道:“她怎么这样?姑且不说我王维哥还有妻子,单她也是出家人这一条,也不能这样想啊!”王淑娟道:“你呀,不懂的事太多,现在已弄成了夹生饭,你不说跟王维结拜,我求她还有可能。可你那样一说,就没一点余地了,只能找你王维哥。”
钱万贯道:“妈妈放心,我马上去找。”王淑娟道:“可你知道他在哪?”钱万贯道:“一定是回辋川了。”王淑娟道:“可现在太阳已西斜了。”钱万贯道:“我骑快马赶去。”王淑娟道:“最好先回家,你和你爹去。”钱万贯道:“妈妈小看我,如果遇到歹徒,我也能对付几个。”王淑娟道:“可你是妈的心头肉,千万不能出意外,还是回去吧。”
八
黄昏时分,李护国将李静安单独叫到一边道:“兄弟,大哥这样绝情,我担心他迟早会对我不利。对我不利,就会连累到你们一家。”李静安也有此担心,忙问:“那二哥的意思是……”李护国道:“现在只能狠下心来除去他!”李静安一听,稍微想了想,脸上显出凶狠之色道:“好!我明天就找他来,咱们就在家里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