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全身都冷,除了想发抖其它的什么感觉都没有。然而,她没时间去发抖,很快便从冰冷的池水中爬起来,踢掉脚上的鞋子,快步向石竹院走去。如果她想逃走,随时都可以,但是娘不可以啊,她正在被人欺负!
脚步越来越快,仿佛是一阵风般冲向那些兴师问罪的人。
凌相正举着鞭子气急败坏地抽打在苏红岩的身上:“傻子去哪里了?!我再问一次!”
苏红岩不躲不闪,任他打,并不说话。
“哼,苏红岩,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吗?我顾若汐告诉你,得罪了我们将军府的人,你一百条命都不够活的!居然敢指使小傻子毒害我的姝儿,真是好大的胆子!”顾若汐一只手指着苏红岩,嚣张跋扈地骂道,她这么一说,凌宛殊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小傻子她懂什么?会知道反过来欺负姐姐了?要不是你这个女人指使她,她那个饭桶脑子能怎么使坏?”二夫人齐如眉也开了口,“现在好了,我家画儿和棋儿都冻得不轻,还被小傻子用蛇来吓唬!相爷,您可要为她们姐妹做主呀!”
“小叶没有做过,她没有做过,是你们先欺负她的!每次都是你们欺负她……啊!”苏红岩仰头哭得声嘶力竭。
凌相一鞭子抽过去,顿时打断了她的话,只剩凄厉的哀喊。
“够了,你这个贱人!不禁自己贱,连你的女儿都是见不得人的傻子,我这是作了什么孽,碰上你们这两个讨债的!今天看我不打死你!”凌相又是一鞭子抽了过去,意料之外的,鞭子被一只手迅即地抓住,抽都抽不出来。
好大的力气。
本来嘈杂的咒骂和抽噎声齐齐停住。
凌相愣了,转头惊讶地朝她看去,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一点一点往下滴,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也是湿得贴在了一起,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然而,透过那乱蓬蓬的发,他看到了她的眼睛——凌厉,带着满满的恨意。
凌相不由得呆住,然而那双前一秒还威力十足的眼睛突然间满是惶恐,手中握着的鞭子也一下子失去了力量,松开了。她的腿一软,跪了下来。
突然安静下来的场面又重新热闹了起来,凌相指着她怒不可遏,越发相信自己刚刚是眼花了,一个傻子,她能知道什么是恨!她的眼神能有多凌厉狠毒!
“好你个傻子,居然敢抢你老子的鞭子!”凌相手一抖,一鞭子抽了过去。
苏红岩挣扎着爬起来抱住乔叶,要替她挡住鞭打,却被乔叶死死按住,她小小的背对着凌宗吾,生生地受了。
好痛……
皮开肉绽的滋味就是这样的吧。
乔叶将头埋在苏红岩的肩上,将她挡了个结结实实。如果凌相此刻扳过她的头,就会发现她美丽的大眼睛里不只是凌厉和恨意,还有深深的悔咎——
她真是太天真了,天真得只知道有仇必报。她们欺负了她,她就要变本加厉地还回去,可是,乔叶,你凭什么还回去呢?现在的你,除了软弱和一个傻子的身份,什么都没有。
抱紧娘亲瘦弱的身子,乔叶用的力气很大,背上皮开肉绽的痛楚渐渐地麻木了。打吧打吧,凌宗吾,凌家所有欺负过我的人,我乔叶发誓,这些伤痛与屈辱,他日必将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用一顿鞭子买一个教训,值了。
一鞭接着一鞭,破空抽下来,乔叶抱着苏红岩一动不动,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让他打,让他一次打个够吧!
“好,不怕疼是不是?你这个傻子果然是不知道疼的!居然还敢推人下水?来人,给我绑了她们母女俩,送到后院的空地上去冻一晚上,冻死了最好,冻不死就再饿几天,我看你们还敢不敢给我作!”凌相打得累了,气喘吁吁地指着乔叶吼。
“相爷,就这么算了啊?太便宜她们了!我的姝儿从小娇生惯养,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欺负?你让我们将军府的脸往哪里放?”顾若汐不肯罢休。
“就是呀,相爷,您看看棋儿和画儿吓得现在脸色都泛白呢!不好好教训那个傻子,以后还有没有家规了!”齐如眉也附和道。
凌相回头瞪了她们一眼:“都给我住口!”
果然,立刻安静了下来。
“你们这些女人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吗?整天吵来吵去的,烦不烦!”凌相怒了,清逸王府那边每天都来催,名义上是催,实际上却是在施压,小王爷的宝贝玉佩丢了,他拿什么赔?
“还有,叫乔苏的小丫头是谁房里的?在小王爷面前乱嚼舌根,你们给我把她叫出来,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凌相又道,仿佛是要把这几日的憋屈都吼出来似的,“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说话了?明天找不到那个丫头,你们统统给我别吃饭了!”
“哼,凌宗吾,你是在对谁说话?傻子犯了错,你拿我们出气算什么?”顾若汐怒了,立刻翻脸,一把拉住凌宛殊的手:“走,跟娘回去,这个破院子,呆久了也会变傻!明天跟娘回将军府,你外祖父肯定想见你了,这个家咱们呆不下去了!整天还要看人脸色!”
凌宗吾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夫人见大夫人走了,也一左一右地牵着凌二凌三的手,道:“夜深露重,冻着了可不好,咱们也回去吧。”
各回各房,丫鬟小厮也散去了一半,只剩下凌宗吾执着鞭子气得发抖,可仅仅是一会儿功夫,他把鞭子狠狠一扔,转头对小厮们道:“你们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这两个贱人给我绑了!”他自己却快步朝着月洞门走去。
小厮们唯唯诺诺立马动手将乔叶和苏红岩绑了个结结实实,推推搡搡地将她们带到了开满石竹花的后院里,一推,让她们跪下了。
小厮们个个都欺软怕硬,见她们母女沦落至此,下手没有一个是轻的,乔叶一个趔趄,额头磕在了那块她自己搬来的大石头上,原本麻木的感官又钻心地疼了起来。
“叶儿,”苏红岩双膝跪地,挣扎着一小步一小步地往乔叶那里挪:“叶儿,疼不疼,疼不疼……”
她的嗓子都已经哭哑了,听在乔叶心里比抽了几十鞭子还要痛,然而,她一颗眼泪都没有掉,反而笑出了声:“娘,我不疼,真的不疼,你别哭,他没什么力气,跟没吃饭似的……”
说到没吃饭,她才想起,她一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了。如果早知道不吃凌宛殊特制的馒头,后果是会挨一顿鞭子,还害得娘陪她受苦,她一定会把那个馒头吃下去,哪怕是辣得跳下碧湖,任凌家三姐妹当猴子耍,她也愿意。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小厮们都已经走远,到前院去了,凌相那个老东西更是早就忙不迭地离开她们,去追大夫人了。这个世界好可怕,人心好可怕,明明凌乔叶是最最无辜的人,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为什么他们还要来欺负她呢?
以欺负人为乐趣,这到底是什么鬼世道!
入秋的夜晚好冷,身上、衣服上的水渐渐地渗入皮肤,一寸一寸吞噬掉她所剩无多的温度。十三岁的时候,那场大暴雨过后,爸爸走了,妈妈受伤了,她一个人跑进倾盆而下的大雨里失声痛哭,周围没有人,远处的灯火亮着,很温暖的样子,可是她的妈妈却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
雨越下越大,没有人注意到小小的她,没有人看到她在瑟瑟发抖,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么害怕,没有人会来救她……
现在也一样。摔跤的时候没有爸爸结实的手臂抱起她,哭泣的时候没有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天神一般地来拯救她,受伤的时候妈妈只能在一边无助地痛哭——
哦,她不是公主,她只是失去避风港的一叶扁舟。除了自己掌握自己的方向,只能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妈,”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我好冷,好难过……”
“叶儿,叶儿……”耳边是妈妈悲伤的哭泣声,即使她昏迷不醒了,依旧把她的心像是凌迟般一寸一寸割伤。
“妈,我没事,我只是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只要睡一会儿就好……”她低声应了,不知道是自己在说话,还是潜意识里想要这样安慰她。
等我睡醒了,如果我还活着,那么,我肯定可以活得更好——
是了,我还有这么多的恨未消,还有那么深的怨未平,还有需要我来保护的人在,我怎么可以不好好活着?
当清晨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乔叶睁开了眼睛,全身还是被绳子紧紧捆着,身后有个软软的身体支撑着她。她勉力回头看去,是娘。
“娘,咳咳……”她想开口叫她,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喊不出声来。
“叶儿,”苏红岩见她动了,立马惊醒,可是她的双手也被捆着,根本动弹不了,挣扎着想来扶她,却什么都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