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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颜色的问题

“林德太太这个老家伙真是烦人!今天又来找我捐款,准备给教堂法衣室买地毯,”哈里森先生愤愤不平地说,“她是我见过的最让人讨厌的女人!她给你讲经布道,长篇大论,评头论足,请求索要,六字真言,把这些东西像砖块一样狠狠地向你砸过来!”

安妮靠在阳台的栏杆上,享受着眼前的美景。在这个十一月份的灰色黄昏里,使人陶醉的暖暖西风吹过刚犁过的农田,犹如吹奏着一曲古典优雅的小调,在花园的冷杉树林中缭绕不绝。安妮把她梦幻般的脸庞转过去。

“问题的根源在你和林德太太彼此都不理解,”她解释道,“当人们彼此不喜欢时,总是会有很多的误解。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不喜欢林德太太,但我很快就学会试着去理解她。”

“也许有些人会试着了解并慢慢喜欢她,可我不会这样。假如有人告诉我说,我得试着让自己喜欢吃香蕉,所以我就得一直不断地吃香蕉。这我当然做不到!”哈里森先生叫嚷起来,“至于说我理解她,我对她的理解就是,她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家伙,这毋庸置疑,我也这样告诉了她!”

“噢,这一定深深地伤害了她,”安妮责备他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以前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但那是我在大发雷霆的时候说出的气话,我决不会故意这样说。”

“这是事实啊!我一向坚信要向人说真话。”

“但你也不能照实统统说给她啊,”安妮反对说,“你不能老是揭人家的短。比如,你对我讲过很多遍,说我的头发是红色的,可你一次也没有对我说过,我的鼻子很好看。”

“我敢说就算没人告诉你,你还是知道的。”哈里森轻声笑道。

“我也知道我有一头红发——虽然它的颜色比以前要暗多了——但你也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它吧。”

“好吧,好吧,既然你对这个问题如此敏感,那我就尽量不再提起它。你得原谅我,安妮,我已经习惯这样直言不讳地说话,听话的人也不要太介意啦。”

“可是他们没法不介意啊。你不觉得,你这个习惯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吗?你不妨这样想想,一个人拿着针去刺别人,然后说:‘对不起啦,你别介意,我只是习惯这样!’你觉不觉得这样很疯狂?要说到林德太太,也许她确实很爱管闲事。可是你是否对她说过,她有一副好心肠,总是喜欢帮助那些可怜的人?迪摩希·科顿先生从林德太太的奶牛场里偷了一罐黄油,他骗科顿太太说是自己从林德太太那儿买的。后来科顿太太遇见林德太太时,还向她抱怨说黄油吃起来有股萝卜的味道,而林德太太只是向她说抱歉,难过地转身离开。这事你也从来没有对她说起过吧?”

“我想她确实有些好的品质,”哈里森先生勉强承认道,“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品质啊。我自己也有一些,不过你可能不会相信的。不管怎样,我肯定不会为地毯捐款的。我觉得这里的人怎么一拨又一拨地来劝募呢?你们那个重新粉刷会堂的事进展如何了?”

“非常顺利!我们乡村促进会成员上星期五聚会时,发现已经募捐到了足够的钱,不仅能重新粉刷会堂,还能把屋顶修缮一下。大部分人都愿意慷慨解囊,哈里森先生。”

安妮是个性情温顺的姑娘,可在某些时候,还是会话中带刺的。

“你们准备粉刷成什么颜色?”

“我们决定粉刷成非常漂亮的绿色,屋顶当然会漆上暗红色。罗杰·派伊先生今天进城买油漆去了。”

“由谁来漆呢?”

“是卡莫迪的约书亚先生。他的屋顶修缮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了。我们必须把这份工作给他做,因为这里派伊家族很大——你知道,有四个姓派伊的家庭——他们说,如果不让约书亚来做这活儿,我们就休想从他们那儿得到一分钱。他们共捐了十二块钱,这对我们来说是很大一笔钱,虽然很多人都认为不该让派伊家的人来做,可我们不想失去这笔款项。林德太太说,派伊家的人什么事都想插手。”

“主要的问题是,约书亚能不能把工作做好。如果他能做好,我才不管他是姓‘饼干’(Pye,派伊)还是姓‘果冻’呢!”

“他工作认真,名声不错,不过他们说他是个性格乖僻的人,总是不声不响的。”

“那他一定是个怪人了,”哈里森先生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至少这里的人都这么说他。我以前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直到来到安维利之后,我开始话说得多点,这主要是为了自我保护,不然林德太太会说我是个哑巴,她会发动好心人来叫我学手语的!你准备走了吗,安妮?”

“我该走了。我晚上还要给朵拉缝衣服。另外,我出来的这段时间里,戴维可能又干了很多新的恶作剧,会让玛莉拉头疼不已。今天早晨他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问:‘黑暗跑到哪里去了,安妮?我很想知道。’我告诉他黑暗已经跑到这个世界的另一边去了,可是早餐过后,他宣称黑暗不是到世界的另一边,而是跑到井里去了。玛莉拉说她今天共四次看到戴维站在井边往井里探身子,想到黑暗里面去,她每次都把他逮了回来。”

“这真是个捣蛋鬼,”哈里森先生也这样断言说,“昨天他来我这里,等我从仓库回到屋子时,看见他已经在姜黄的尾巴上拔下了六根羽毛。这只可怜的鸟儿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如此闷闷不乐。这对双胞胎一定给你出了不少难题吧?”

“每件事都会遇上些麻烦的。”安妮说。她心里在偷偷地想,以后戴维淘气的话,不管他干了什么,都一定要原谅他一次,因为他替自己向姜黄报过仇了。

这天傍晚,罗杰·派伊先生把粉刷会堂要用的油漆带回来了。约书亚·派伊是个沉默寡言、粗鲁无礼的男人,他准备明天开始粉刷会堂,他的工作没有受到其他人的干扰。会堂建造在洼地里,前面有条路,人们称之为“底路”。每到深秋时节,这条路总是湿漉漉的,路面泥泞不堪,人们要去卡莫迪的话,宁愿绕道走一条“高路”。会堂四周被冷杉树林紧紧拥抱着,如果你不走近些,你根本就注意不到它。约书亚·派伊先生远离喧嚣的尘世,一个人自由自在地工作,让他那不善交际的内心享受着这份难得的愉悦。

星期五下午,约书亚完成了会堂的粉刷工作,回卡莫迪家里去了。他刚离开这里,林德太太随即就驾车出发,驶过泥泞的“底路”,很好奇地想看看会堂粉刷后的新模样。当马车转过云杉树林前的弯道,会堂就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眼前的景象让林德太太脸上呈现出一副古怪的神情。她丢下手中的缰绳,紧扣着双手说:“让主宽宥我吧!”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停顿了一会,开始歇斯底里地狂笑起来。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差错了……一定是这样。我就知道派伊家的人总会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的。”

林德太太驾车往家赶,一路上逢人就停下来,给他们讲会堂的事。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日落时分,在家仔细研读教科书的吉尔伯特·布里兹也从他父亲雇用的男孩口中得知了这个情况,他一听就气喘吁吁地冲向绿山墙小屋,路上还遇到了弗雷德,他们一同来到绿山墙小屋的院子里,在院子的大门口他们看到了戴安娜·巴里、简·安德鲁斯和安妮·雪莉,他们站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柳树下,这种衰败的景象正好诠释了他们内心那种绝望的感觉。

“消息是不是真的,安妮?”吉尔伯特大叫道。

“千真万确,”安妮回答说,她看起来像个悲剧演员,“林德太太从卡莫迪回来的路上,就顺道来给我讲了。噢,我的天啊,这真是太可怕啦!有没有办法可以改变这一切呢?”

“是什么东西那么可怕?”奥利弗·斯劳尼受玛莉拉委托,帮她在城里带了一个盒子过来,这时正好抵达这里。

“你难道没有听说吗?”简没好气地说,“嗯,这只是……约书亚·派伊干的好事,他把本该漆成绿色的会堂漆成了蓝色,是那种明亮的深蓝色,这种颜色往往是用来漆马车或手推车的。林德太太说漆在建筑上丑陋到了极点,尤其是还搭配着红色的屋顶,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也没法想象得出如此难看的建筑。当我听到这些话时,伤心极了,用一根羽毛就能把我敲晕过去。我们经历了千难万苦,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结果,真是心都碎了!”

“这个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戴安娜悲叹着说。

这个无情的灾难最终归咎在派伊身上。当初,促进会的成员们决定使用摩顿·哈里斯的油漆,他们的油漆桶上都标有色卡的号码,购买者只用选择色卡上的色调,以及购买的数量就行了。第147号正是他们所要的颜色。罗杰·派伊先生让他的儿子约翰·安德鲁斯带话给促进会的成员们,说他要进城去,可以顺便帮他们把油漆带回来。促进会成员们告诉约翰·安德鲁斯,让他的父亲购买第147号。而约翰·安德鲁斯证实他就是这么告诉他父亲的。可是罗杰·派伊先生坚持说约翰·安德鲁斯告诉他的是第157号。这个差错直接导致了这场灾难的发生。

当天晚上,安维利镇所有促进会成员的家里都弥漫着灰心丧气,绿山墙小屋更是如此,这种忧伤的气氛是如此的强烈,让戴维都老实起来。安妮伤心地哭了,怎么劝都没有用。

“就算我现在是年过七旬的老人,我还是要大哭一场,玛莉拉,”安妮啜泣着说,“这真是奇耻大辱啊。这对我们促进会来说是致命的一击,已经敲响了丧钟,我们只能永远生活在嘲笑之中。”

然后,人生如梦,世事经常反着出现。安维利的居民并没有嘲笑他们,他们感到的是愤怒。他们好心为了粉刷会堂捐了款项,结果被这样低级的错误给糟蹋了,这实在是让人气愤。大家义愤填膺地直奔派伊家。罗杰·派伊和约翰·安德鲁斯这两父子中一定有人把事情搞砸了,而至于约书亚·派伊,看来天生就是一个傻瓜,他打开油漆罐看到要粉刷的颜色,居然一点儿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当大家指责他时,他反驳说,不管他自己在会堂颜色方面有什么见解,安维利要用什么颜色都与他无关,他无权干涉。他只是被雇来粉刷会堂的,并不参与颜色方面的探讨,他认为他的工资一分也不能少。

促进会的成员与地方法官彼得·斯劳尼先生商议过后,还是心痛不已地把工钱付给了约书亚。

“你们必须把工钱付给他,”彼得告诉他们说,“你们不能让他来承担这个责任,他宣称从来没有谁告诉他应该刷哪一种颜色,他只是拿到了那些油漆罐,然后去刷好就是了。不过出这种错误太让人羞愧了,会堂看起来太丑陋啦。”

促进会的会员们深感不幸,他们也估计安维利的居民会对他们有更深的成见,可现实的情况却恰恰相反,众人转而同情起他们来。人们觉得这群热情洋溢的促进会成员们尽心尽力为公众的事情工作,结果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林德太太鼓励他们坚持下去,要让派伊家的人知道,世界上还是有人不会将事情搞砸同样也能完成工作。马乔·斯宾塞先生让人托话给他们,他会清理掉农场前沿路的树桩,重新铺上草坪,费用由他自己负责。海拉姆·斯劳尼太太有天到学校来,神神秘秘地向安妮招手,在走廊上告诉她,如果“粗心会”要在春天沿路种上天竺葵,请他们不用担心她的奶牛,虽然这头畜生老是想偷嘴,但她会看好它的。即使哈里森先生觉得很好笑,但也只是在心里笑,尽力在表面上表现出一副同情的模样。

“别介意,安妮。油漆逐年会退色,现在蓝色刚漆上去,看起来是丑了点儿,等颜色褪些后就会好看了。屋顶修补得很好,漆得也很漂亮。这样大家可以坐到会堂里面去,还不用担心漏雨。不管怎么说,你总算完成了这件事。”

“可是,从今以后,安维利那座蓝色的会堂会成为附近许多人的笑柄。”安妮十分沮丧地说。

这是事实,必须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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