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前,掖庭宫后庭,大风呼啸,明月高悬。那口枯井边竟有一个徘徊的白衣身影。只见月光所照之处,井口之下有银光一闪,此白衣女子定睛一看,原来白日被烧得殘笛未坠井底,竟挂在半米处的藤蔓上,此女心下一动,疾跑回前庭。
白衣女入门之后未点烛火,却就着月光摸出剪刀,将挽床帐的银钩拆下,又疾步推门而出。
又是后庭,这白衣女子将银钩用绳索绑在树枝上,小心翼翼地够那只残笛。只见她额上已满是汗水,终于将钩尖插入笛子所剩无几的音孔。将残笛握在手里,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表情耐人寻味,这人竟不是武媚娘而是徐慧。
晨曦微露,小端子吹灭红绢宫灯,帮两位才人拿起包裹。徐慧背着锦缎包裹的膝琴,武媚娘怀里则是一个粗布的包裹,黯然神伤。几人默默地走着,萧蔷携众采女在掖庭宫门口冷冷地目送着这几人的身影。她们的影子在宫墙里拉得很长。
武媚娘回头,与萧蔷对视。
这么多年过去了,武媚娘始终没有忘记那个早晨,她怀抱着没有信物的行李,跟着命运的指引,离开了掖庭宫。也许,那把被萧蔷烧毁的笛子,寓意着应该一并烧毁过去,才能重获新生。却不知,真正的危险早已潜伏在她的身边。
雷声隆隆。李世民在甘露殿夜批奏折,忽然皱起眉头,搁笔叹气。从政务堂挪到这里的鹦鹉不安定地在一旁的铜架上走来走去,不时张开翅膀,叨叨羽毛。李世民掷笔叹:“千篇一律,都是反对立后的折子。”王德小心翼翼的:“陛下夜深了,不如明日再批吧。”“也好。”李世民说罢起身。
王德递上侍寝的牌子。李世民看也没看:“朕实在没有心情。”王德试探的:“陛下从大朝会过后就没有歇过。要不过几日去终南山狩猎怎么样?今日可是惊蛰啊。”
李世民起身展了展腰身,深吸一口气:“哦?已经是惊蛰了?”略一思索道:“万物复苏的好季节,的确应该出去透透气。好,就去终南山狩猎。”“那老臣就交代下面人备上了?这次陛下打算与谁同去啊?”王德问。李世民眉头稍展:“皇子公主们都叫上,人越多越好,一家人好久没有在一起尽兴了……”又一转念:“对了,把新封的才人们也叫上。”
王德转身要走:“哎,臣这就去办。”鹦鹉似乎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张着翅膀嘎嘎叫了两声。引起了李世民的注意:“等一下,这鹦哥还是别挂在我这儿了。”王德接话:“送给武才人?”李世民想起什么,嘴角一扯:“不,送给……徐才人。”
李世民踱步至悬挂在墙壁上的《击鞠射菊图》前,面对武媚娘马上英姿,神情复杂。“媚娘,朕的确欣赏你有自己的主张,不过朕还是要让你知道,你们都是朕的女人,不会是永远的朋友。”
王德走到韦妃宫殿,正碰见周太医从乾翔宫里出来,见到王德。周太医有些紧张。
周太医主动上前打招呼:“见过王公公。”“呦,周太医,乾祥宫里哪位嫔妃不舒服了,怎么咱家不知道啊?”王德话里有话。周太医未及回答,只见韦妃款款而出:“是本宫有些头疼,叫太医来给看看。怎么?王公公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日倒是有空转到乾祥宫来了。”说罢一甩手,遣周太医走了。周太医:“臣告退。”
王德赶忙叩下行礼:“叩见韦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娘娘赎罪,娘娘身子不爽,老奴一时失察,娘娘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老奴差人去办。还是需要老奴回禀陛下?”韦妃见到王德没什么好气:“哦,头疼脑热罢了,也没有什么,就别惊动陛下了。王公公你别一见本宫就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吧,难不成本宫也同萧常在一样,被陛下终身禁足了么?还是要你要来宣旨把本宫撵到感业寺去?”
王德讪笑:“回禀娘娘,陛下怎会拿娘娘跟一个常在相提并论。陛下有旨,要娘娘收拾准备,后日出宫狩猎。”韦贵妃喜出望外:“真得?陛下点名要带上我?”
王德点点头:“是啊。老奴不敢妄言。只是娘娘这一头疼……”韦妃高兴劲一过,面色一沉又道:“行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老实禀报,还有谁一同去。一个名字都不许落。”王德微微的叹口气:“回娘娘……”
武媚娘与小端子同行:“这不是掖庭宫么,你干嘛带我来这。”小端子停住了脚步,面有难色道:“武姐姐,说实话,我是替一个人给你带句话。”武媚娘笑:“谁?春盈还是萧蔷?”小端子伸出大拇指:“武姐姐果然聪明,不是春盈,那个死丫头攀上高枝,去乾祥宫给韦妃娘娘当差了,怪不得不愿跟着二位才人。”
武媚娘轻笑:“恐怕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说吧,萧蔷找我什么事情?”小端子掏出一个包裹,里面有只珊瑚、砗磲镶嵌的银笛:“这是萧蔷姑娘赔给您的,说那日一时失了心烧了您的笛子,其实不是针对您,却是针对徐才人,想求您个原谅,若能跟您见上一面,就把那日的事情说清楚。”
武媚娘看了一眼笛子,心事涌上心头,便道:“如今事情她已经做下了,就别后悔,这深宫高墙的,走过的每一条路都是自己选的。不管是针对谁,这烧了的东西还能复原么?此笛非我所爱,再精致华贵又有何用?再说,求神拜佛何必求到我头上来,她不是还有她位高权重的姑母么?”
小端子凑近:“听里面的太监说,她在里面过得也不好,她那个姑母啊,也不怎么管她 ……听说,有时连饱饭都吃不上一口。”“小端子,你不必说了,人我不愿见,笛子我也不要,让她把这些东西留着打赏太监宫女去,在里面讨个好生活。听姐姐一句,我知道你心好,可是心好不能当饭吃,你现在看她可怜,等她有朝一日扬眉吐气,最见不得的就是你这种人,恨不得你赶紧从眼前消失。”武媚娘对萧蔷烧笛之事自是记恨在心,对她的态度也不似从前。
“这是怎么说得呢。”小端子因受了萧蔷的嘱托,听武媚娘这么说,知道事情难办了。武媚娘又道:“因为你见过她最衰最悲惨的样子,我可跟你说,烂好人可不能随便当。”小端子还说:“武姐姐,你哪来那么多理论。”武媚娘抬脚便走,扬扬手里的古籍:“书里看来得呗。”小端子拿着银笛望着武媚娘的背影摇摇头:“看来是着了春盈的亏了。”
正说着掖庭宫门开了,周太医从里面出来,跟小端子打了个照面。小端子赶紧行礼: “周太医。”周太医哼了一声便走了。小端子见他目空一切的样子,做了个鬼脸抬脚进宫。
掖庭宫井边。萧蔷面色苍白、头发蓬乱,她提桶,汲水,再提桶,汲水,瘦弱的身躯似乎不堪重负。井口也倒映出萧蔷苦笑的面容。
小端子踟蹰走来。萧蔷转身迎上:“怎么样?”小端子摇摇头,引得萧蔷泪眼婆娑。小端子将笛子还给萧蔷。小端子为难的:“你以后别找我了。我也……”
萧蔷推开小端子,哭着提桶跑掉了。 小端子紧跟几步。萧蔷在树下呕吐。小端子看得于心不忍。
藏书阁别苑,清新雅致的徐慧居所,徐慧此时正在研究琴谱。王德提着鹦鹉而入。徐慧起身伏道:“王公公来了。哎,怎么还提着它呀!”王德没理会徐慧的发问,倒是看见了桌上的陈设:“嘿嘿,是琴谱啊,徐才人果然颇有情趣。怎么没见武才人?”
徐慧声音一顿,答道:“她应该在藏书阁吧……王公公找她?” 王德笑笑:“都找都找,圣上终南山狩猎,特下旨让二位才人同去。这鹦哥,本是陛下的心爱之物。后来魏大人,你知道的,不让养。嘿嘿,陛下就说赐给徐才人的,无事的时候,可以拿它解解闷。”
徐慧心中一喜,嘴上却道:“赐给我的?不是武才人?”王公公点点头:“是啊!圣上点名赐给您的。”徐慧接过鹦鹉,激动万分却不失分寸。赶忙给王公公打赏:“谢圣上体恤,公公还亲自送一趟来。”王公公笑纳:“这不打紧,那就烦劳徐才人转告武才人一声,读书,咱家就不打扰了。”
武媚娘刚好抬脚入:“打扰什么?”鹦鹉却习惯性的叫到:“陛下驾到、陛下驾到。”
徐慧一时有些尴尬。
王公公解嘲道:“掌嘴,武才人别吓着了,这家伙,在甘露殿叫习惯了,还得请徐才人多调教,别失了礼数。”徐慧巧笑倩兮:“那是自然。”
武媚娘看鹦鹉可爱,伸手逗弄:“不妨事!”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徐慧一眼,问道:“陛下赐得?”徐慧脸红了点点头,武媚娘故意逗她:“没有我的份儿?”
王公公赶紧接话:“不是正让咱家通知二位,准备后日狩猎之行么?这三宫六院的多少人,陛下就钦点了二位才人随行。”武媚娘激动忙问:“出宫狩猎,好哇!还有谁同去?”
王公公不紧不慢的答道:“众位皇子公主,贤灵宫的杨妃娘娘,不过娘娘近日身体抱恙,怕出宫见风,就不去了。还有乾祥宫的韦妃娘娘,虽然也说是头疼,可是一听狩猎,那精神可好着呢。”
徐慧在窗下挂好鹦鹉:“哦,还有她。”
东宫,李承乾站立窗边,贺兰楚石则往窗外看。外面侍立着报信的小太监。
李承乾手持折扇,打开合上,打开合上,他用折扇指着窗外的太监,道:“让他回禀陛下,说我腿不方便,在家修学,修德。狩猎就不去了。”
太监诺了一声退下了。
李承乾却对贺兰楚石道:“备马,称心园。”
深夜,御马房内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棱照了进来。只见左侧二十余匹骏马已被刷洗干净,架上挂着配套的马鞍。有的站着闭眼休憩,有的正在吃槽内上好的草料。而对面的马厩粪便未曾清理,也无上好草料,马匹眼上都蒙着布,带着嚼子和绳索,甚至是铁链。显然是未训的野马,这边的马不少有卧姿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