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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黄貂鱼(2)

将近六点时,这位英国特工驾着他的附有黑色玻璃贴膜的黑色“丰田”陆地巡洋舰准时赶到。一辆英国的“陆虎”也许更能体现爱国主义精神,但丰田颇为当地的原教旨主义分子所喜爱,而且也不会引人注意。他还买了一瓶芝华士,这是阿布杜尔?拉扎克最喜爱的烈酒。奥多德曾经就偏好苏格兰烈酒的口味而责备过他的巴基斯坦朋友。

拉扎克是这么回答的:“我认为自己是一个穆斯林良民,但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我不碰猪肉,但并不反对跳舞和抽烟。禁止这些的是塔利班的狂热分子,我是不赞同的。至于葡萄酒和麦芽酒,早在四大哈里发时期①就已经广泛饮用了。如果有一天到了天堂,有哪个职位比你高的人为此而责备我,那么我会乞求仁慈的真主宽恕。现在,请给我满上。”

一位装甲兵部队的军官会变成这么优秀的警察,也许是有点奇怪,但阿布杜尔?拉扎克就是这么一个人。他三十六岁,受过教育,已婚,有两个孩子。他喜欢横向思考,还喜欢在面对敌人时运用如眼镜蛇一般冷静和狡猾的战术,不欣赏横冲直撞的大象。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通过激烈的交火拿下那座住宅楼的顶层公寓。因此,他选择悄无声息地摸过去。

白沙瓦是一座古城,其历史最悠久的部分就是基沙卡瓦尼集市。数百年来,长途商旅的驼队经大道通向高耸入云、令人胆怯的开伯尔山口,继而进入阿富汗之前,总要在这里稍事休息,休整人员和骆驼。与所有著名的集市一样,基沙卡瓦尼总是能够满足人们的各种基本需求——毯子、披肩、地毯、黄铜制品、紫铜碗盆、食品和饮料,应有尽有。如今,这个集市依然如此。

这是一个多种族、多语言的地区。一双老练的眼睛能够根据头巾分辨出阿夫里迪人、瓦济里人和附近的巴基斯坦人,还有与他们形成对比的戴齐塔拉尔帽子的北方人,以及戴防冻皮帽的塔吉克人和乌兹别克人。

在迷宫般的街道小巷里遍布着各种商铺和摊贩,有钟表集市、篮筐市场、货币兑换市场、花鸟市场,还有说书人的卖艺场。在帝国时代,英国人曾把白沙瓦称为“中亚的皮卡迪里”。

定位仪测定,手机通话源所在的那套公寓,就是在老集市的一栋又高又窄、有着繁复雕刻花纹的阳台和百叶窗的楼房里。这栋楼共有五层,一层是一个地毯仓库。仓库前面的巷子只容得下一辆小汽车通行。由于夏季炎热,为了使住户们晚上能够吹到一丝凉风,所有这些房屋都建成平顶式,并开辟了从下面的巷子里直通到楼顶的外置楼梯。拉扎克上校率领一支追捕队悄然靠近目标。

他派出四名身着部族服装的特警,来到与目标相隔四栋楼房的一座建筑的屋顶。接着,他们静静地从一座楼顶走向另一座楼顶,直至到达最后的目标建筑,然后等待着信号。上校带着六名特警从街面踏上了楼梯。他们的衣袍里都藏着自动手枪,除了那位侦察兵——一个肌肉发达的旁遮普邦人,手里提着一把大铁锤。

他们在楼梯口一字排开后,上校朝侦察兵点了点头。侦察兵挥起铁锤,一下就砸破了门锁。房门朝内洞开,缉捕队冲了进去。同时,屋顶上出动了三个人从楼梯上跑下来,剩下一个人留在屋顶,防止有人逃走。

当布里安?奥多德后来试图回忆这次行动时,他觉得一切都发生得无比迅速,简直令人眼花缭乱。房间里的人感觉也是如此。

缉捕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也不知道会发现什么。有可能里面是一支小部队,也有可能是一家人在喝茶。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套公寓的套型和布局。在伦敦或纽约也许会找到建筑图纸的存档,但基沙卡瓦尼集市不会有。他们所知道的只是一个被通缉的手机从这里打出了一个电话。

实际上,他们发现有四个年轻人在看电视。在起先的两秒钟里,他们还以为袭击的也许是一个正常、无辜的家庭。不过,随后他们很快发现眼前的四个年轻人都蓄着大胡子,都是山地人。其中一个作出了快速反应,把手伸进衣袍里去掏枪。他叫阿卜德拉希,但他马上就死了——从“赫克勒和科赫”MP5型冲锋枪里射出来四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其余三个人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按倒在地,被制服了。拉扎克上校的指示很清楚,如果有可能,尽量抓活的。

从卧室里传来一记破碎声,宣告有第五个人存在。那位旁遮普邦人已经扔掉了锤子,但他的肩膀就够用了。在他的猛烈撞击下,卧室门倒了下来,两名反恐中心的特警冲了进去,后面跟着拉扎克上校。在房间的中央,他们发现了一个中年埃及人,眼睛因惊恐和愤恨而瞪得又大又圆,正弯腰想把刚才他狠摔在地砖上的笔记本电脑收拾起来。

然而他明白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于是转身跑向了敞开的窗户。拉扎克上校大叫一声:“抓住他!”但是巴基斯坦缉捕队没能成功。因为天气炎热,那个埃及人光着上身,又因为出汗,他的身体滑溜溜的。他在栏杆前甚至都没有片刻犹豫,纵身跳了下去,落在四十英尺下的鹅卵石路面上。不出几秒钟,过路人就围住了他,这位“基地”组织的财务总管只“咯咯”咕哝了两声就死了。

这栋楼房和街巷已经人声鼎沸,乱作一团。拉扎克上校打手机招来了停在四个街区之外的一辆车窗拉得严严实实的大客车,那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车里满载着五十名身着军装的士兵。他们沿着巷子跑过来维持秩序,把整栋楼房隔离起来。拉扎克上校将会及时走访每一个邻居,当然,首先就是房东,一楼的那个地毯商。

街上的尸体已由士兵们围了起来,还盖上了一条毯子。担架很快就会到,尸体将被运到白沙瓦总医院的停尸房。谁也不知道死的究竟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宁愿死也不想被抓住,送往设在阿富汗的美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受审。

拉扎克上校从阳台上转过身来。三名俘虏已被戴上了手铐和头罩。必须派一支部队把他们押送着离开这里。这里是原教旨主义者的地盘,这个街区的部族群众不会站到他这边的。在送走俘虏和尸体之后,他将会留下来彻底搜查这套公寓,仔细寻找关于持有遭通缉手机的那个人的一切线索。

在袭击开始前,布里安?奥多德按要求留在楼梯口。现在他站在卧室里拿着那台被摔坏的东芝笔记本电脑。他们两人都知道这肯定是最大的收获。所有的护照、手机、任何看上去丝毫不重要的纸片,都将被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做全面的分析;犯人和邻居也要接受详尽的审问,以获取任何有用的情报。但首先是这台笔记本电脑。

假如那个死去的埃及人认为砸碎笔记本电脑的外壳就能破坏里面的内容,那么他也未免太乐观了。即使想删除电脑里的文件也是徒劳的。英美都有一群电脑天才,他们将会不遗余力地取出硬盘,剥离无关信息,挑出电脑曾经记录过的每一个有用的字符。

“不管他是谁,死了总是怪可惜的。”英国秘密情报局特工奥多德说。

拉扎克咕哝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决策是合情合理的。如果拖上几天,这个人很可能会消失。如果总是在这座房子周围探头探脑地监视,那么他的特工将会被发现,鸟儿就会飞走。所以他采取了果断的突袭行动,假如再有五秒钟时间,他就能给这个自杀者戴上手铐了。他打算向公众发布一份声明:一个不知名的罪犯在拒捕时坠楼身亡。确认该尸体身份的调查目前仍在进行中。如果的确是“基地”组织的一名高官,那么美国人将会载歌载舞地召开一个新闻发布会,以宣告这个胜利成果。但是,他现在还不清楚塔菲克?库瓦的职位到底有多高。

“你在这里一时还脱不开身吧,”奥多德说,“我帮你把这台笔记本电脑安全地带回到你们的总部去如何?”

幸好阿布杜尔?拉扎克具备一些奇特的幽默感。在他的工作中,幽默是下台阶的梯级。在情报界这种秘密工作中,只有幽默能使人保持明智。他喜欢“安全”这个词。

“太好了,”他说,“我派四个人送你上车,只是以防万一。事情全部结束后,我们可要一起分享今晚你送来的那瓶宝贝。”

在四名巴基斯坦战士的簇拥下,这位秘情局特工怀抱着珍贵的物品,回到了他那辆陆地巡洋舰越野车上。他所需的设备都已经放在了汽车的后部;刚才保护着车和设备的是他的司机——一位忠心耿耿的锡克族人。

他们行驶到了白沙瓦郊外的一个地点,在那里,奥多德把这台东芝笔记本电脑联上了他自己那台更大、功率更强的东芝笔记本上,由此通过电子空间连通了英格兰科茨沃尔德山区切尔特纳姆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

奥多德知道该如何操作,但作为一个电子技术的外行,他还是对这种技术的神奇魔力感到眩晕。在几秒钟之内,几千英里之外的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已经获得了这台东芝电脑里的所有硬盘资料。它掏空了电脑的内脏,就像蜘蛛一口气把一只捕获的苍蝇肉汁吸干一样迅速高效。

然后英国情报站站长驱车将这台笔记本电脑送回反恐中心总部,安全地交到了巴方警官手中。在他抵达反恐中心大楼之前,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已经与设在马里兰州米德堡的美国国家安全局共享了这些珍贵的资料。此时是白沙瓦的深夜,科茨沃尔德的黄昏,马里兰的下午三点。不过这算不了什么,英国政府通讯总局和美国国家安全局大楼里是没有灿烂阳光的,那里的工作不分昼夜。

这两个情报机构都设在乡间,而且都在通过一根根电线杆对所有的通话进行无遗漏的监听。人类每天用五百多种语言和一千多种方言所进行的几万亿次电话通讯,都被窃听、采集、筛选、分类、排除或截留,如果引起了特工的兴趣,它们就会被分析、研究和追踪。

而这些仅仅是个开始。两个情报机关每天要对几百份电子信号进行编码和扰频,每个机构都有自己的专业部门,负责探测和揭露电子空间的犯罪。当地球转过了又一个昼夜,这两个机构开始破解库瓦试图销毁的秘密文件。专家们找到了被删除的文件,并将其恢复原貌。

这个挖掘的过程好比熟练的油画修复师的工作。在小心擦洗之后,外面的污垢或者后来的涂层会从画布上消失,从而揭示出下面隐藏着的内容。库瓦先生自认为已经删除或覆盖了的一个又一个文件,开始从东芝笔记本上显露出来了。

其实在与拉扎克上校一起参加缉捕行动之前,布里安?奥多德就已经报告了他的上司——英国驻伊斯兰堡情报站站长。这位英国高级特工也已经通知了他的“兄弟”——美国中情局情报站站长。现在,两名西方情报机构的代表都在急切地等待着消息。在白沙瓦,这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拉扎克上校带着好几袋珍贵的战利品,在午夜时分从基沙卡瓦尼集市返回总部。三名被生擒的保镖已被关进了办公楼地下室的牢房里。他肯定不会把他们送进普通的监狱,因为在那里,越狱或是在他人帮助下自杀几乎是家常便饭。伊斯兰堡现在知道了他们的名字,无疑正在与美国使馆和中情局驻巴情报站讨价还价。上校认为他们将会被押解到阿富汗巴格拉姆去接受长达几个月的审讯,但他怀疑,这三个家伙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在英国利兹购买的那部引发事端的手机已被找到,并得以确认。案情正在慢慢地清晰起来,愚蠢的阿卜德拉希只是未经许可借用了一下。他现在躺在停尸间的一块石板上,胸部吃了四颗子弹,但面部仍完好无损;隔壁屋子的埃及人则已经面目全非,但市里最好的整容外科专家正在设法把他的外貌复原。专家完成手术之后,给尸体拍了一张照片。一小时后,拉扎克上校兴奋难抑地给奥多德打了一个电话。

与其他所有反恐机构一样,在与伊斯兰恐怖主义的斗争中,巴基斯坦的反恐中心也有一个庞大的疑犯照片图库。

虽然巴基斯坦与埃及相距遥远,但这算不了什么。“基地”组织的恐怖分子来自至少四十个国家和八十个部族,而且他们还在不断流动。拉扎克把自己的计算机接到办公室的等离子大屏幕上,整晚都在播放图库里的各个面孔,终于,他想起了一张脸。

从缴获的十一本伪造得几可乱真的护照上,已经清楚地表明这个埃及人一直在旅行,为此他显然已经改变了面容。然而这张普通的面孔——这张在西方银行会议室也毫不嫌突兀的面孔,它的主人为了自己扭曲的信仰而憎恨所有持异见的人——似乎与躺在大理石板上的那个摔碎了脑袋的家伙有几分相像。

他打电话过去时,奥多德正与美国中情局驻白沙瓦的代表一起吃早餐。两个人放下还没来得及吃的煎蛋,匆匆赶赴反恐中心总部。他们也凝视着这张脸,并把它与在停尸间里拍摄的照片作了对比。如果这是真的??他们现在都急着想做一件事——向他们的总部报告这个惊人的发现:躺在停尸房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基地”组织财务总管塔菲克?库瓦本人。

中午,巴基斯坦陆军的一架直升机飞过来,把所有的人和物品全带走了:戴着镣铐和头罩的三名俘虏,两具尸体,以及从那套公寓里收集到的几箱证据。首都伊斯兰堡方面对他们深表谢意,但白沙瓦只是一个分部,案件的重心正在快速地转移。事实上,重心已经转移到了美国马里兰州。

事后来看现在我们称之为“九一一”的灾难,有一件事十分清楚,而且谁也无法予以否认。那就是,关于某种威胁正在酝酿的情报早就有了,而且有很多,不是包装精美的大礼包,而是零零星星的片断。在美国,十九个情报收集机构或执法机构中,有七八个都获得了散碎的情报。但他们从来没有互相交流过。

自从“九一一”之后,美国的情报机构经历了重大改组。现在有六个主管,任何情况都必须在初始阶段就向他们汇报。其中四位是政治家:总统、副总统、国务卿和国防部长;另两位专家分别是,国家安全顾问史蒂夫?哈德利,监管国土安全部和十九个情报机关;以及负责其中首要情报机关的国家情报局局长约翰?内格罗蓬特。

中情局依然是负责国外情报收集的机关,但中情局局长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统天下了。每个人都要向上面汇报。有三条口号:核对,核对,再核对。在众多主要的情报机构中,设在马里兰州米德堡郊外的国家安全局就人员和预算资金来说,规模最大,也最隐秘。它与公众和媒体断绝了一切联络。它在黑暗中工作,倾听、破解、翻译和分析一切信息。但有些窃听到的、录到的、下载的、翻译过来的和研究出来的内容无法破解,所以还要请求局外的专家委员会予以协助。这些专家委员会中的一个就是古兰经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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