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魄辉生,照得观星台方石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唯一进入藏星阁的入口外一切尽在眼底,即使有一丝风吹草动,也会被入口外的人觉察。
渐渐的,月光变得有些暗,古七一抬头看天,月亮的四周特别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其移动,一轮弧出现在圆月边缘,一个黑球体正缓缓向月亮遮去,站在入口右边的缘亘感到光有些暗,他睁开眼睛看向天空。
“月食!”两人异口同声道,缘亘拔出他的水泽剑护在入口。
“上善若水,泽被五湖”的水泽剑光灿夺目。
古七一旋起银箫,持平在手。
一箫一剑挡在入口,寒光映照。
月亮已经被遮了一半,在观星台的边上投下阴影,两人开始紧张起来,黑色的球影越是像月亮遮去,月亮就越显明亮,异常刺眼。
一片绿叶浮来,在阳城,观星台是最高的地方,比四周的山还要高。没有一丝风,绿叶落在石板上,有人已经采取了行动。
“沙沙沙……”更多的绿叶飞来,几片叶子浮向入口,落在剑上方,被剑气割破,为了阻止叶子的干扰,缘亘的剑一划,叶子乖乖地伏在地上,此时月亮完全被遮掩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入口处的箫剑发着寒光。
一阵风吹来,是掌风,吹起地上的叶子,入口处的两人高度警惕,他们能够听清每一片叶子发出的声音,突然飞来一群蝙蝠,直攻向入口,银箫一旋,几只蝙蝠被打落在地,发出一阵阵叫声,又一群飞来,四下惊起,缘亘用力听着每一个声音,脸色微变,他起身,旋身一剑划出去,黑夜里,刚上了观星台的人嘴角一弯。
蝙蝠全部落地,古七一提起左脚撤回,一道影向入口,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古七一的脚踩回原位,缘亘也站了回来。
月亮露出了一缺,他俩看着一片狼藉的地上,又看向天空,月魄辉生,看着黑球缓缓移开,月亮的光芒照下,他俩的神情也惊变起来,目光移向对方。
“不好??”两人异口同声。
古七一踩上脚下的锁,两人冲进去,石门自动关上。
“我走密道。”缘亘说了声,纵身进入顶上的密道。
对准机关口,古七一从银箫里射出开门石珠,石门打开,他快步移进,石门自动关上。
藏星阁内部,门一开,一个黑衣人走进去,石门关上,他脚在地上跺了几下,节奏感很强,自娱自乐,他转了一圈,“胜利在望!”然后走向前面一道门,这是第六道门,他将左手上发着光的黑手套取下,将手放在门上。
此手套是用玄铁所制的丝线、冰蚕丝和鬼医家世代所传的百毒不侵的无忧丝混织而成,世间仅此一双,戴上它们,剧毒,利器,世间之物,没有什么是不能碰的。
他的手停在石门边上,一笑,从嘴里吐出一根针,将针**门缝,他抛起手套,手伸到手套里,后退一步,运起内功将门吸向自己,瞬息之间,针自动往里插,只听得叮当几声,针打在里面的石壁上后落在地上,门开了,他走进去。
他站在石壁前,已经看不到石门的形状,在他眼前的是一面完整得没有任何缝隙的打磨得十分光滑大理石壁,犹如明镜,他看到镜中自己的像,左手的中、食两指在额头轻敲了一下,对自己的形像还算满意,这是他的习惯动作。
他闭上眼睛,将耳朵贴在石壁上,双掌推起的掌风在壁上蔓延去,等掌风消失后,他向左起了三步,摊开右手掌放在壁上,向上缓慢移动,动作甚是柔和和,他曲手,母指和食指已经捏住了一根只有指头那么长却可以绣花的针,手套发着出微弱光芒,他运起功,手指动了起来,针在他手中缓缓转,也只有他的玄虚指方动转这根针。
古七一知道打开门的方法,他已经打开了第五道门。
里面响起弹簧弹起带动齿轮转动的声音,捏住针的手指犹如挂了千斤般觉重,他用左手支住左手,继续转动指间的针,额头上冒出很多细汗。
突然针断了,里面传出很大的声音,齿轮回转压向弹簧,他看着壁上的断针转成一个圈,那个圈还没来得及停下来又向相反的方向转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右边的壁推向两边,露出一道缝,他一见斜身闪进,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他扑倒在里面的地上。
他站起,正走向里面的石壁,只听得墙时发出机关启动的声音,古七一已经启动了第七道门的机关,他一脸惊骇,已有一人从头顶直下,剑锋向他,他立稳脚跟,身体向后一倒,快有接过地,方才躲开这一剑,缘亘反刺之际回身,他提起右脚向后伸平,剑沿着他的腿平刺出去,他的右手抓住缘亘拿剑的手腕,冰寒犀利,犹如利器,缘亘一旋身臂,他的身体飞了起来,这时古七一夺门面入,银箫击他而来,他闪向缘亘右侧,避开银箫,缘亘的剑刺向他喉咙,他后退一步,食指和中指夹住剑,手套与剑锋稍有摩擦,发出声响,他一脚踢向逼进的古七一,敢用手碰水泽剑剑锋的人,他是第一个,缘亘不由一惊,划动剑,他腰一动,在腰力的带动下,顺着缘亘的剑法翻转着身子,缘亘用力,剑锋一横,他放开手,还没站稳,古七一的银箫直指他喉咙,论武功,古七一和缘亘都在他之上,他只能就范。
“看得见的东西就能够偷到,盗见,果真师出有名啊。”古七一笑道,微有赞赏之意。
盗见,神偷门弟子,其始祖是天下第一盗贼盗趾。
“好说,”盗见摇头无奈地笑笑,又耸了耸肩,古七一打开门,“走。”带着他向外面走去。
在到门口时,盗见伸手在大理石上画了起来,“你干什?”
“好不容易才进到这里,当然是签名咯,名扬天下。”盗见若无其事,根本不像俘虏。
古七一一推,将他推出门,“你名扬天下我颜面何存?”缘亘跟在后面,看了看壁上的半只眼睛,摇了摇头出了石门,石门自然关上。
出了藏星阁,缘亘站到他的位置上,心里踏实了,总算是有惊无险,盗见看了看天空,“好美的月色啊!”接着使劲伸了一下腰。
“是很美,你别想逃走。”古七一不敢有丝毫放松,要将他关到左边的铁笼里,以防他再有所行动。
“可是我我心里就是想,我也没办法。”说着向后一退,古七一银箫紧跟,可还是慢了些,他向前跃起,一脚踢向古七一,古七一提脚迎上去,将他击退,他提气往前一点站在边上的石柱上,古七一横飞出银箫,他身体向侧面一倒,闪开,缘亘见状,拔出剑,向他一划,他向后一退,“啊??”身体失去了平衡往观星台下坠,半空里,他射出袖中的千节链缠住石柱进入观星台的第三层,然后跳到对面的房屋上,离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飞上屋顶,跟上他,发现有人跟来,他加快了速度,后面的人穷追不舍,湖边的湿泥上留下了他的脚印,他进了湖边的树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应该追不上了吧。”从来没有人能够追到他,但是他与缘亘和古七一大打出手,又被剑气所伤,较平常慢了些。
“沙沙……”有人踩在树叶上,他抬头,是追自己的人。
“姑娘,你还有完没完啊?”盗见移身到姑娘的身边。
“还没完呢,七一哥哥说等后天午时就完了。”女子轻轻地用手背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啊?”盗见不相信地看着眼前人,“你不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想知道,你是继续跑了还是歇会儿?”
盗见张了张嘴,又闭上嘴,他无奈的是竟然有人要跟踪他,而且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
“当然是走啦。”他说着消失在树林里,女子跟上。
天亮时,一只鸽子飞到观星台,缘亘从鸽子脚下取下一张纸:“师父想见你。”缘亘见了脸色惊变,从小到大,这是他最惊骇的一次。
十年前的一场水涝灾害,师父中了寒毒,十年来访遍天下名医不见成效,十天前去了云梦山的鬼谷,应该是刚刚才回到野水轩。师父知道自己在看守福水令,此时要见自己,只怕是?他不敢继续往下想。
古七一见他神色不对,问道:“什么事?”
“我要回去见师父。”缘亘的口气是那么决绝,不容否定,而且是马上离开。
“盗见已经出现了,应该没多大问题了,我有人帮忙,你去吧。”古七一吹箫,马上有两个人上了观星台,缘亘从石阶上跑下,没跑几步他索性用轻功往下跳,下了观星台跃上马疾驰而去,直往颍水边的野水轩。
天已经大亮了,盗见停了下来,他张口结舌地看着身后的女子,“我今天也真够倒霉的,没拿到要拿的东西,可恨我一世奇名,更没想到有人的轻功还能与我不相上下,挺失败的咯。”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女子站在他身后三步处微微调整呼吸。
盗见哭笑不得,“唉??”叹了一声,心想现在身上有伤,要想摆脱眼前的人是不可能的,况且此人煞是好看,有她陪着也不吃亏,于是跳上身边的大树躺下,“我要睡一会儿。”
女子跃上树,拉了一下衣裙坐下,盗见坐起,“哎,你的七一哥哥倒是不笨,你的轻功的确不错,不过怎么就没在江湖上听过你这号人物,你叫什么名字啊?”
“宁轻风,那你现在听过了吧。”女子用手托着下巴,转头向他。
“宁轻风,一听轻功就很好,你师父是谁啊?”
“这可不能告诉你,你可是天下第一的大盗,万一你去偷怎么办?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啊?”宁轻风侧过头不理他。
“不说就算,我可睡了。”说着躺下。
缘亘刚走近野水轩,听到古筝的音律,仔细一听,是高山流水,这是师父最喜欢的曲子,他快步向轩里走去,他走进轩里,看到师父正坐在竹窗旁,一改往日苍白而发青的脸色,他第一次在师父的脸上看到了笑容,他看着正在弹古筝的背影,疲惫感消失了,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坐下听着。
曲罢弹筝的手按在弦上,窗外,风吹着竹叶发出沙沙声。
缘亘站起来,走向女子,“是初!”
女子回过头,“缘亘哥哥!”缘亘走到她面前,她头一低,轻轻往缘亘胸脯上碰了碰,缘亘觉得心里暖暖的,嘴角有了笑意。
“亘儿,你帮我送送端木姑娘。”缘亘听师父这么一说,有些错愕。
“是啊,缘亘哥哥,我有事要赶回呢。”端木是初不想让缘亘尴尬,向他说道。
“那好,”缘亘向师父,是初已经走了出去,“师父,我马上回来。”
颍水边,清澈的水里倒映着他们两人的影子,“缘亘哥哥,这一次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要很久才回来。”
“回来就好。”缘亘看着她笑,从小到大,他只对她笑过,看到她,他就会情不自禁地笑。
“你师父要我离开你。”是初虽然是笑首说的,但是她的眼睛却藏不住心里的悲伤。
“你可以不跟我说的啊,傻瓜。”缘亘的手扶住是初的后脑,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胸脯上,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嘴角笑意荡漾。
“你从来没有违背过他。”是初直起身,没等他回答,高兴道:“你说过只要练成了流水剑法的第六十式就答应我一件事,我呢,现在就要走了,所以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嗯!”缘亘郑重地点了点头。
是初轻轻地将手放在他的胸口处,笑盈盈地看着他,连眼睛也是笑了,像个孩子,“什么感觉?”
“温暖的。”缘亘笑得像一个孩子。
“那你要一直保持这种温暖,一直。”
“嗯,等你回来,一直,”
“……”
“永远。”
是初看着不善言辞的缘亘笑了笑,“你该回去看师父了。”说着上了船。
船已经划开了,“是初,我感觉得到的……”
缘亘还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回去吧。”是初坐在船里已经泣不成声,她紧紧咬住手臂上的衣布,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缘亘即刻回到野水轩里,看到师父闭目坐在竹椅上,脸色发青,跑到他面前,“师父!师父!”
师父缓慢睁开眼睛,很努力地要看他,但还没睁开就又闭上了,他刚才看到师父精神很好那是由于回光反照。“师父??”缘亘扶住他的手,见师父的手缓缓移开,膝上有一个小巧的袋子,缘亘拿在手中,见师父伸起手示意自己要放好,便将袋子放入怀中,扶过师父,向他体内注入真气。
半晌,缘亘的衣服已经被汗浸湿,有些乏力,他将掌收回,若再向师父体内注入真气,只怕师父承受不了。
“师父,”缘亘握住师父的手,见师父有话要说,将耳朵凑近。
“以后,你,要,听,圣水门,门主的。”这一句话他已经说了很多遍。
“我会的,我会住进圣水门,做到不分心,穷此一生好好练流水剑法。”缘亘带着哭腔说得很快,他不想师父再说这些话而浪费力气。
师父点了点头,“你,做,得,到,的。”这算是一句赞扬的话,从小到大,无论缘亘做得有多好,在师父眼中也只是理所当然,缘亘知道那是因为师父的剑法空前绝后,无人能及,若不是在十年前那场水涝中,他舍己为人最后自己被困在洪水中达十日之久而中寒毒,他现在就是圣水门的门主。
缘亘见师父看向门外的颍水,神情悠远,仿佛看穿了岁月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他师父的确看到了满天飞舞的银色蝴蝶。那是在大禹神庙祭祀的时候,最好的乐师会吹着那首膜拜、诚服、怀念、思念、感恩、感激的曲子,神庙下护城河里的水会飞起,像无数只银色的蝴蝶在飞,听之天地鬼神皆泣。
“师父我们去大禹神庙。”他抱起师父冲出野水轩。
缘亘驾着车,马蹄踏在方石板上,夕阳如血,远处,城门上的旗帜如同染了血般,他听到杜鹃的啼叫声,感到车内只有一股幽弱的气息,“师父,”缘亘叫了一声,车里面的人没有回答。
“驾??”他双手抓住马缰绳拍打着马,马长嘶着向半掩着的城门去。马进了城,穿过大街,直往城东去。
一座神庙压在护城河出城的截口上,在天下人的眼里,如同是大禹的化身一样守护着浩浩荡荡的来水,缘亘停下马车,将车里面的人抱出,跑上台阶,直往庙宇里面去,有水流进他的嘴里,咸咸的,他竟不知是泪还是汗
进了大殿,缘亘抱着师父已经有些冰冷的身体跪在大禹像前,良久,“啊??”他放声哭了出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听到他的哭声,走进大堂,他蹲到缘亘身边,看着他怀里的人的脸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霜,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大殿外,水车从护城河里引起的水牵动了吊在空中的木杵,撞击在神钟上,听到了钟声,正在吃饭的人放下的碗筷,正在行赶路回家的人停下了脚步,正在喧哗的人也静了下来,那是最神圣的声音,是所有的人都膜拜的神灵的声音。
观星台上,随风而来的钟声已经很弱,第三声钟声传来,古七一旋起银箫放在嘴边,神色悠远庄重,箫声荡漾开去,站在右边的两人眼眶渐渐微红,藏星阁顶上水池里的水飞出,如无数飞出的银蝴蝶。
城郊的野店露天的酒桌旁,“是七一哥哥的箫声!”宁轻风说着炯炯清目中两行清泪流出。
“喂,你怎么哭了?”他关切地问道,“我可没有欺服你呀。”
“不是哭,是感动。”宁轻风咬了咬嘴唇,用手背擦了擦脸向盗见,“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吗?”
箫声清晰地绕在耳畔,微风吹着斜竖的酒旗,夕阳变成紫红色照在渡口,盗见听着听着眼眶一热,他转过头不让宁轻风看到他的脸,低咕着“什么嘛?”
最后一抹夕阳的殷红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