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掉了恶习,蔡峰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但不是一点问题没有,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小毛病不用上医院,让医生上门服务。一般医生看不中,点名让韩教授上门。这样,她成了他们家的常客,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吴志东也经常陪妻子坐诊。一来二去,吴志东也成了他们家的常客。韩教授给吴志东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让他陪蔡峰散步。
与其说让丈夫陪他散步,倒不如说为丈夫提供了拍马屁的机会。
散步能治疗和预防多种疾病,特别对治疗心血管疾病有较好的疗效。既能贴领导又能锻炼身体,这等好事只有傻瓜不愿干。每天晚饭后,吴志东准时出现在蔡峰家门口,一起看完新闻联播就出去散步。两个人沿都宁大道上昆山再下都宁大道,一圈下来大约需要两个小时。
吴志东开始有些紧张,书记、市长都怕的人,他当然也怕。他放不开,不敢乱说话。最初的角色是服务员,随身携带一个军用帆布包,里边装有茶杯、雨伞、毛巾,一会儿递水,一会儿递毛巾,下雨了还要为蔡峰撑伞。半个月过去了,他俩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随便说,他也不怕说错了,反正说错了也不要紧。
有个倾诉的对象,蔡峰一肚子怒火暂时得以平息,人也有了精神,脸上泛起了红光。正在这时,吴志东到省建设厅开会,一走就是一个星期。没有吴志东陪着散步,蔡峰就像失恋的少女一样失魂落魄。蔡峰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离不开吴志东。一个星期后,吴志东回来了,蔡峰批评他不懂纪律,以后不准先斩后奏。机会来了,吴志东一直想当副市长,抓住机会就能赢得战机。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把我调到市政府不就解决问题了?”
蔡峰也有这个意思,只不过还没有下决心。主要是还没有考虑好给他个什么职务。“政府秘书长你干不干?”蔡峰问。
他一口回绝:“秘书长难道比我这个建委主任实惠?”
是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只有越调越好,哪有越调越差的道理!
“那你想当什么?”蔡峰问。
“我说出来你不见得给我。”吴志东采取激将法。
“说出来听听吧。”蔡峰不露声色地说。什么事能难倒他?
吴志东再也憋不住了,把心里的话倒了出来:“蔡书记,我要么就不干,干就得干出点名堂来。如果不能为您分忧,不能为您守住半壁江山,我就什么官都不做。”他的聪明之处就是他深深知道:把命运与蔡峰捆在一起能引起共鸣。
有志气,蔡峰很欣赏他的这番表白,自己的身边就缺这种人。常委中,阳奉阴违的人太多,包括书记、市长,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其实是应付他。树大分叉,孩子大了就不听话,就闹分家。必须有听话的人来替代,推陈出新才能稳定政权。“那我让你当分管城建的副市长怎么样?”蔡峰问。
吴志东沉默片刻,说:“蔡书记,您比我更懂得官场的道道。在干部问题上说不上话的副市长还不如建委主任。”
他的意思很清楚,他要进常委,因为副市长进常委一般就是常务副市长。
蔡峰沉吟片刻,说:“好!就当常务副市长。”
在向省委打报告时,程诗兴提出了反对意见。常务副市长人选在讨论之前一般事先要经过市长同意。从合作共事的角度出发,最好是由市长本人提出人选。程诗兴想提拔分管财贸的副市长为常务副市长,只同意吴志东当一般副市长。
蔡峰黑着脸问他,吴志东怎么不能当常务副市长?程诗兴说要一步一个脚印,先当一般副市长,下一步再考虑当常务副市长。
蔡峰声色俱厉地说:“有些人不想想自己,好了伤疤忘了痛。党的温暖阳光只准照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不想与别人分享。我问你,你是怎样当上市长的?你是不是一步一个脚印的?不管是常务还是一般副市长,吴志东只提一级,而你是越级。自己好好想想吧。”
蔡峰这番话绝对厉害,厉害在不讲情面上。打蛇打七寸,他捏住了程诗兴的七寸。
程诗兴不敢声张。
蔡峰这样得罪程诗兴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太在意得失的人放不开手脚,办不了大事。怕什么?老子还怕得罪儿子?生得起,就打得起、骂得起,这是娘打崽的逻辑。在他们面前,蔡峰以长者自居。
蔡峰的提议大家一致通过。吴志东当上了常委副市长,但还不是常务副市长,要想当常务副市长还得市长提名。
程诗兴对蔡峰没办法,但对吴志东有办法,他把一肚子怨气都发到吴志东头上。当了常委副市长又怎样?不给你常务副市长的礼遇,只让你分管乡镇企业。给出的理由充分:吴志东需要熟悉情况。
吴志东找蔡峰诉苦。但这是市长职权范围内的事,蔡峰无权干涉。没办法,解铃还须系铃人。
吴志东跑到程诗兴的面前摇头摆尾,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在任何场合都努力做到与程诗兴步调一致,有时候甚至不惜得罪蔡峰来讨好程诗兴。
蔡峰心里明白,不怪他,反而成全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后,程诗兴心软了,让吴志东顺利当上了常务副市长。
程诗兴终于开口了。
自从进了会场他就一言不发,是羞于开口还是不愿多讲?闹到这步田地还有什么好讲的。
其实他也是受害者。如果按正常的交接班秩序,应该由他接任书记。这个结果他早就预计过,并且与余国光交换过意见。他俩试图努力改变弱势地位,做腰板强硬的书记、市长,怎奈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他们就像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手掌心一样逃不出蔡峰的阴影。
余国光离开都宁最后一个晚上他俩在一起度过。说到伤心处,余国光哭了,口口声声说蔡峰把他害了。他当了七年多地市委书记,只有他最清楚自己是否称职。他输了,输得很惨,人家当两三年地市委书记调到省城不是当副省长就是当省委常委。他当七年书记,不提拔不说,反而贬用。这样安排跟犯错误有什么区别?
他觉得自己委屈,都宁不宁这笔账应该算在蔡峰头上。他只是名义上的一把手。但是有谁知道他的委屈?他也不能申辩,申辩会丢丑。上策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中央电视台“挑战主持人”栏目中有一句经典名言——你可能不服,你可能委屈,但你的确输了。
现实就是这样,事实胜于雄辩。
同是天涯沦落人,书记、市长没有赢家。程诗兴跟余国光一样痛苦,俩人称得上难兄难弟。都宁人私下里称余国光是光绪,称程诗兴是阿斗。意思很清楚,都是傀儡。
尽管当不上书记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程诗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程诗兴知道这个台阶至关重要,当不上书记意味着仕途停滞不前。既然这样,还不如走人。他想调走,调到省城当厅长也行。好是好,就是不好开口,怕别人说他闹情绪;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闹没有好处,与其说是与组织过意不去,倒不如说是与自己的仕途过意不去,忍耐是最好的办法。是好是坏必须干完这一届,硬着头皮也要干完这一届,并且要干出样子、干出成绩让人瞧瞧。要干就必须改变形象,与过去决裂,做一名堂堂正正的有职有权的市长。
他有一肚子话要说,一肚子怨气要讲。
“同志们,我讲两点。第一,怎样看待都宁不宁的问题。有人认为都宁不宁是夸大其词,是否定都宁前任的工作。作为过去和现任的市长,我不愿意别人说都宁的坏话,不愿意别人把都宁说得一团漆黑,甚至认为那些说都宁坏话的人是少数居心叵测、心怀鬼胎的人。但现在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省委吴书记的定性是准确的,都宁不宁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必须承认和面对这个事实,否则就是掩耳盗铃。都宁不宁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请求组织给我必要的处分但不要免除我的职务,因为我还想与时宜同志联手扭转这种局面。请大家高抬贵手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戴罪立功。”
这是程诗兴第一次承认错误,并且是在蔡峰不承认都宁不宁的情况下亮明观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站在陈时宜一边。凭什么还要站在蔡峰一边?难道他就不应该有自己的观点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