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爷,我回去该怎么向老爷交代啊。”小武弄丢了二少爷,知道自己回去肯定无法交差,一想起老爷会怪罪他,心里就既为二少爷的安危担忧,也为自己回去后的处境担忧起来,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情越来越糟糕。
“老天爷啊,你告诉小武回去该咋交差呢?”小武非常害怕见人,尤其怕撞见董笑天,正垂着脑袋走路,一抬头却撞见了刚走进院子的董玉山。
“咋了小武?哭啥呢?”董玉山见他眼睛通红,像刚哭过的样子,又见他眼神四处闪躲,一副游离不定的样子,突然想起跟他一起进城的董玉虎和李三没一起回来,心中顿时生疑,忙严厉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悲切之后才哽咽着说道:“二少爷,二少爷他和李三被县长给扣下了!”
“什么?你说黄世安扣下了二少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董玉山大吃一惊,非常不相信地盯着小武的眼睛,直到终于确信他没说谎时,顿时像丢了魂一样怔了很久,还没等到答案,突然疯了似的狂奔到了董笑天面前。
“爹,二弟他怎么了?黄县长不是专程来请您去县里商量事情吗?为啥要抓走二弟啊?”董玉山像阵风一样冲到董笑天面前时,董笑天正悠闲地闭眼抽着长长的烟杆,浓浓的烟雾在他面前好似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屏障,他却对这事根本不感到吃惊,只是睁眼看了董玉山一眼,然后缓缓地问道:“你说玉虎被黄县长扣下了,我咋不知道,你听谁胡说呢?”
“小武、小武刚回来说的!”董玉山见他没事人一般,急得直跺脚。
“小武回来啦?咋没来向我汇报情况呢?快叫他来见我吧!”董笑天依然不急不忙地拿着烟斗吧唧着,一副漠然的表情。
小武正站在门外战战兢兢地等候着,他知道老爷一定会叫他进去。当他进去当面说出事情经过后,董笑天这才冷眼直视着他呵斥道:“小武啊小武,你陪二少爷进城办事,二少爷出了事,你也该被送去白虎崖!”小武听见这话,吓得浑身筛糠一样抖了起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董笑天又吧唧了一口,接着半睁着眼说道:“做错事就该罚,该吃几个板子!”
“老爷,老爷,您饶过小武吧,小武知错啦!”小武慌忙跪在地上像鸡啄米一样连连磕头,惊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但董笑天却根本不为所动,又皮笑肉不笑地沉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我让你吃板子是轻的,要是玉虎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自己给我爬上白虎崖。”
董玉山却没有心思听董笑天的呵斥,见他的心思好像完全不在董玉虎身上,脸上也仍旧现出一副不急不躁的表情,忍不住催促起来:“爹,现在最紧要的事应该是救董玉虎回来,您得想想办法啊。”
董笑天骂完小武后,这才抬眼对他说道:“玉虎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受过累,也没经历过啥事,没吃过啥亏。玉山啊,玉虎不经事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加上从小养成了一些坏脾气,整日里只晓得跟一群丫鬟疯癫,也总该受点教训了!”
“爹,这些我都知道,玉虎现在不正在长大吗?他最近不也帮您做了不少事吗?现在都啥时候了,您总得赶紧先把他救回来再说啊,玉虎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事,外面兵荒马乱的,要是真遇到个什么事他可怎么照顾自己?”
董玉山急得恨不得拔腿就往城里去寻董玉虎。
“正因为他没遇到过这种事,我才认为他必须得受受苦,不然永远不会长进。你也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也跟玉虎一个样,遇事还毛毛糙糙的?黄县长总算跟我还有点交情,为父虽不知道他为何要留下玉虎,但我想他暂时是不会把玉虎怎么样的,等等看吧,要是一两天后还没有消息回来,我再想办法。”
董笑天悠闲地喝了口茶水,仍然不急不慢的,仿佛被抓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不过,董玉虎究竟是不是董笑天的亲生儿子,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爹,我求您了好吗?虽然我不知道您跟黄县长之间到底发生了啥事,也不清楚黄县长这次为何要关押玉虎,但是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您说咱们董家不是……不是……”董玉山已经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了,董笑天却不再理会他,又像先前一样重重地闭上了眼。
董玉山盯着董笑天苍老的脸,突然也想起了曹贵死前留下的那句话,他沉吟了一会儿,本来不想直面说出来,但想起玉虎的处境,终于再也忍不住低沉地说道:“爹,您还记得曹贵死前说的那话吗?难道……难道玉虎真就不是我二弟,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董笑天听了这话,眼睛猛然睁开,瞪着眼怔了半晌才厉声暴喝道:“混账,这话是你说的吗?这话也是你说的吗?”
董玉山被董笑天的怒容震得不敢再多言语,但他从那张苍老的脸上似乎看到了恐惧和另外一些他无法明白的表情,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怔了许久,才听董笑天叹息道:“一个对董家怀恨在心,一个将死之人说出的话,一个死人说出的话你也相信吗?曹贵那种人早该死一千次一万次了,难道你就凭他说的那句话就不相信为父了?难道你非得逼我说出个子丑寅卯你才开心?为父一生荣耀,没想到老来却要被一个死人左右,就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相信他们的父亲了,唉,真是可悲啊!”
董玉山的内心很难受,他的思维已经完全麻木,全然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此时更不知该如何继续跟董笑天谈下去。他痛苦地闭上了眼,想着董笑天说话时满脸悲痛的表情,顿时也想不明白董笑天这话的真假,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无奈之下只好去找他娘,却没想到大娘的态度也跟董笑天一样,他欲哭无泪,内心越发痛苦,希望从娘亲这里可以得到满意的答案,于是讪讪地问道:“我只想知道二弟到底怎么了?你们怎么能如此对他,难道他真就不是您亲生的吗?”
大娘听见这话,眼神也立即变得黯淡了,左右游离不定地闪烁着,但这种表情在她脸上一闪而过,她立即恢复了镇静,板着严肃的面孔斥责道:“玉山,你胡说什么呢,玉虎跟你可不都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只是在想玉虎他……他被黄县长留下,兴许是有事呢,你也别总往坏处想!”
“小武明明说玉虎是被黄县长抓去了,他还说李三也被当兵的抓走了,您让我怎么想才对?他可是我的二弟啊,我真想不明白,二弟出了这么大的事,您和爹为啥一点都不急?我就在想,要是我出事了你们也一样对我吗?”董玉山只差没哭出来了,大娘听见这话后似乎也发怒了,身体开始把持不住地开始颤抖,她忙把手放到了桌下遮掩起来,然后用生气来掩盖自己脸上的表情:
“玉山,你这孩子怎么也跟娘这样说话呢?你跟玉虎……你们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娘不……不一样心疼吗?但娘是一个女人,这里是董家,是秦川城有规有矩的大户人家,只要老爷还在,庄里的大小事一向都是老爷做主,你得体谅娘啊,娘只是一个女人,娘能怎么办呢?再说了,你爹的心现在不在娘这儿,娘说话也没指望啊。”她说着说着,想起陈四凤在她面前的霸道样,又想起过去的许多往事,眼眶里也开始闪着浑浊的泪光,董玉山一见她流眼泪也心软了下来,后悔对娘的口气重了些,吞吞吐吐地说道:“娘……我只是担心二弟,没想要伤您的心,您别哭了。”
“孩子,娘明白你的苦心,知道你跟玉虎兄弟情深,你心急娘也心急啊。
唉,你爹他年纪大了,很多事也都身不由己,但你别太急,玉虎的事你爹肯定是要管的,他现在不管肯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她顿了顿又说道,“你爹是董家庄园的庄主,现在外面又是兵荒马乱的,稍不留神都会走错路,你也得为庄子着想啊,你爹他做事自然会有自己的想法。以娘想啊,玉虎的事恐怕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要急的话就去找找三娘吧,让她求求你爹,兴许你爹会听她的。”娘的话使董玉山感到诧异的同时又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但他没有立即去找三娘,而是问道:“娘,您最近跟三娘到底怎么了?以前不是处得好好的吗?”
大娘的眼神又变得阴沉了下来,她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道阴晦的神色,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才说道:“不说这些了,娘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快去找三娘吧,玉虎的事要紧!”
“娘保重!”董玉山告辞之后正要去找三娘,却在走廊和匆匆而来的小红撞了个满怀,小红禁不住倒退了几步,抬头看见是大少爷,慌忙施礼。
“慌慌张张干啥呢?看见三娘了吗?”董玉山口气很弱,声音中却带着责备的口气,小红面颊微红,不知是跑得累得还是刚才撞上大少爷的原因,忙摇头道:“小红没……没见三娘!”
“那你急急忙忙地跑啥呢?”
“二……二娘她……她又发疯病了。”
“二娘又发病了?”董玉山一听这话也急了起来,小红说的二娘就是董笑天的二姨太,已经疯了很久了,一发病就乱摔东西。
正在这时,又一个丫鬟从前面房屋里尖叫着跑了出来,董玉山一见情况不妙,忙冲上去一把抓住那丫鬟问二娘的情况。
“二娘她……她又发病了,见人就拿东西往身上丢,大少爷你快去看看啊!”那丫鬟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巴不得赶紧跑得远远的。
董玉山来不及多想,立即向着二娘的房间奔了过去,还刚到门边,便听见房间里传出一阵阵疯疯癫癫的笑声,他跨进门里时,看见二娘正对着镜子梳妆,脸上的表情迷迷糊糊跟没睡醒一样,地上到处都是杯子的碎片,床上的被子也乱扔了一地,一片狼藉。
“宝宝……我的乖宝宝,娘在这呢,别哭,别哭啊,乖宝宝……”二娘突然转身到床上抱起一个枕头,然后把脸贴在枕头上,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看起来像正常人一样,只是嘴里一直说胡话。
她进董家后曾经怀过一个孩子,但被董笑天让人灌药给打掉了,此后就时常发疯。
董玉山心里一痛,他知道二娘为何一发病就念叨“宝宝”,正要回头让人叫大夫去,却看见董笑天也拄着拐杖出现在身后,忙一言不发地让到了一边。
董笑天站在门口,满脸阴云地看着疯疯癫癫的二娘,长长的胡须一颤一颤的,那样子像要吃人一样。
“二娘又发疯病了!”董笑天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然后又随口问边上的丫鬟,“给二娘喂药吃了吗?”
“我刚把药端来,但药都被二娘打翻了,我又去熬了。”丫鬟怯怯地说道。
董笑天的脸色非常难看,没有表情地盯着二娘的背影,好久都没出声,直到董玉山轻声叫他时他才从梦中回过神来,然后沉重地叹息了一声。
二娘看见来了这么多人,似乎清醒了些,也不再说胡话了,只是目光异样地看着那些站在门口的人,像全都不认识似的。
“二娘啊二娘,你知道这个家里因为有了你,每天都没安宁过吗?”董笑天瞪着二娘痛彻心扉地咆哮起来,但中气不足,声音被压抑得几乎要跑调了。
二娘慢慢地放下枕头,然后走到了桌前的椅子面前,拉开椅子后却又仰头望着董笑天,但只看了一眼马上就转移视线安静地坐了下去,那样子看起来跟正常人完全没有两样。
董玉山从二娘那瞬间流露出来的眼神中看到一丝阴晦的目光,为了不再引起什么风波,他马上对董笑天说道:“爹,您先回去休息吧,有我在这里陪着二娘就行了,待会大夫就过来给二娘看病。”
“大夫要来给我看病?我病了吗?”二娘仍然傻傻地摸着自己的额头低声问道,但马上又自个儿叹息道,“是啊,头好像有点烫,我是病了呢!”
董笑天看着眼前的二娘,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摇着头,什么话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在他心里,这个在董家庄园被大家称为二娘的人,曾经还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早就死了。
“二娘真的是病了吗?”二娘喝了一口茶,目光柔和地望着董玉山问道。
其实二娘的疯病不是经常犯的,只是偶然受到刺激,或者想到一些伤心的往事时才会发病,所以董玉山摇了摇头,微笑着问道:“外面很暖和呢,二娘不想出去走走吗?”
“玉山啊,你也别骗二娘,二娘虽然年纪大了,但二娘眼不花耳不聋,老爷他现在都不正眼看二娘一眼了,二娘在董家庄园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说二娘还活得值吗?”二娘想起往事便不自觉地转移了话题,董玉山不知该如何接着她的话说下去,正好丫鬟端来了重新熬好的药,他忙接过来端到她面前一汤一匙喂着,二娘脸上才重新现出了温馨的笑容。
“二娘,我看您精神好着,比我都好呢。”他一边给二娘喂药一边说道。
二娘擦了擦嘴边滴落的药水,突然问起怎么好久没见二少爷了,董玉山这才想起自己还有非常紧要的事要做,忙放下药碗说道:“二娘,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您不要再摔东西了,保重身体,我再来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