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磅礴的茶马古道,沿着巍峨的山峦一直延伸到了灰色的天际。
从高空远望去,目光掠过之后,很快便出现了一条又宽又深的沟壑。这条被叫做大峡谷的巨大沟壑在茂密的丛林中蜿蜒穿梭,时而见四面绝壁凹陷于茫茫丛峰之中,时而又见四面绝壁突出似凌驾于丛峰之上,尤其是雨后从谷底升起的云海像极了一条正在腾飞的巨龙,那景象实为壮观。
前日落了点雨水,乳白色的云朵飘浮在空寂的山岭里,层层叠叠地排成了奇形异状,那情景简直胜过了缥缈的仙境,但又比仙境更为优美宏伟,因为仙境只是传说,而此刻是真实存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突然,一阵清脆而有节奏的鼓声惊扰了如此静谧的时空,放眼望去,在茂密的丛林中,一面陡峭的崖壁凌空而立,而那鼓声就是崖边几名赤身男子敲击出来的。定睛一看,在这群赤身男子面前还站着一个年轻人,那张涨红的脸上像泼了血一样血红,眼里闪烁着愤怒和怀疑的光。
这个年轻的男人叫董玉虎,被他一手按住脑袋的人叫曹贵,两人都似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在暗中较劲,脖子上都现出了粗壮的经脉。董玉虎安静了许久,突然从喉管深处发出一声嚎,一使劲便把曹贵整个人都按在了地上,任凭曹贵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董玉虎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全身血脉膨胀,眉宇间充满了腾腾的杀气。
这是一个稚气未脱,但又让人感觉匪气十足的男人,就在今天之前,他还是一个被看做没长大的孩子。
“董玉虎,你个狗娘养的狠啥狠呢,连亲娘老子都不知道是谁,几十年来不都认贼作父吗?”垂死的曹贵跪在地上冲董玉虎翻着白眼发出阵阵怒吼,声音中充满了绝望。董玉虎正在行使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执行家法的权利,心里充满了无尽的自豪,猛听见这话时,还以为曹贵只是为了出口恶气而诽谤,而当他嗅出一丝夹杂着腥臭的鲜血味时,散发着热气的血液开始在身体里倒流,那双带着杀气的目光也顿时变得一片茫然。
曹贵骂我认贼作父,难道眼前这个苍老的人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这可是董玉虎活了二十几年听到的最残酷的话,他近乎绝望,闭着眼想让自己的思维清醒过来,但过了很长时间才轻轻地眨了眨眼,然后惶惶然望向正襟危坐的董笑天。
董笑天就是董家庄园的土司王。
土司,这个从元、明、清沿袭下来的官职称谓一直走到了今天,董笑天依然在庄园里享受着皇帝般的待遇。他此刻正眯缝着眼睛,皱纹稀稀拉拉地散布在那张苍老的脸上,他的表情和董玉虎近乎一样,那双浑浊的眼睛也好像恰如其分地告诉董玉虎这话是有来由的,这令董玉虎差点就信了曹贵的话。
“你狗日的闭嘴!”董玉山是董玉虎的大哥,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身材高大而魁梧,刚毅的脸上像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凌,掩映在眉目之间的凝重霸气不禁让人想起绘本中的那些英雄人物。他是董家的长子,所以在大伙儿眼中,他将来必定是替代董笑天成为董家主人的那个人,就在此时,他突然像老虎一样发出一声令人心惊的咆哮声,所有的目光都充满惊惧地向他望了过去。
董玉虎看见董玉山愤怒地举起拳头,然后一拳砸在曹贵太阳穴上,曹贵头一歪便被打得晕了过去。
从小到大,董玉山在董玉虎眼中一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而且做事很有分寸,不像他这般粗野和没有规矩,但这一次,董玉山却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放了曹贵,险些就给董家庄园招来滔天大祸。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发生在今天早上,没有任何预兆地把董家山庄推入了有史以来最危险的境地。
“狗日的刘二狗,你瞎了狗眼了,知道这儿是谁的地盘吗?老子今儿个倒要让你尝尝啥叫痛苦!”当董玉山接到家丁的报告,一大清早起床就提着匣子枪气喘吁吁地冲到了院墙边,这时候,盘踞在大峡谷里的那伙土匪已经把董家庄园给牢牢地围住了,那些土匪此时正懒散地散布在刘二狗身边,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晃着手里的家伙。
董玉山骂完之后见对方没反应,又挥舞着匣子枪冷眼盯着刘二狗那张瘦脸冷笑了一声,心想你狗日的想找死的话可是选错了地方,他全然没把这伙乌合之众放在眼里,两人过去有过几次交锋,但董家庄园在他的保卫下仍然安然无恙。
董家庄园位于秦川县城东面位置,庄园前门左右各自蹲着一只石刻的大白虎,前面的一条小路便是进入县城的必经之地。从董玉虎记事时起,他就常常想一个似乎不该他关心的问题:董家当年为什么要把庄园建在这个鸡不拉屎、鸟不生蛋的地方?
秦川位于湖北和重庆交界之地,属于鄂西边区的一块偏远小地,从董家庄园出去不久便踏入了重庆境内,所以董家庄园也是秦川的东大门。正因为处于两省交界之地,虽然地理位置显赫,但也真正形成了一个牛蛇混杂的地方,杀人放火、掳掠抢夺等恶事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从大峡谷到这里,路途不算遥远,但单靠徒步怎么也得走上好几天。土匪头子刘二狗带着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盘踞其间数年之久,烧杀抢掠,祸害百姓,方圆数十里的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就连驻扎在秦川城里的国军也拿他毫无办法,几次围剿都吃亏不小,占不到半点便宜,久而久之,双方便不自觉地宣布停战,再也不相往来,近几年倒也处得相安无事。
盘踞于大峡谷的这伙土匪除了不想跟城里的军队发生正面冲突外,其实早就打过董家庄园的主意了。刘二狗之前好几次都想攻下董家庄园,自己当主子,但董家院墙在那些家丁的守卫下坚不可摧,无奈他每次都是损兵折将,吃力不讨好,占不到半点便宜。
此时,个头不算高,而且瘦得像排骨一样的刘二狗正眯缝着一双永远也无法睁开的眼睛盯着这座令他头痛不已的庄园,在他心里,这座庄园已经成为他毕生的梦想和目标,他可是做梦都想成为这座庄园的主人啊!
他这一次心情大爽,脸色微红,像刚喝过烧酒。
“嘿嘿,董老大,不就几天光景没见,我看你小子倒没什么长进,怎么着这么快就又想老子了吗?赶紧回去叫你老子把酒也温热了,让你们庄园里的大小娘们儿全给老子洗干净了等着咱们兄弟进来享用吧。”刘二狗盯着院墙上的董玉山垂涎着脸叫嚣起来。
董玉山又是冷冷一笑,摇晃着匣子枪呵斥道:“刘二狗啊刘二狗,你个龟孙子养的咋都不长脸,忘了上次被爷爷我一枪打得屁股开花了?再嚎,再嚎爷爷一枪把你命根子给折了让你狗日的断子绝孙!”
刘二狗心里一痛,想起了上次的事。他确实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就在前不久偷袭董家庄园时,不仅损失了几名手下,在逃跑时还被董玉山一枪打中了屁股,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所以逃回去后便一心想要找机会回来报仇,这次要不是有曹贵帮忙,他还真不敢这么快就杀回来。
前文提到过的曹贵究竟是谁呢?此人便是不久前从董家庄园逃出去投奔刘二狗的一个下人,他此刻正站在刘二狗身后偷窥着董玉山,心里似乎还藏着愧疚,或者害怕,一直都不敢走上前去跟董玉山照面。
“嘿嘿,董老大啊董老大,你个龟儿子也就那么点本事,你要真有本事就开了大门出来跟老子单挑,光耍嘴皮子算什么英雄。”刘二狗说完这话嘿嘿一笑,接着继续说道,“老子就知道你没这本事,董笑天自个儿不敢出来送命,还想把自己儿子的命也给赔上吗?”
“住口,你他妈就凭那几条破枪到底想咋办,要是想多活几天,就乖乖地滚回你的大峡谷享福去吧!”董玉山沉声怒喝道,“想打我董家的主意,老子看你毛都没长全。”
“哈哈……你狗日的给老子屁股一枪倒让老子长了记性呢,老子可是做梦都想在你屁股上开一枪呢,今儿个的时局可不同了,我刘二狗可是有贵人相助,你还是赶紧在自己的屁股上贴上符吧,免得待会儿挨了枪子儿不划算。兄弟们,都给我听好了,老子今日要是不铲除董家庄园誓不为人,尤其是你董玉山,老子要是不在你屁股上打上一枪,我刘二狗发誓从今以后滚回大峡谷绝不出门!”刘二狗狂笑起来,他其实已经被董玉山的话给激怒了,当即瞪着一双像要吃人的眼,气不打一处来。
“嘿嘿……董爷爷就知道你狗日的死性不改,老子现在就站在这里,要想在老子屁股上开上一枪,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董玉山向左右护院家丁扫视了一眼,得意地说道,“我董家庄园可是正经人家,从不与外人为敌,崇尚以和为贵,但要是哪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家伙敢上门找麻烦,我董玉山也不是一块好捏的豆腐。”
刘二狗早就领略过董家庄园那群看护家丁的厉害,也晓得要攻下董家庄园那道固若金汤的院墙是多么不容易,但他这次是有备而来,所以底气很足,当即满脸笑意地从身后拉出一个人来狂笑道:“董老大,你不愧是董笑天的种,确实够狂,不过你现在该睁开狗眼好好看看这个人是谁。”
曹贵垂着脑袋慢慢地移了出来,当他抬头的一瞬间,董玉山确实被这张突然出现的面孔惊得心冷了半截,但他想起往事时已经无法回头了,谁让自己当初心软放了这个人面兽心的卑鄙小人!
刘二狗偷偷地乐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这一招对董玉山起到了威慑作用,所以气焰更甚,又仰着脑袋叫嚣道:“我说董老大,你那张嘴刚才不还挺硬的吗?现在咋就蔫了?老子还真没想到董家到了你这一代都成了娘们儿,这跟你们董老爷子相比确实相差太远了啊,你看看,你看看啦,现在连你们董家自己的人都开始背叛,你难道不觉得董家气数已尽了吗?我刘二狗看中的只是你们董家的女人,当然啦,还有那些值钱的玩意儿,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打开园门放老子进来,我可以善待董家所有的人,而且不会有人受伤或者死在老子的枪下,不然的话,我要让董家庄园血流成河。”
董玉山根本无心听刘二狗废话,只是一直冷眼盯着院墙下的曹贵,恨不得一枪就解决了他,但他突然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了。
刘二狗跟董玉山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知道他是不会被自己几句话吓倒的,此时却见他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又一声不响地突然离开,正要发怒,曹贵忙上前劝阻道:“大当家,您先别急嘛,我在董家庄园生活了那么多年,非常了解董玉山的性子,那小子面向霸道,其实内心太嫩了,耍不出什么花样的,咱们先等等看他到底想咋整再作打算,今天有我在这儿,你还怕他能折腾个啥样子出来?”
“嗯,说得也对,那老子就再等等看,反正这董家庄园早晚都是我刘二狗的,到手的鸭子难道还怕它会飞了不成?”刘二狗拍着曹贵的肩膀得意扬扬地狂笑起来,想着自己很快就要成为董家庄园的主人,到时候庄园里的所有东西都将归自己享用,这心里就像喝了蜜糖似的舒坦。
这可是我刘二狗多年来的梦想啊,但不知这梦想究竟何时才能实现呢?也许就在今日了。刘二狗乐滋滋地做起梦来,脸上乐开了花。
董玉山离开院墙后,回到后堂向父亲董笑天禀报情况去了。
董笑天是董玉山的爹,当然也就是董家庄园的主人,他虽然已是八十多岁高龄,但精神矍铄,耳不聋眼不花,虽然已经把很多事交给董玉山去做,但仍然有很多事喜欢亲力亲为。董玉虎听说董笑天曾经是一位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当年做过不少大事,但已经无从考证,因为自从他能记事起就没见董笑天再怎么折腾,也没见他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所以权当那些传说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董笑天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此时听董玉山说刘二狗一伙这次是被曹贵引来时,顿时气得把双腿拍得砰砰直响,怒火过后却又无力地感慨道:“玉山啊玉山,当初为父是怎么给你说的,那曹贵不是什么善类,你心软放了他,现在这不是自造孽吗?真是现时报啊!”
董玉山确实愧疚不已,真恨不得狠狠给自己几巴掌。
“曹贵在董家庄园待了二十多年,也算对庄园有贡献,但现在成了叛徒,实在是可恨可杀。他对山庄内外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看来这次刘二狗已经从曹贵嘴里把山庄的一切都摸透了,天哪,难道董家山庄就要亡在今日了?”说话者是董家庄园的老管家余厚来,一个非常睿智的人,也在董家待了二十多年,是山庄里除了董笑天之外最受众人尊敬的一个人,董玉山记得自己睁开眼开始记事起,他就一直活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