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现在可以别给我新人待遇了吧。”达尔对他的实验室同事说。
四个人面面相觑,沉吟半晌,终于,贝奇说话了:“好吧,你不用再替我们端咖啡了。”
“这不关咖啡的事,菲奥娜!”达尔说。
“我知道,”贝奇说,“但我想说这个试探一下也无妨。”
“你的外勤任务发生了什么事吧。”柯林斯说。
“不光是任务的事情,”达尔说,“还有当时金来实验室的时候你们集体玩消失的事情,还有他在走廊时人们那种诡异的避让方式,还有那来历不明的破盒子,这船上到处都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好吧,我告诉你实情。”柯林斯说,“人们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某些军官领导下的外勤任务,队员死亡率特别高。那些军官就是艾伯纳西舰长、金中校、轮机长威斯特、首席医疗官哈特奈尔和克伦斯基上尉。”
“不仅仅是队员死亡率。”特林说。
“对,”柯林斯说,“还有别的现象。”
“就像克伦斯基的周围如果已经死过人了,那其他一起行动的人就会安然无恙。”达尔想起了麦格雷戈。
“其实克伦斯基的效果没那么显著。”凯萨维说。
达尔转向凯萨维:“效果?你甚至还给了个专有名词?”
“嗯,牺牲效果。”凯萨维说,“哈特奈尔和金周围的牺牲效果是最强的。舰长和克伦斯基的不那么强。威斯特身上则完全没有规律可言,跟他的人死定了。”
“他身边总是有各种爆炸。”贝奇说,“对一个轮机长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在他们身边死得快,这情况太显而易见了,所以谁都避之不及。”柯林斯说,“如果他们来到舰上,船员们都知道要装出一副正在为队长或者部门主管干什么重要任务的样子,所以他们大驾光临时所有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在走廊间穿来穿去。”
“金每次来的时候,你们都恰好去打咖啡了或者都在储藏室里煞有介事,这又是怎么回事?”
“有个追踪系统。”特林说。
“追踪系统?”达尔疑惑地说。
“这并不奇怪,”柯林斯说,“我们每人配备有通讯机,随时向无畏号的主机系统发送我们的定位信息。我作为你的上司,能获知你在舰上任何位置的信息。”
“可是金并不是你的下属,”达尔说,“艾伯纳西舰长也不是。”
“警报系统并不完全合法。”柯林斯承认。
“但你们都有数据入口。”达尔说。
“只有他们有。”凯萨维指着柯林斯和特林说。
“当金他们接近时,我们会发出警告。”特林说。
“‘我去打点咖啡。’”达尔重复着那天听到的这句话。特林点点头。
“只有你们两人在场的时候,才能给我们警告。”凯萨维说,“如果你们不在的话,我们就惨了。”
“我们也没法让全船人都连上警报系统,”特林说,“那样实在太显眼了。”
凯萨维嗤笑了一声:“说得好像他们会发觉似的。”
“这是什么意思?”达尔问。
“意思是舰长、金还有其他的军官好像察觉不到船员们在回避他们。”贝奇说,“他们也察觉不到自己害死了大量船员。”
“他们怎么会察觉不到?”达尔问,“没有人向他们报告吗?他们对事态一无所知吗?”
其他四名实验室成员用眼神快速交换了一下意见,柯林斯说:“曾经有人向舰长指出过,不过似乎就不了了之了。”
“这是怎么回事?”达尔问。
“他们面对大量的人员损耗,无动于衷。找他们说,就跟找一面墙壁说话一样。”凯萨维说。
“那就再找别人申诉,”达尔说,“比如说康斯托克司令。”
“你难道以为我们没试过吗?”凯萨维说,“我们联络了舰队,也联络了宇联军事调查局。我们甚至连媒体曝光这一招都尝试了。没用。”
“我们只是被告知,没有他们渎职或者不称职的确凿证据。”特林说,“不只是我们,所有举报投诉的人都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还要多少的牺牲者才能让他们重视这个事实?”达尔问。
“我们只是被告知,”柯林斯说,“宇联的这艘旗舰,无畏号,相比一般的飞船接手了更多的敏感外交事件以及军事和科学研究任务,风险也会相应地增加。所以船员会有更大的概率出现伤亡。这是与高回报的职位相伴而生的高风险。”
“也就是说,高伤亡率被当成了一个特征,而不是一个错误。”凯萨维冷淡地说。
“现在你明白我们为什么要回避他们了。”贝奇说。
达尔凝神思考了一会儿,问:“那么盒子的事情又如何解释呢?”
“关于盒子我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柯林斯说,“没人能解释。实话实说,根本没有所谓神奇的盒子。”
“它看起来就是个微波炉,东西好了就‘叮’一声,然后吐出一些毫无意义的数据。”达尔说,“你得亲自去向金呈示这些数据结论,不管你对他做什么解说,只是给出一个东西好让他去修正。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扯淡,我没说错吧?”
“从我们刚来到这里时起,就一直是这么办的。”特林说,“我们按照前辈的教诲一直这么做。因为它确实很有效。”
达尔激动地挥起双手:“那为啥不用这盒子解决所有的事情呢?那能节省多少时间啊!”
“并不是任何情况下都有用的,”特林说,“只有事情极度困难的时候才有效。”
“就像在六个小时里研制出所谓的反细菌药剂。”达尔说。
“完全正确。”特林说。
达尔环视着房间,问道:“一个科学实验室却用一个魔术盒来解决问题,这不奇怪?”
“当然很奇怪!”柯林斯尖刻地反驳,“我恨透这该死的东西了。但我只能说服自己这不是变魔术。我们只是稀里糊涂地入手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先进仪器,它就是这么运转的。就像你给一个洞穴原始人看你的通讯机,他没法知道工作原理,但他照样可以用它来进行联络。”
“如果用通讯机来比喻盒子的话,大概只有原始人屁股着火的情况下,它才能起作用吧。”达尔说。
“正是如此,”柯林斯说,“我们装腔作势地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也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决问题。我们对这些数据一筹莫展,但是无畏号的主机却可以。当死到临头的事态出现时,就这么做。仅此而已。我们都恨透了这种方式,但是别无选择。”
“我刚到无畏号的时候,曾经和金提到,在宇舰学院无法重复你们在船上做的各项实验。”达尔说,“现在我明白了,你们根本没有真正做过实验。”
“你的疑问都解开了吗?”柯林斯问。她明显已经对这场问答交锋厌烦了。
“我初来报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达尔问。
“那时我们该怎么说?安迪?”柯林斯说,“‘嗨,欢迎来到无畏号,千万别接近那些军官,不然你会在他们指挥的外勤任务中送命。噢还有,这有一个魔盒能解决所有不可能的问题。’这一定是个棒透了的第一印象,对吧?”
“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凯萨维说,“直到有朝一日你经历了这见鬼的种种破事。”
“这可真疯狂。”达尔说。
“没错。”柯林斯说。
“那你们对此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吗?”达尔说,“即使是猜测也好?”
“合理的解释就是宇联告诉我们的,”特林说,“无畏号执行的都是高危任务,为此会有更多的牺牲。船员都进化出了迷信思想和回避策略。我们虽然对我们使用的高科技一窍不通,但靠它我们能完成任务。”
“但你们自己都不相信它。”达尔说。
“我不喜欢它,”特林说,“但我没有不相信它的理由。”
“詹金斯可就没有这么理性了。”贝奇说。
达尔转身面对着贝奇:“你曾经提过这个人的名字。”
“他在进行一项独立的研究。”柯林斯说。
“和这个事情相关?”达尔问。
“不完全是。”柯林斯说,“他是警报系统的创建者之一。飞船主机的人工智能会将我们的警报系统判定为黑客,试图以补丁修复漏洞。所以如果它要长久发挥效力的话,詹金斯就得不停地更新升级。”
达尔瞥了凯萨维一眼:“你曾说他看起来就像个雪人。”
“确实如此,”凯萨维说,“像个雪人或者拉斯普京,这两种说法都有,两种都挺准确的。”
“我想我曾和他打过照面。”达尔说,“那天我去舰桥把克伦斯基感染的瘟疫病原数据送给金,回来的途中在走廊上遇见了他。”
“他对你说了什么?”柯林斯问。
“他让我远离舰桥,”达尔说,“他还让我‘别被剧情牵着鼻子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贝奇张嘴想说什么,柯林斯抢先一步发话了:“詹金斯是非常出色的程序员,但也有点太专注于自己的小世界了,无畏号上的生活对他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的妻子在一次外勤任务中死去了。”贝奇补充道。
“出了什么事?”达尔问。
“她被瑟奎利亚的暗杀者射杀。”柯林斯说,“杀手的目标是宇联驻瑟奎利亚星大使。舰长推着大使卧倒的时候,玛格丽特正站在他身后。子弹贯穿了她的颈动脉,当场毙命。那件事以后,詹金斯就选择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他觉得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的?”达尔问。
“这个我们下次有机会再细聊吧。”柯林斯说,“你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事态以及背后的原因。我很抱歉没有更早知会你这些,安迪。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现在你也知道我和本突然说我们要去倒咖啡的时候该做什么。”
“躲起来。”达尔说。
“‘躲’并不是我们的说法,”凯萨维说,“我们更乐意称之为‘执行第二任务’。”
“所以我们并不是躲在储藏室里,”贝奇说,“我们只是在第二工作区。”
“那我就把工作台后面当作第二任务场所好了,没问题吧。”达尔说。
“你把握精髓了。”贝奇说。
晚饭时间,达尔对他的四位朋友说了在实验室听到的种种,接着转向芬恩:“那么,我让你打听的消息如何了?”
“打听到了。”芬恩说。
“好极了。”达尔说。
“在我开始之前,我想说我一般可不替人白白干活的。”芬恩说着,把自己的通讯机递给达尔,“通常这类事情的报酬得是一个星期的工资吧。不过那次外勤任务以来,我也觉得这破事看起来实在太诡异了,想弄个明白。”
“你们俩在说啥?”杜瓦尔说。
“我让芬恩弄来了一些档案记录,”达尔说,“主要是一些医疗记录。”
“谁的?”杜瓦尔问。
“你男朋友的。”芬恩说。
达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杜瓦尔正在和克伦斯基拍拖。”芬恩说。
“闭嘴,芬恩!我才没有!”杜瓦尔瞥了达尔一眼。“他康复后,就老跟着我,说感谢我救了他的命。他说当他刚到穿梭艇的时候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因为他看到有个天使出现在他的眼前。”
“噢老天!”赫斯特说,“原来这种搭讪的话真的有用啊!我总觉得要我说这话还不如让我去死。”
“显然没用。”杜瓦尔赞同道,“反正他问下次登岸假的时候能否请我喝一杯。我说我会考虑的。”
“还说不是男朋友。”芬恩讪笑。
“我现在真想戳瞎你的眼睛。”杜瓦尔拿叉子怒指着芬恩说道。
“你为啥对克伦斯基上尉的医疗记录有兴趣?”汉森问。
“一周前,克伦斯基感染了一场瘟疫。”达尔说,“但他恢复得极快,甚至都能再带队执行外勤任务。在那场任务里他被机器袭击,失去了意识。结果他又飞快地康复了,甚至还有力气去勾搭玛娅。”
“老实说,他看上去还是很凄惨。”杜瓦尔说。
“老实说,那状况下基本就是个死。”达尔说,“梅罗维亚星的瘟疫是把人的肌肉从骨骼上溶解掉。克伦斯基如果再迟十五分钟接受治疗的话就会死亡。结果他一周后就活蹦乱跳地带队出外勤去了?一周战胜重感冒病毒还差不多,战胜了吞噬肌肉的病毒真是有点匪夷所思。”
“所以说他有一个了不起的免疫系统?”杜瓦尔说。
达尔盯着她,接着把芬恩的通讯机抛给她。“在过去的三年间,克伦斯基中枪三次,感染致命疾病四次,被乱石堆砸过,被卷入过穿梭艇相撞事故,还在舰桥控制台爆炸中烧伤,经历过局部气密压降,遭受过诱导性精神波动,被两只剧毒动物咬过,以及被外星寄生虫控制过身体。这就是在最近的瘟疫和外勤任务之前发生的事。”
“他还染有三种性传播疾病。”杜瓦尔滚动着记录,念道。
“好好享受和他的约会吧。”芬恩揶揄道。
“我想我得点一份青霉素烧石头。”杜瓦尔说着,把通讯机递给达尔,“所以你认为,他现在根本不可能还安然无恙地四处晃悠。”
“排除掉那些可以让他死个几百回的事情不谈,”达尔说,“他这会儿表现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平静,才叫不可思议。他竟然没有成为创伤后心理压力紧张综合征的典型案例。”
“他们会接受康复性心理治疗的。”杜瓦尔说。
“没错,但是这么频繁地受伤,”达尔说,“三年经历了十七次严重的伤害和刺激,也就是每两个月就得死里逃生一次。他现在一定是个胚胎状态,只有这样才有足够的时间在下一次事故之前康复过来。简直难以置信。”
“你看出了什么问题吗?”杜瓦尔说,“或者你只是嫉妒他的身体素质?”
“问题就是,这船上的很多事情都匪夷所思。”达尔说着,在屏幕上滚动出更多的数据。“我的上司和实验室同事们今天给我灌输了一堆毫无意义的东西,和外勤队伍、克伦斯基以及其他事情有关。不过我并不买账就是了。”
“为什么?”杜瓦尔问。
“因为我觉得其实他们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达尔说,“而且这根本没法消除对类似事件的任何疑问。”他皱起眉头望着芬恩,“你没法弄到关于詹金斯的信息吗?”
“你是说我们那天撞见的那个雪人?”
“没错。”达尔说。
“系统里也没有一丁点他的信息。”芬恩说。
“我们那天撞见的可不是个幽灵。”达尔说。
“确实不是,”芬恩点头,“只是系统里没有登入他的档案。但既然他是你们实验室人心目中的神级程序员,而且现在正频繁地入侵舰上的主机系统,那他没有被登录在案也就不奇怪了。对吧?”
“我想我们得找到他。”达尔说。
“为什么?”芬恩问。
“我想他肯定知道别人不愿谈及的机密。”达尔说。
“你实验室的朋友不是说他是个疯子嘛。”赫斯特说。
“我想他们没当安迪是朋友。”汉森说。
大家都望着汉森。“这是什么意思?”赫斯特问。
汉森耸耸肩:“他们解释没有提前告知安迪这些事的原因,说是他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的话就不会相信他们所说的。也许是这样没错。但是如果没有告知他的话,安迪就没法像他们一样回避金司令官还有其他军官,从而避免卷入外勤队伍风波。好好想想吧,伙计们,我们五个人都同时被编入了同一支外勤队伍,这船上有数以千计的船员,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我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我们都是新来的。”杜瓦尔说。
汉森点点头:“而且到目前为止,除非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我们的同事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们这些事情。”
“你认为,他们不把事情告诉我们,并不是因为我们会不相信他们,”达尔说,“而是因为,总有人得送死,我们当了替死鬼,他们就安全了。”
“我只是假设。”汉森说。
赫斯特钦佩地看着汉森:“没想到你看问题这么犀利。”
汉森又耸耸肩:“如果你是星际历史上第三大财团的继承人,你也会开始质疑人们的动机。”他说。
“我们得找到詹金斯。”达尔重复说,“我们得让他把知道的告诉我们。”
“你想怎么找?”杜瓦尔问。
“我们先从货道那里入手吧。”达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