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昀捧着矮子松在御花园里转悠了半圈,差点在里面迷了路,幸亏有人走在前头为她带路。那是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宫女,身材高挑,笑吟吟的模样。
若昀对她道了谢,对方也不以为意,只是伸手往前面一指,“那里便是长春宫了,你自己进去吧,我等会儿也要去忙自己的差事呢。”
“姐姐已经帮我许多了,怎么还敢劳烦呢。”若昀也微微笑了起来,一直目送对方离去了,这才转身往长春宫走去。
宫中气势果然不是寻常人家能比,不过是一个御花园也修筑得错综复杂,似是要将四时风光全都搬进来赏玩一般。
幸亏今天遇见了好心人,那女子不仅为自己指了路,还特意带自己从御花园里转了出来。若昀心中蓦地灵光一闪,不禁叹了一声,竟然忘记询问对方的姓名、是在何处当差了。虽然只是滴水之恩,但知道了名字,终究还是有个念想。
就在她惋惜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长春宫门外。守门的侍卫看了她怀中的矮子松一眼,其中一个说道:“似乎听佩尔姑姑说过,娘娘想要一盏盆栽放在屋子里头,你可是花房的?”
对方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在问若昀,只是充满了几分不屑和鄙夷。花房远离主子,基本上在花房当差的都没有什么背景势力。虽说都是奴才,然而奴才也分三六九等,伺候的主子得宠,奴才自然也就有几分面子。要是当差的地方冷僻,同样是奴才,却也还是会被人瞧不起。
宫中拜高踩低的规矩,若昀不是不明白。她低下头露出一缕含蓄的笑意,“若昀的确是花房的,因此送了矮子松过来,供娘娘赏玩。”
“进去吧,从里面往右边一直走,找个人问问佩尔姑姑住的地方,你将矮子松交给她就是了。”那侍卫有几分不耐烦的说道,不过知道若昀是带了差事来的,也并没有为难她。
“多谢两位。”若昀连头都不曾抬起,落在别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丫鬟罢了。实际上她却是懒得应付这帮人,在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方既然没有为难自己,那么就忍下这一时之气又如何。
况且狗眼看人低这种事,更是古来有之。她目光里露出几分鄙夷,却还是抱着矮子松低头走了进去。
德妃宫中自然比花房不知道豪华多少倍,长春宫九曲十廊,但到底还是按照寻常院落的设置来布局。直接穿过庭院往里走,想必是主子住的寝宫。而往右边走,应该就是寻常宫女住的地方了。
若昀认准了方向,一直往里面走去。她也没有抬起头四处张望,免得被人说自己不懂规矩。手中的矮子松色泽青翠,而底下铺着的牛毛苔藓更是浓浓如一笔丹青。
这是来自蜀地的矮子松,长势十分清秀,就算直接摆放在房中也是十分别致有趣的。毕竟是德妃娘娘要的东西,花房也不敢耽误。
说起德妃,倒也是一个十分有传奇色彩的人物。她原本只是一个宫女而已,十三岁就进了宫伺候。到了十八岁的时候生下了第一个儿子,之后便晋升为德嫔,两年后又升做了德妃。以一介宫女之身而位列四妃,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
德妃有两个儿子,据说也都是钟灵毓秀,人中之龙。不过这种话,若昀也不过是听听而已。身在皇家,谁又敢说皇子们蠢笨不堪呢?
然而这些念头在脑海之中转了转,很快也就消失于无形了。皇子们好不好,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是个寻常宫女,从未期盼过能够和德妃一样得到圣眷。她唯一的念头,便是熬过这八年,到时候放出宫去,好好孝顺父母。
一想起自己的父母亲,若昀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抹笑意。
那如莲花含羞带怯的一抹笑在她脸上绽放,虽然若昀并不自觉,但是落在旁人眼中,却是说不出的让人厌恶了。
宋慕儿原本正在和人说笑,然而还没说了几句,她的目光都却陡然一滞。那个女子穿着最素净的衣服,宫女服侍上也只绣了几多寻常的花,然而是最寻常简单的服装,穿在她身上,却带着犹如空谷幽兰一般的素净气息。
和宋慕儿说笑的宫女此刻也察觉出了女伴不同寻常的目光,跟着一起转过了头,只看见若昀停住了脚步,手中还捧着一株盆栽。她忍不住几分讶异,开口说道:“真是个美人儿呢,我第一次瞧见你的时候,还暗暗称其慕儿你的姿色,就是选秀女都足够了呢。没想到这一届的宫女越发是出挑了,随便一个出来都长得这么好看。”
宋慕儿冷哼了一声,心中只觉得又一股无名怒火猛的燃烧了起来,若是常人也就罢了,可没想到不是冤家不碰头,自己进了长春宫里伺候,暗中买通了当日的姑姑,特意将她找个偏远的地方当差,没想到冤魂不散,竟然还自己找上门来了。
她想起很久之前,自己还是个幼女的时候,那时人人都夸奖她长得漂亮,可是父亲只不过是个寻常的秀才,没有考中功名,恐有读书人的头衔,家中的日子就过的十分清苦。
当时和他们一家住在一块儿的,是个在外头经商的商人。他们家也有个女儿,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那丫头长得寻常,一张脸圆嘟嘟的,然而小小年纪,却已经可以用发簪和朱钗。自己明明长得那么好看,用来束发的簪子却是父亲用木片削成的。
那个长的丑陋的千金小姐便会嘲笑自己,她身边还有一群跟班,因为她家中富贵,更是众星捧月般恭维她。那副样子,真是叫人作呕。她被人耻笑,被人一把推倒泥地里,可是母亲只能抱着自己痛哭的时候,宋慕儿就已经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再也不会过那种日子了。
谁也不能挡在她的面前,而此刻若昀的脸,和童年中那个富家千金的脸竟然重合在一起,让她的指节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谁说下孩子没有攀比之心,童年时期的阴影,就像是一个噩梦般死死缠绕住她。
为何明明姿色不如自己的人,却可以用那些华丽的首饰?为何自己千辛万苦前来选秀落败了,好不容易买通了宫人混进来做宫女,她已经纡尊降贵到了这种地步,可还是有人要和自己来争?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是安阳县县令的女儿,再也不是从前的贫家女子了。那样永远被人赶超,永远被人压制的日子,她连一分钟都不想过下去。
“你怎么了?”那宫女原本只是赞叹了几句,此刻回头再看宋慕儿,似乎有些吓了一跳。
慕儿的眉毛微微扬起,嘴角含着若有似乎的笑意,她回过头看了手边的托盘一眼,那上面放着内务府刚刚送来的料子,是江宁制造局送来的贡品,质地细腻清凉,是难得的好货色。
内务府那一帮人目光比谁都要毒辣,自然知道德妃如今圣宠,但凡有了好东西,都会送到长春宫里来。
她伸手从凉亭的桌子内接过托盘,含笑道:“没什么,只是左右在这里闲着也无事,不如我帮姐姐将这些绸缎送去给佩尔姑姑点数吧。”
佩尔是经年伺候过德妃的,在长春宫也是管事宫女,但凡有什么东西东来,都要佩尔点过数记录下来才算,这原本也是长春宫里的规矩了。那宫女自然是喜不自禁,连忙道:“那就谢谢好妹妹了,我也会去休息休息。”
“姐姐就不必和我客气了。”宋慕儿捧起托盘笑吟吟的说道,然而转过身的时候,目光里却闪过一抹锋利的光。
若昀此刻还在院子里徘徊,就算长春宫陈设与外头的宅院差不多,然而多数房门都是关着的,她在这小小院子里面转悠了半天,总不好每个门都去敲一下吧?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斜斜里忽然冲出一个人来,若昀下意识便往后面退了一步想要让开,然而那低着头的女子却似乎是故意的,就在即将侧身而过的刹那,那女子竟然用托盘重重朝她手腕上撞了过来。
她一时吃痛自然是松开了手,矮子松的花盆原本就重,此刻哗啦啦掉下来立刻碎开,那托盘上原本放着的就是细致的绸缎,此刻跌落在地又被盆栽里面的苔藓击中,顿时便沾染了几分颜色。
然而那宫女似乎犹不满足,伸出脚踩着那石子在布匹上滚了两圈。牛毛藓原本就湿润,此刻便有绿色的汁液浸润出来粘在布匹上。若昀吓了一跳,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
对方缓缓收回了脚,抬起头来,脸上还有一抹冷冷的笑意,那是一张艳丽的面孔,颇有几分姿色,而且还是个熟人,宋慕儿笑了起来,朱唇轻启,“你这话就说错了,可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你笨手笨脚,我倒要问问,你想做什么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