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况空前的“全昌县供电公司亏损原因分析会”，终于在全县最高档的湖中宾馆拉开了帷幕。
整整忙碌了一个礼拜会务工作的厂办干事郝柯连，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坐在会场一角的钢架子上，指望趁机打个盹儿，休息片刻养养神。
“准备得很充分，看得出来，你们会务组做了大量的工作。”星光集团总裁单志认为，供电公司总经理昕山能听话开这个会，说明自己还是有威信的。他欣慰地走进会议室，他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之后，满意地拍着厂办副主任殷利的肩膀，连连夸奖，殷利本想回首长几句话，见郝柯连在身边，感到有些不方便，于是朝郝柯连翻白眼，装腔作势地干咳了几声。郝干事明白是怎么回事，知趣地起身走出来，心里却美滋滋的，以为是主任要表扬他。
这些天，写会标、制作领导席位牌子，起草开幕词，几乎没睡成一个安稳觉。这回主任当着星光集团总裁单志的面，肯定会赞美自己，真带劲。
但会议室的门还没关上，便听到殷主任说：“嗨，现在的人哪，个个恃才傲物，不晓得有几难管，办点事真不容易。就拿刚才的郝干事来说罢，在部队当了个连指导员，在报上发了几篇文章、有些文才，自以为了不得。我也不管许多，就来蛮的，问：‘干还是不干？不干就辞职。’他怕了、担心丢饭碗，乖乖地干。这次会务也是这样，给他施加压力。你看，不是干得好好的┈┈”
郝柯连气得差点昏死过去。万万没想到一向自称是关心部下的殷主任，竟会颠倒黑白的，污蔑诽谤部下。他强压着怒火，闷闷不乐地坐回会场的角落里。会场气氛是严肃的，与会代表都是厂中层以上的干部，殷利作为会务组长在旁听，郝柯连代替秘书才有资格进会场做记录。
翻开记录本，郝柯连将与会人员的名字一一写上。突然，他发现名为“县供电公司亏损原因分析会”的参会人员，真正公司一线职工的代表仅五人，其余二十多人均为公司机关科室的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单志开始作重要指示了。他强调说：“要认真静下来分析各种原因，确实解决企业的发展问题。找到问题的症结，才好对症下药……”
作完指示，单志匆匆忙忙地离开了会场。作为集团总经理，太忙了。他只能到会作个重要而简短的讲话，以表示重视。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没有时间耗在一个下属单位。
单志讲完话，会议就宣布休息十分钟。主要是所有的公司领导要出来为单志送行，休息之后会议继续。
“我以为，县供电公司亏损的原因，关键是没有落实《条例》，企业没有自主权。”县供电公司昕山开腔了，他双手紧紧抓着话筒，振振有词地说：“就说人事权罢，配个总经办主任，公个攻关秘书，集团公司人事部就出来干涉。”
记录到这里，郝柯连愣住了。去年，昕山利用总经理的职权，将自己的小舅子从工班直接调到办公室当主任。这还不算，又将总经办秘书调走，让他的小姨子接任。一时间，公司上下沸沸扬扬，几百名老工人看不惯，联名告状到集团公司人事部。集团公司人事部了解真相之后，劝昕山将自己的小舅子调到招待所，将小姨子调回到车间当办事员，这才平息了民愤。
片刻之后，白白胖胖的副总经理习惯地捋了捋油光闪亮的头发，清了清嗓子说：“我认为，目前这种所谓的廉政，是企业亏损的重要原因。人家业务员大老远地跑来，要吃没好吃的，要玩没人陪同，又没有什么礼物和回扣，小里小气的，谁还愿来跟我们做生意。”
郝柯连好生诧异，才半年功夫，已经耗费招待费近二十万，难道还算小里小气。设备订货会吃喝玩乐是应该的，可自己单位开会也少不了吃喝，什么中层干部会、职代会、成本核算会每会必吃，有的部门没有会开，就召集恳谈会、座谈会，什么绿化规划座谈会、家属区环境整治会等等，也都一律在食堂用餐，会后必发纪念品。不容郝干事深思下去，正襟危坐的总工程师贾和开腔了：“谈生意，订合同，都必须讲究个规格，要有派头。否则，人家会看不起我们。就拿小车来说罢，我们县供电公司的车子又旧档次又低，往订货会一放，好羞人，我们好歹也是一级企业，总经理就应该享受总经理的待遇。”
这回，郝柯连差点笑出声来，贾总工平时最讲究干部级别，同级干部嘻嘻笑，下级干部用眼瞟，一般干部皱眉头，普通工人瞧也不瞧，哪怕是请示生产技术上的问题，也必须按级汇报。至于小车，公司已经有两辆进口小车，国产小面包有两部，五十铃有一个班，档次也不低呀。
“我讲两句话。”总会计师牛必站了起来，“县供电公司亏损的原因，关键是职工素质太差，一切向钱看，干什么都讨价还价，没有奖金，没有工资不干活。就拿线路大检修为例，工人加几个晚班，干两个通宵，就吵着要加班费，没有一点无私奉献精神。”
你他妈的，坐着不知站着的苦。郝柯连心里狠狠地骂开了，你当官的一天到晚公款吃喝，人家工人没有工资奖金，拿什么养家糊口去。他再也坐不住了。这时会议室门外的电话铃响了，服务员走了进来，“公司里来电话，线路出了故障了，有两个乡大面积停电。请你们谁接个电话。”
“朱三去处理一下。”县供电公司昕山懒得起身，转过脸对副总经理说了一句。朱三可不吃这一套，侧身附在厂办主任殷利的耳边说：“你去最合适，代表公司领导去处理一下。”殷利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使，顺手从郝柯连手上接过会议记录本，笑着说：“还是你辛苦一下，平时也都是由你处理一般故障。”郝柯连真恨不得给主任一记耳光，但仅仅是一闪念，没有付诸实施。他再也没本事往人家身上推，只好悻悻地走出会议室。电话是县供电调度室值班长杨口打来的，事故很简单，有一个变电站值班员误操作导致小件设备毁坏。郝柯连于是说：“你杨师傅组织人到现场抢修，何必打电话到会场。”
“常用备件，可我们材料库没备件，要到市场上去买。”
“你就叫人买一下了。”
“财务科拿不出钱。”
“要多少。”
“几百块钱。”
“你先私人垫一下，拿发票到财务科报账就是了。”
“不行，我手头已经有八张配件发票没报，财务科没钱报。”
“这回，我帮你去找财务科长。”郝柯连一咬牙，豪爽地说，“包在我身上。哎，你不知道，总经理还在大会上夸你公而忘私哩，星光集团总裁单志听了很高兴哟。”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传出杨口无可奈何的声音：“好吧，我再垫一回，下次可不管了。”放下话筒，郝柯连很是内疚，但为了恢复供电，不撒谎人家不干。嗨，这年头哇，好人都跟着学坏了。他心里想着，又不情愿地来到会场那个属于他的角落。
“处理好啦。”县供电公司昕山在主席台上关切地问。
“坏了一个部件，值班长杨口自己垫钱到街上买去了。”
“杨口，哪个杨口。”昕山使劲搔着头皮，怎么也想不起，杨口是何许人。郝柯连也懒得费口舌，又默默地开始记录。屁股还没坐稳，厂里又来电话，声称要找总经理。郝柯连恼了，索性跑回到厂里应付日常事务。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准备安排到酒楼就餐。
这时，厂办副主任按照到会的签到本，一个一个发纪念品。每人一张五百元购物券。刚刚发完，还剩下他和郝柯连一人一张时，已退休半年的前任总经办苟主任来了，找昕山要小车子办私事。昕山头脑一热，扯住殷利问：“还有购物券么，给苟主任一张。”殷利为难了，只好如实告知：“刚好一人一张，全部都发到开会的人手里去了，只有郝柯连那张还在口袋里。”
“郝柯连就免了，一个干事，也不好跟主任享受同样的待遇。”昕山坚决果断地说，“苟主任是我们厂的功臣。”，
殷利不好再说什么，他知道苟主任是昕山总经理的亲戚，赶快双手捧上那张购物券。
“铃、铃……”门口的电话铃又响了，殷主任手拿起听筒，是郝柯连打来的，问还有没有事，要不要来。
昕山立即抢过话筒：“郝干事，你辛苦了，好好在办公室休息一会儿。这次会议，星光集团总裁单志决定不准发纪念品。我考虑你累了几天，这个月，给你发奖金100块。尽管数量不多，但公司上下只有你一个人有奖金，应该感到自豪。”，
放下电话，昕山一头钻进小车，向湖中宾馆的豪华酒楼驰去。
有好事者编出歌谣：“别看公司穷，门面不能熊。别看利润少，派头不能小。债务滚雪球，高管高薪酬。”
要知后戏如何，请君续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