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312200000009

第9章 “长官意志”

我不是艺术家,我只能说是文艺的爱好者。其实严格地说,我也不能算是作家,说我是写家倒更恰当些。“写家”这两个字是老舍同志在重庆时经常使用的字眼,那个时候还没有见过“作家”这个词组。我们曾被称为“小说家”。记得一九三三年上海《东方杂志》征文栏发表了老舍同志和我的书面意见,两个人的名字上都加了“小说家”的头衔。老舍同志不用“小说家”的称呼而自称“写家”,只能说是他很谦虚。我称自己为写家,也有我的想法,一句话,我只是写写罢了。对于写作之道和文学原理等等,我是说不清楚的。最近有几位法国汉学家到我家里做客,闲谈起来,一位年轻的客人知道我就要着手写一部长篇小说,他问我倘使写成它将是一部什么主义的作品。我回答说我写小说连提纲也没有,从来没有想过我要写什么主义的作品,我只想反映我熟悉的生活,倾吐我真挚的感情。至于我的小说属于什么主义: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批判的现实主义?或者革命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的结合?应当由读者和评论家来讲话。作为“写家”,我讲不出什么。但作为读者,我还是有发言权,对自己的作品也好,对别人的作品也好。因此对写作的事情,对具体的作品,我还是有自己的意见。我并不敢说自己的看法正确,但有时候我也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即使它们和评论家甚至“长官”的高见不同,我也会保留自己的看法。

前两年有一两位过去在《上海文学》或《收获》做过编辑的朋友对我说,张春桥在上海“做官”的时候,对他们骂过我。我又想起在批斗我的会上有人“揭发”刊物编辑用了我的稿子受到张春桥的责备。当时张春桥是被认为“无产阶级革命左派”,是“好人”,他骂了我就说明我是“反动派”,是“坏人”。在“四人帮”及其爪牙的心目中,文艺也好,作家也好,都应当是他们的驯服工具。他们随便胡说什么,都有人吹捧,而且要人们照办。我记得一九七五年徐某某忽然心血来潮,说出版社的首要任务是“出人”。出版社不出书,却出人,那么学校干什么呢?可是徐某某是“长官”,大家都要学习他的“新的提法”。本来是胡说,一下子就变成了“发展”。“三突出”、“三陪衬”等等的“三字经”不也是这一类的胡说吗?想想看,一个从事创作的人发明了种种的创作方法来限制自己,等于在自己的周围安置了种种障碍,除了使自己“行路难”之外,还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又如张春桥过去大吹“写十三年” 的“高见”,北京有人刚刚表示怀疑,他就大发脾气。他在上海的时候,你要反对“大写十三年”,那可不得了。其实谁也知道这种“高见”并不高明,也无非使自己的路越走越窄而已。我还记得还有一位主张“写十三年”的“长官”,有人请他看话剧,他问,“是不是写十三年的?写十三年的,我就去看。”不幸那出戏偏偏比十三年多两三个月。他一本正经地说:“不是写十三年的,我不看。”

这并不是笑话。上面一段对话是我亲耳听见的。虽然请看戏的人和被请看戏的人都已离开人世,但那位只看“写十三年”的人因为是“长官”,人死了,余威犹在,还可以吓唬一些人。的确有一些人习惯了把“长官意志”当做自己的意志,认为这样,既保险,又省事。所以张春桥和姚文元会成为“大理论家”,而在上海主管文教多年的徐某某也能冒充“革命权威”。当然这有许多原因,张、姚二人五十年代就是上海的两根大棒。难道这和“既保险、又省事”的人生哲学就没有一点关系吗?

我最近翻了一下中国文学史,那么多的光辉的名字!却没有一首好诗或者一篇好文章是根据“长官意志”写成的。我又翻了一下俄罗斯文学史,尼古拉一世统治时期出现了多少好作家和好作品,试问哪一部是按照“长官”的意志写的?我家里的确有按照“长官意志”写成的小说,而且不止一部,都是在“四人帮”横行时期出版的,而且是用“三结合”的创作方法写出来的。所谓“三结合”,说清楚一点,就是一个人“出生活”,一个人“出技巧”,一个人“出思想”。听起来好像我在说梦话,但这却是事实。一九七五年十月在一个小型座谈会上,我听见上海惟一的出版社的“第一把手”说过今后要大大推广这个方法。最后他还训了我几句。他早就认识我,第一次当官有了一点架子,后来靠了边,和我同台挨批斗,偶尔见了面又客气了,第二次“上台”就翻脸不认人。他掌握了出版社的大权,的确大大地推广了“三结合”的创作方法。那个时期他们如法炮制了不少的作品,任意把“四人帮”的私货强加给作者。反正你要出书,就得听我的话。于是到处都是“走资派”,“大写走资派”成风。作者原来没有写,也替他硬塞进去,而且写进去的“走资派”的级别越来越高。我说句笑话,倘使“四人帮”再多闹两年,那位“第一把手”恐怕只好在《封神演义》里去找“走资派”了。更可笑的是有些作品写了大、小“走资派”以后来不及出版,“四人帮”就给赶下了政治舞台。“走资派”出不来了,怎么办?脑子灵敏的人会想办法,便揪出“四人帮”来代替,真是“戏法人人会变”。于是我们的“文坛”上又出现了一种由“反走资派”变为“反四人帮”的作品。这样一来吹捧“四人帮”的人又变成了“反四人帮”的英雄。“长官”点了头,还有什么问题呢?即使读者不买账,单单把书向全国大小图书馆书架上一放,数目也很可观了。可能还有人想:这是古今中外文学史上的了不起的“创举”呢!

让我这个不懂文学的“写家”再说几句:为什么在国民党反动统治时期,三十年代的上海,出现了文艺活跃的局面,鲁迅、郭沫若、茅盾同志的许多作品相继问世,而在“四害”横行的时期,文艺园中却只有“一花”独放、一片空白,绝大多数作家、艺术家或则搁笔改行,或则给摧残到死呢?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

一月二十五日

同类推荐
  • 第四极(下)

    第四极(下)

    这是公元1912年早春的一天,以英国上尉罗伯特·斯格特为首的五人南极探险队,经历了数月地狱般的旅程,终于成功到达了南极点。就在他们准备欢呼胜利的时刻,却突然发现:挪威人阿蒙森已于四周前在这里插上了他们的旗。在一场冲击南极点的较量中,斯格特失败了。“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既愤怒又悲伤的斯格特在日记中写道:“再见了,我所有的梦想。我的上帝!这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我们使尽了全力,却无法得到第一人的荣誉……现在我们要回家了,这将是场艰苦的斗争,我不知道我们能否回去。”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 戴明贤集(第七卷):走进云里去

    戴明贤集(第七卷):走进云里去

    本书系《戴明贤集》第六卷,收录戴明贤曾出版过的《岔河涨水》《走进云里去》二书以及一些散见于报刊中关于儿童题材的文章。作者对这种题材进行的创作并不是严格的儿童文学,就像他说“写孩子的小说不一定就是给孩子看的‘儿童文学’;而写孩子的小说应该写得让成人也喜欢看。”例如他的《金牌》,就是一篇极其适合父母看的小说,是作者对社会上各种培优、攀比、望子成龙等等风气的忧心之作。《走进云里去》特意安排了一个城里的小孩到山中体会乌蒙大山的生活,用他的眼睛观察充满着乐趣和新奇事物的山城和山民,也“描写几个小孩子对于一片小天地的感受”。
  • 我们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我们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如果你和父母分隔两地,每年你能回去几次?一次几天?算一算,这辈子你到底还能和父母相处多久?有人说100天,有人说25天,无论多少天,答案都是让人那么心酸。趁父母还健在的时候,去尽自己的一份孝心吧,哪怕是父母累时端上一杯水,寒时送上一件衣,痛时的一句贴心话,也会让我们操劳一生的父母感受到欣慰和幸福。
  • 胡适日记:离开大陆这些年

    胡适日记:离开大陆这些年

    胡适的日记不仅是个人生活的记录,也涉及了中国近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本书收录了胡适离开中国大陆至离世前(1950—1962)十二年间的日记。选编的大部分内容,反映了胡适在文学、历史、哲学、语言文字学等学术领域的观点和研究成果,从中可以看出他的学问之广博、治学之严谨、方法之科学。这样的内容,极具研究价值,可资借鉴。
  • 艰难的心路历程

    艰难的心路历程

    1949年7月,45岁已入中年之秋的巴金写了一篇题为《我是来学习的》文章。这篇文章给人一种印象,写了20多年小说的他,走进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会场,好像一下找不到创作的感觉了。这个夏天使巴金有了要“变”的预感。来自国统区和解放区的作家齐刷刷地坐在中南海怀仁堂的台下,其中不少是面孔熟悉的老朋友,但解放区作家们意气风发和自信的神情却令他多少有些陌生:“我看见人怎样把艺术跟生活糅在一块儿,把文字和血汗调在一块儿,创造出一些美丽、健康而且有力量的作品,新中国的灵魂就从它们中间放射出光芒来。”
热门推荐
  • 师傅徒儿想回家

    师傅徒儿想回家

    一直被师傅宠爱,疼惜,保护着,从来不知情为何物,便想着来人间一趟,寻找真正的爱情,可是经历无数次的失败,才幡然醒悟原来最爱我的是师傅,师傅,徒儿想要回到你的身边,有手写稿,未经本人同意,禁作它用
  • 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二卷)

    微型小说一千零一夜(第二卷)

    本书中的每一篇小说都是一个贴近生活的精彩故事,反映着当代生活的广阔图景。它们不仅能教会你如何理解生活,更能教会你如何热爱生活。开阔读者的视野、启迪读者的心智、使读者得到精神享受,是编者编选此书的最大愿望。
  • 沪上人家

    沪上人家

    星期天上午,大表嫂鸿芳在自由市场看中了一只鸡,黄毛黄爪黄嘴尖,正宗的浦东三黄鸡。用手摸摸,鸡嗉子里食不多,想必没往里面塞沙子。用来作白斩鸡正好,汤还可以炖一锅鸡粥。关键是每市斤价钱比别的摊位少两角……鸿芳心里盘算着,脸上且不露声色,“这鸡瘦了一点,精神好像也不大好。”摊主是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帮帮忙,雌鸡又不是雄鸡,总归温柔一些。瘦点嘛正好油水少,吃了省得减肥。”这鸿芳确实比较胖。“一斤再让一角。”小伙子搔搔头,道:“价钿本来就呒没瞎要,再让侬一角我就一点赚头都呒没了。罢,阿姨侬真心想买我就赔老本卖一只拨侬。
  • 白门柳(第一部):夕阳芳草

    白门柳(第一部):夕阳芳草

    《夕阳芳草》为长篇历史小说《白门柳》的第一部。本书描述清军、农民起义军虎视眈眈,内部党争不断,大厦将倾的前一刻,江南士人名流还在为自己的理想、欲望苦苦挣扎。作者用现实主义的手法刻画了文人士大夫阶层的面貌,描绘出一幅丰富多彩的历史全景。崇祯十五年,农民起义风起云涌,清军威逼山海关。而在大后方南京,东林党人与阉党的斗争还在延续,在党争中失利的前礼部右侍郎、东林党前领袖钱谦益与宠妾柳如是商议,为了复官,谋划与内阁首辅周延儒进行利益交换,答应利用其影响力说服多数复社成员在虎丘大会上做出公议,支持阉党余孽阮大铖出山。同时,复社四公子之一冒襄为了将父亲调离前线也私下接受周延儒恩惠。
  • 在空中飞翔之死

    在空中飞翔之死

    真名部警部最讨厌“蒸发”这两个字。他也常常对信一少年说:“当有人来报案,要求协寻离家出走的人,还说那人蒸发了,我就忍不住会说,那是人吧?人不可能会像水泡一样蒸发掉吧?我那些部下,就在那里窃笑说,又开始了。怎么说呢?这种说法有点轻薄、残酷的感觉,也许我是有点像老顽固吧!”
  • 佛说大威灯光仙人问疑经

    佛说大威灯光仙人问疑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Suddenly Missing You

    Suddenly Missing You

    小谷花芽和良田奏一年前从神奈川的一所艺术大学毕业,虽说念的是导演系,但是毕业之后真正能从事导演工作的人少之又少,这点无论是花芽还是在大学就组了电影拍摄小组的良田都心知肚明。毕业后他们俩和三四个同校的朋友到东京生活,这里和家乡的小镇不同,无论何时打开窗户,都会有光亮照进屋里,但是这种大楼的照明光却丝毫不像清晨的太阳,无法带来任何温暖还好这间屋子被布置得很温馨,窗帘是柔软棉布质地,简单的蓝白格子图案,只要拉起窗帘就是属于自己的世界。
  • 带着商城去大唐

    带着商城去大唐

    现代人元善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用几年的积攒玩了把跨境穷游,可惜不幸掉沟里去了,再次睁开眼睛发现竟然带着个猫狗商城系统来到了武德八年的大唐,凭借现代人的跨越千年的知识和商城的帮助,看他如何玩转大唐时代吧。
  • 记忆的夏天(中国好小说)

    记忆的夏天(中国好小说)

    小说主人翁是个小有名气的的画家,与从小认识的女主角葛长爱在多年后的酒桌上的重逢,暗自产生了情愫。可是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清纯的女子,为了更好的工作升迁机会,她不得不攀上了有钱有势的人。两人在一场不明不白的关系中暧昧着,后来,葛长爱由于受到那个有钱有势人的侮辱,又得不到主人翁的谅解,最终就这样消失了,而主人翁意识到之后,也陷入了愧疚之中,不知道还能不能完成代表他们之间感情的那幅画——记忆的夏天。
  • 财富始于野心

    财富始于野心

    本书通过对卡内基生平精彩故事的讲述和经典案例的引用,为正在创业路上的年轻人总结出27条忠告,虽然不是什么秘诀,但绝对是获得成功的有益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