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生命中流浪过的第四座城市,它留下了我一生中最美丽最青春的模样,我怀着一个致命的秘密去爱……
如若说水合之恋不过是我生命里的一段爱情童话;那么,与桑之恋则是我生命中的爱情传奇。我们的一切都是在沙漠里开始的……
在与桑的目光重叠的一刹那,我终于知道,桑就是我今生在寻觅的那个能够覆盖我的男人。
我是第一次走进沙漠。我是作为这个城市中最年轻的一名诗人走进沙漠的。如果我不写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以这样的身份被邀请。我可能会与沙砾无缘,我一生的轮椅已经宣告,我与自然界的一切无缘。我属于半个蛰居者。而我又那么渴望接近自然,向大自然裸露我最原始的呼吸和躯体。我想经历别人经历的事物,我甚至还想涉足别人不敢涉足的任何地方,哪怕不能活着回来。
我幻想自己是一小片绿洲或者一小株仙人掌,坐落在沙漠深处,隐匿,展示,等待。
不全是沙漠,还有荒原。是原野。远方的天空为我们透析一种纯粹的黑和正派的蓝。云很低。裹着一切。在这样的野外,在这样的自然中,所有物体都抛却了神经。大自然不需要任何左右逢源的神经。神经和血液依然存在,只是变得干净起来。
我的内心有一波从未被唤醒过的灵动。
我被一个人背着,走进沙漠。因为黑,我看不清那人。我只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我们就相遇在这份不寻常的温暖中。这人是桑。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男人,我们谁都看不出他的年龄。我以为他是向导。有人悄悄传说,他是放羊的。来沙漠放羊?
“你是谁?”
他问她。问简伦,一个离开轮椅和人简直就无法行走的女孩,一个象只母狼那般伏在他背上的漂亮女孩。
“你是谁?”那女孩反问他。他们谁也没弄清对方是谁。他们莫名其妙地被落下了,莫名其妙地走失在沙漠中。人们在相互寻找。寻找的方向却是相反的。
他说总觉得见过你,在哪里,想不起来了。他的话让她暗自惊异,那口气仿佛千百年以前他们就已经彼此认识,今天只是再度重逢。
她告诉他,她选择的流浪让她远离了家人和故友。
但你选择的流浪有可能会让你遇到你想要的一种东西。桑说。
她的内心怦然一颤,犹如多年的冰封忽然因一缕剧烈的辐射而震动,将要断开、融化。
他们只带了一个人的食物和水。女孩子似乎没有任何恐惧:“我终于感受到电影里的故事和镜头。我们现在算不算迷路?我们会不会走很久,然后,绝望地躺倒,死去?”
“算,也不算。如果我们真的迷路,你也不会死,有我呢,如果你敢吃人肉的话。人们会来救援的。”那个只叫做桑的男人大声说。
“你为我献身?”简伦感觉被人拦腰一击。眼前这个男人自出现的时候起就充满了危险。那种危险无以言说。那种危险是世界最纯粹和深奥的,象这平行的夜色。那危险是透明的。而简伦就是为这危险诞生的。
在沙漠中,他们同时发现了两具人的尸骨。在沙漠中,他们发现了绝世的爱情悲剧,他们也发现了他们自己。
两具骨架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有一个腐朽的木板,象是画夹。由此可以推断出他们其中有一个人是搞绘画的。
我们保护他们两个人的秘密,还是把他们暴露给世人?两个还继续活着的男人和女人商量。这商量显得有些幼稚。他们是谁?他们是怎么到这里的?是什么时候?他们在寻找还是在逃避?他们是故意死去的,还是被迫?要不,就让他们继续被风沙掩埋、暴露,给这个世界保留一个永恒的秘密,未尝不可。
我们远离他们。简伦望着那纠缠在一起的骨架显得有些不安,尽管她是伏在一个宽厚的充满生机的背上。
他们远离了那个秘密。累了。渴了。饿了。困了。夜幕徐徐降临。他们发现前面有块可以依靠的大石头。他们蜷缩在一起,象两头困兽。与沙漠相比,他们渺小得无以比拟。
她的左手被桑轻握着,从腕部开始,已经被全部包裹和覆没。
他们没有说话。她的眼光落在了手上。他的眼光也随着她的眼光一起落下。
“你的掌纹已经印在了我的手上。”简伦轻轻说。
“我怕你丢了。”他的手轻微地松动一下,更紧地握住。简伦的心再度怦然而动,她捕捉到他的脸上闪现出的无以名状的羞涩。那是一种在男人脸上轻易觉察不到的羞涩。这一闪即逝的羞涩深深嵌入她的记忆之墙。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庞,不愿移开。在那样的凝视里,谁都会崩溃会融解会窒息会死去……她躲开他的眼睛。她的全部神经都为他牵动着,全身的每一枚细胞似乎在拼命张开全部柔软的触角包揽这寂籁之声。
“想过沙漠探险?很想,是吗?”桑问。
“一直都想。我渴望那种被细细的沙粒掩埋的感觉。”简伦说。她的声音小到连她自己听起来都困难,空旷的声音,让她无以辨别自己的发音。
“我们会找到他们吗?”简伦终于把放在心底最沉重的问题掏出来了。
“他们会找到我们。”
“我不愿意死掉,不愿意这样死掉。”简伦说。
“我愿意。如果让我选择死的地方,我会选择沙漠。”桑的手忽然预备放开那只手,简伦敏感地大叫起来:“不,别放开我,我不要你放开我。”这是来自生命深处的一声呐喊一次挽留,声音的冲动,声音的坚决,把世界惊动了。一切皆因这句不知来自何方的话语而凝滞。简伦闭上眼睛。她自悲得快要自绝,感觉自己的那条命在一点一点剥离她。
我没有勇气睁开双眼,我在逃避,我无处可逃,我只能用眼睛逃避。我不希望这是梦,尽管这漫无边际的沙漠潜隐着杀机。而我又衰弱地以为,一切都会消失,这是一场梦。桑可能会离开,会让我吓跑,从此无影无踪。我闭着眼睛,等待裁决。一股巨大的影子和着气流向我缓缓地俯冲下来。我的嘴唇被另一个灼热的嘴唇覆盖了足足有三秒钟。我的唇在变凉,我的血液在变凉,我的手在变凉,我的全体细胞在变凉,我的盘根缭绕的神经也在变凉。那吻没有再继续深入下去,就离开了我。我睁开了眼睛。那个浅浅的吻已经让我决定不再想到逃避。它至少可以让我有足够的勇气去读那双眼睛里的内容了。
我们怎么会遇见?不知道。可能是冥冥中注定的。
你会离开吗?我们不要谈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在分开着,但你说过,我的掌纹已经印在了你的手上。我们也许分不开了。
我和桑什么都没有说。我们彼此注目着,用眼睛交流,用心灵对话,这对话只有我们自己能够听懂。
桑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我们谁也不愿松开。我们用手心触及对方,彼此传递一个宇宙密码,不,是爱情密码,除了我们,没人能懂。
我的唇在悄悄开启。我本能地期望能被这个人疯狂地拥抱疯狂地热吻疯狂地进入和席卷。除了那浅浅的吻和手与手的纠缠,什么疯狂都没发生。他只是轻轻拥着我,我没有了时间。我几乎没有了自己。
“给你讲故事吧。爱听故事吗?”桑像个父亲。
简伦在面临死亡的危险之时,居然会听到一个如父亲般的爱语。她仰起头的时候,她的唇再次挨上一个男人的唇。
桑每天都会给我讲一个关于狼的传说:
故事之一:关于狼女
传说,在五百多年以前,这里是一个很大的部落,四周是树和森林。部落首领是个英俊威武的人。他每天早上都要沐浴,仔细清洗和浸泡着自己,没有谁的皮肤和服装能比他更透亮和干净,他的牙齿象玉石般整洁和坚固,他的发丝粗黑浓密,他留着非常精致而利落的胡须。他用他独有的权力实现着他所想要实现的一切愿望。
他从他想要结婚的那天就开始寻找他想要娶的那个女人,但五年过去了,他未能找到,他的额头添了第一道皱纹;他依旧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寻找。又一个五年过去了,他依旧未能如愿,他的额头添了第二道和第三道皱纹,他每天早上拼命用水洗刷额头,想洗掉皱纹,但他始终没能洗掉。终于,在他的额头添上第五道皱纹的时候,他想娶的那个女人出现了。那是他出去狩猎时,从狼群里捡回来的“狼女”。
那个女子是一个“狼孩”,据有关人士猜测,她已经与狼共同生活了二十年,她是吃着狼奶长大的,她身上什么也没穿,包括一片树叶,她根本不懂羞涩。洗去她身上的污圬,她的美色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来,尽管她的一举一动,包括眼神,都像狼,象只母狼。俘获她之前,她是伏在狼背上的,那是一匹最健壮最灵敏的公狼,但没能逃脱部落首领的箭,一箭穿喉,狼当即倒地致死,他发现,那是只漂亮的公狼,那公狼死没瞑目。
他派人负责教狼女学习人的一切属性,穿衣、行走、站立、坐姿、吃饭、睡觉、盖被和洗澡,说话和听话。而狼女仍然没能学会思想,她的表情和举止仍然像个孩童。
他娶狼女正式为妻的那天夜里,狼女优美的身势令他心醉神迷。他度过了销人魂魄的第一夜。连他最重视的初夜权都忽略了。
可是,狼女似乎并不懂得守妇道,她不认为自己是王后,她随时可以做出如荡妇的行为,她不怎么会使用语言表达,她的身体就是她的语言,除部落首领外,只要碰到将领,一有机会,她就会褪去身上的所有衣物,逗弄见到的每一个将领,那些将领早已被她诱惑得魂不守舍,连连失控,无以自律。
一年后,部落首领得了一种怪病,从下身开始,慢慢地溃烂,遍及全身,紧接着,他手下所有与狼女发生过关系的部将都得了与他一样的怪病,没法医治。他明白自己的病与狼女有关。他在弥留之际,下了一道令:杀了狼女和与之发生过关系的所有人及亲属。他不想让致命的怪病蔓延下去殃及后人,他想在他这里断了根,他命令所有知情人严守秘密。
狼女逃跑了,跑得飞快,怀里还揣着一包东西。人们一直追踪她。她又跑回了六年前她和狼群一起出没并被捕获的地方。她拿出了那个包裹,那是一堆白骨,人们煮熟后吃剩下的丢弃的骨头,是那匹公狼的白骨,她用手拼命地挖坑,挖得满手都是血,然后,用布将白骨裹了一层又一层,深深埋进了土坑。她哭了,哭的声音很轻,但很怪,像狼,又像狼的语言。所有的人都不忍心杀死她。任她飞奔着,跑回了森林,她又恢复了如狼般地奔跑和飞跃。
那个部落也因此解体。
后人一直以为首领是娶了个美女,荒淫无度致死。
如今这里的男人娶回家的女人绝对是丑女人,不是塌鼻子,就是暴牙齿,要不就是头发稀疏枯黄像个秃女。他们认为女人漂亮,后患无穷。
这也是爱情?人和狼之间的爱情。这爱情来得真纯粹。我说。
爱情本来就应该是纯粹的。桑说。
他又讲了第二个关于狼的故事。
故事之二:哑巴女孩
哑巴女孩是流落到这里来投奔她的叔叔的。在一次地震中,她的父母和弟弟都没了,只剩下她。她不会发声,但她可听到。
她被一个人贩子骗去卖给了一个靠养猪为生的光棍,只卖了五千元。那男人将她捆绑着,关进一间房子,那房子似乎是才粉刷过的,象是新房。晚上,那养猪的男人像野兽般在她身上折腾了好长时间,除了恐惧,她再别的任何感觉,整整一个星期,那男人都这样,然后就是沮丧和惨败,濒临崩溃的神情,那种作为一个男人特有的溃败。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行,不能生殖不能繁衍不能享受。一周后,她逃跑了,其实,是那个男人眼看着她逃跑的,他没追她,他懒得抓她。
第二天清晨,他发现门前有几包草药。天知道他知不知道去喝完它们。
她只有一根木棍和一只快要散架的篮子,一只大得惊人的铜碗。她是沿途乞讨过来的。
洗浴之后的哑巴女孩有着惊人的美貌,可因为她是哑巴,她总受到男人们的无端欺辱。她喊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