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玲月
她为他端来了一碗豆花,白白的,滑滑的,甜甜的,之后就把身体埋在沙发里继续看她的电视连续剧。
他盯着豆花,懒懒地拿起小勺,一口口吞下去,甜得嗓子里发腻。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点燃一支烟,呛得她咳嗽起来。
怎么开始吸烟了?她眼睛一翻。
太腻了,换点口味。他轻轻答。
辣辣的烟草味让他陶醉,仿佛又品到了两年前的豆花。
那是个雪花漫天飞舞的早晨。在一个只有四张桌的豆花小吃铺里,他是第一个顾客。
他跺着脚,搓着手,要了碗豆花和两根油条。一双细滑白皙的手端来了一海碗热腾腾的豆花,上面滚着红红的辣椒油。顺着这双手,他看到了一个姑娘笑盈盈的大眼睛,眼里的微笑驱走了他满身的寒意。
或许太饿,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额头上不断冒汗,眼角也淌出了泪,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声。
姑娘咯咯笑着对他说,慢点吃,看你辣的,顺手递给他一条白毛巾。
他边擦边说,没想到北方的豆花是咸辣味,我们南方的豆花是甜甜的。
姑娘睁大眼睛说,还有甜豆花?真想去尝尝。
他摇头说,冬天还是吃你这豆花够味,感冒都治好了。
顾客渐渐多了起来,姑娘在小小的铺子里忙碌着,粉红色的毛衣裹着丰满的身体,宛如严冬里的腊梅俏丽绽放。
他每天都穿过马路来这里吃豆花,每次姑娘都给他递过来一条干净的白毛巾,散发着淡淡的皂香。
公司派他到这个小城开展业务,跑完业务后他就来铺子里坐坐,慢慢和姑娘也熟识了。姑娘母亲早丧,下面有个弟弟还在上学,为了减轻家里负担,高中毕业后就开了这个铺子。因为父亲还在别处开着电器修理部维持一家生计,平时只有她一个人打理铺子。
姑娘不忙时就为他沏一杯热茶,然后拿出编织针坐在那里织毛衣,编织针在姑娘的手指间灵巧地穿梭,他镜片后的眼睛也在姑娘的手上身上游走。他给她讲跑业务的辛苦往事和南方的美景美食。姑娘听得入迷时就抬头望他,他笑着逗她说干脆以后嫁到南方好了,既享眼福又饱口福。姑娘羞红了脸,像红红的炉火,烧得他全身发热。
两团火燃烧了寂寞的冬夜。他俯在姑娘耳边说你就是我百吃不厌的豆花。姑娘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说那你就吃一辈子我的豆花吧。
整个冬天,他被豆花裹得有些透不过气,他盼着春天早点到来。
春天来了,他像候鸟一样飞走了,只不过他的迁徙方向是由北往南。
他穿着姑娘亲手织的毛衣,带着姑娘做的一保温瓶豆花,载着姑娘的体温和余香踏上了返程的列车。他发誓说会回来接走姑娘,带她去南方圆梦。姑娘的大眼睛水汪汪亮闪闪的,照得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列车还没到站,他迫不及待地脱去了厚重的毛衣,这边的气温太高了,他换上了短袖衫。吃了一半的豆花也酸了,他连保温瓶一同扔进了垃圾筒。
回到南方的日子里,他又吃起了甜豆花,还恋上了如豆花一样甜腻腻的江南女子包括她的嫁妆。
每天吃着甜豆花,他突然感到味觉麻木了,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他是多么强烈地渴望再吃回辣辣的咸豆花。多少个梦里,一碗碗咸豆花幻化成姑娘的一张张笑脸围着他飞转。
在一个飘雨的傍晚,他终于回到了阔别两年的小城。烟雨中他怎么也找不到当年的豆花小吃铺,细细辨认后才发现那里已经醒目地鹤立起一家大酒楼。他失望地走着看着,附近一家同名的小吃铺子让他眼前一亮。
他犹豫地推开门,迎面走来的老太太问他要点什么,他点了豆花。
见店里人少,他就同老太太打听原来那家豆花小吃铺的去向。老太太告诉他那个豆花小吃铺的姑娘把铺子盘给她后,一个人带着孩子去南方找什么甜豆花了,还莫名其妙地恳求她一定要保留豆花小吃这个铺名呢。
老太太端来一碗白白的豆花就到后厨忙去了。他抖着手送进嘴里一勺豆花,什么滋味都没有,他又放了一大勺辣椒油,再吃一口,顿时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