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枪声响起,安娜等人不觉地朝后看去。原来是那两位监兵因看不过几只黑鸟的疯狂举动,便情急之下拔枪射之。但黑鸟对此似乎无动于衷,尽管身体在被子弹射穿后仍凶猛地捕杀群鸟,更没有鲜血和羽毛落下,仿佛它们只是一团团幻影。监兵连开几枪,枪枪射中目标,但仍未能阻止黑鸟的进攻。众人随之又是一阵惊呼。呼声中满是愤怒和谴责。
枪声中,小鸽子仍在奋不顾身地追捕黑鸟。安娜怕她被子弹误伤,忙从后抱住了她,任她如何挣扎都再不放手。小鸽子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双眼死死盯着那几只横冲直撞的黑鸟,眼神中似乎能喷出火来。片刻后,黑鸟终于停止了进攻,缓缓扇动翅膀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发出了胜利者的鸣叫。随后,果真如幻影一般化作几股黑烟,随风散开,渐渐消失了不见。
此番景象同样引得众人惊呆,皆如木鸡一般仰头注视,一言不发,似乎已被下了定身咒。唯有小鸽子的呜咽声像从地底发出的一般让人痛彻心扉。地上早落满了鸟的尸体,羽毛凌乱,膛开肚破,惨不忍睹。幸存的早已四下逃命,留下的虽然仍在挣扎,但也只有等死的份。
良久,人们才从惊呆中回过神来,摇着头无尽叹息地默默散了开去。安娜和杜世佳慢慢扶着小鸽子进了屋,却不知如何开口劝慰,便任她伏在床上继续呜咽,心中也充满了悲伤和愤怒。
就在城堡的最高处的那个阳台上,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但她没有惊呆,也没有悲愤,脸上反而露出了冷冷的笑容,自言自语地说道:“谁让你们在这儿肆意卖弄的?真是罪有应得!”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一手造就。
安娜走出房间,看着满地的鸟儿的尸体,心中更是悲切。突然想起了上次在树屋下和小鸽子两人一同埋葬鸟儿的情景,恐怕这次小鸽子还会如此照做。又想到了那束从埋着两具尸骨处发出的蓝光,直冲树冠,瞬间铺开,蝙蝠群随后像着了魔般地四处鼠窜。只是,今日鸟儿再遭攻击,却没有了神秘力量的协助。对那两具尸骨,李婆婆似乎知之八九。但她却未向众人透露,不知是她有意隐瞒,还是不屑说出。
果不其然,小鸽子在伤心哭泣一阵后慢慢坐直了身,用袖子胡乱擦了两把眼泪也走了出来。找来一个箩筐,默默蹲下把鸟儿的尸体一一地捧了进去。安娜忙上前帮忙。完毕,小鸽子向两位监兵央求道:“两位哥哥,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现在它们都死了,我想找个地方把他们埋起来。求两位哥哥让我出去一下,我绝不会乱跑的!埋好了它们后,我立刻就回来了……”
两位监兵互相看了看,狠狠地点头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你如此有爱心,我们岂有不让出去的道理!只是此后你们要多加小心了。刚才那个情况并非偶然,是有人在刻意为之,想必你们定是引起她的注意,便故意来捣了乱。”
小鸽子听后眼睛又窜出火来,大声问道:“她是谁?”
但两人都未再说话,轻轻地摇摇头。安娜看出了他们的无奈,也深知再怎么问他们都不会说出实情,便一边向他们道谢一边拉了小鸽子回来,一起捧着箩筐走了出去。两位监兵在后默默跟随,又暗暗摇头叹气。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几人一同挖坑埋葬了鸟儿们。小鸽子又暗暗落下了泪。
他们的这番举动再次被那位妇人看在眼里。此时,她不禁皱起了眉头,暗想:这三人果真奇怪,并不像是什么江湖卖艺人,倒是有情有义的紧,有必要召来一见!
晚饭时间,小鸽子仍未从悲伤难过中脱离出来,胡乱扒了两口便说饱了,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安娜和杜世佳见状虽于心不忍,却也一时无话可说,便想饭后再去劝慰两句。谁知过了一会儿去看,人家早已沉入梦乡,脸上虽泪痕始干,却也甜美安静得很,便相视一笑走了出来。
天空重又渐渐地陷入黑暗,四周也不再闻任何声响,想必城堡已开始隐去。院门已不知何时被关闭,亦不知那两位监兵是否还在。杜世佳悄悄地走到门旁细细听了一会儿,又透过门缝朝外查看,却摇着头折回,小声告知安娜:没有声音也看不到人影。
两人均无睡意,并排坐在廊檐下各自若有所思。安娜想到这样的黑暗和安静,自己在梦中不知见过了多少次。但转念一想,那些果真是虚幻的梦境吗?自己却一时无法给出答案,就连对此时此景究竟是虚是实也渐渐判断模糊起来。心下一阵恐慌,忙把这些思绪赶出脑际。对此虚虚实实的判断早已让她身心俱疲,只是它们仍不时地冒将出来,每次都令她内心不安。又不禁想起了已故的父亲。那个远远的模糊身影,自己至今都未弄清是父亲还是田师傅。但不论是谁,都似乎在向自己传达着某种信息。只是自己过于愚笨,并未理解其深意,也不知能否再次相见。
不觉中,一股悲伤从心底涌出,满满的是对父亲和母亲的思念。想来,自己着实欠他们的太多。昔日在外时,自己宁愿孤身独处也不愿在家多陪伴他们,每次回家他们竟如贵宾上门般地忙忙碌碌,又多有暖心的嘱咐叮咛,而自己当时却只认为是烦心的唠叨。虽然对他们费尽心思做出的饭菜享之用之,却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只当是无可厚非的理所当然。如今父已仙逝,母也卧病在床,自己又远在此处,想见他们一面已难如登天,再想听一句他们的唠叨、吃一口他们做的饭菜似乎已成为了无尽的奢望……
如此想着,悲伤渐渐化作了泪水滚出眼眶,火热火热的灼得脸颊发烫,滴进嘴里竟满是苦涩和悔恨的味道,不禁咬着嘴唇低声呜咽起来。
杜世佳听到声响,急忙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安娜在呜咽中艰难地说道:“想我爸爸妈妈了……”
听她如此说,杜世佳也是一阵难过。想她一弱小女子孤身来此已需偌大勇气,途中那些磨难尚且不说,如今家中却又遭此突变,着实对她打击不小。虽然她表面看似坚强丝毫未作显露,但内心定已是遍体鳞伤、流血不止。那些痛苦也只在她一个人的时候才冷不丁地爆发,想来定是排山倒海般地势不可挡。但她总是默默地承受下来,一句退缩和后悔的话都不曾说过,遇事还如此有胆有识,当真令人心生敬佩。一时也鼻腔发酸,眼泪随之在眼眶中打起了转。
默默无语中,杜世佳轻轻伸手环过安娜的肩膀,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安娜顺势倒了过去。这一下,她心中潜藏已久的惧怕也好悲痛也好懊悔也好统统像是被人一刀捅破一般四下散了开来,瞬间充满整个心房,也钻进身体的每一个毛孔,致使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呜咽声也更加旁若无人地肆无忌惮。
毫无意识中,安娜环过双臂紧紧地拥住了杜世佳,像是抱住了能给自己安全感的大树,才得以让自己内心的种种得以痛快淋漓地发泄。杜世佳同样紧紧拥着她,双手不停地在她背上轻轻拍抚安慰。这一刻,他能深切感受到她内心的痛楚,也为之心伤不已,便任凭她把自己搂得喘不过气,也任凭她的泪水源源不断地浸透自己的肩膀。
如此良久,安娜渐渐停止了哭泣,但并未与杜世佳分开,而是把脸贴在了他的胸膛上。像是沉入了睡眠,也像是在留恋这种宽厚肩膀给予的安全感。杜世佳同样默不作声,随着她拥抱自己的力度渐小也变成轻拥着她。心中无比的平静,只是不知在某处有块地方仿佛风吹过一般留下了丝丝涟漪……
又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终于慢慢分开,一语不发地各自回房睡觉。黑暗中,杜世佳躺在床上仍然毫无睡意,心中一直在想着刚才的情景,也在思考着那丝丝的涟漪究竟缘何而起。他深知安娜的心是纯洁无瑕的,自己任何的杂念对其都是一种玷污。她当时只不过是在找个能靠的肩膀以来平复内心的伤痛。在那种情况下,如若把自己换成李云生或者小鸽子,她仍然会如此这般。但是无论如何,那丝涟漪已起却无法轻易平息。
安娜躺在床上同样毫无睡意,心中其实也早泛起一丝涟漪。只是刚从悲伤中挣脱出来,并未对此有过多的深思,但是心中却已充满着对杜世佳的感激。毕竟在自己脆弱的时候正好有他的陪伴。虽然他始终一言未发,却是无比的理解自己,更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且毫无保留地双手奉上。但想到自己竟在无意识中主动拥抱了他如此良久,脸上不觉地羞得火热,却有一丝欣喜在心底暗暗作祟,嘴角也不禁涌上了微笑。
如此在又悲又喜的思绪纷扰中,睡意终于悄然而至。但当她在熟睡中突然翻身时,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已躺了一个人!顿时睡意全无,猛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