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献公也有苦衷,骊姬乃自己的宠妃,亦曾亲口许诺于她,等她从骊戎凯旋归来,便立她为夫人。谁知,上天偏偏和寡人作对,占卜不利,占卦也不利。这让寡人怎么面对骊姬?
他怏怏地来到寝宫,未进门,便听到一片惊呼之声。
“快来人呀,骊娘娘上吊了!”
晋献公飞步来到益香阁,那是骊姬的卧室,果见她吊在梁上,忙上前将她托起,大声叫道:“还不快将绫带割断!”
直到此时,宫女小莹方才醒过神来,拔出晋献公佩剑,将骊姬头顶上方的绫带割断。
晋献公将骊姬抱到榻上,平放在那里,正要遣人去召御医,御医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经过一番抢救,骊姬慢悠悠地醒转过来。见晋献公站在身边,嚎的一声大哭起来:“您不该救臣妾,您不该救臣妾呀!”
晋献公一边为她拭泪,一边劝道:“啥主贵也没有命主贵,不就是一个夫人吗?值得去死!”
骊姬泣道:“自从昨日主公劝解臣妾之后,臣妾想了一夜,觉着主公言之有理,立不立夫人,臣妾照样是内宫之主。”
晋献公道:“想开了好,想开了好。”
骊姬道:“想是想开了,只因昨夜没有睡好,您上朝之后,觉着有些发困,就躺到榻上假寐,这一寐竟睡着了。睡梦中,一个英俊少年在十几名宦者的簇拥下向臣妾走来,他头戴王冠,身著锦袍金带,看年纪也不过十三四岁,自称是臣妾的老祖爷。臣妾慌忙跪下向他磕头。他道:‘头不必磕了,快回去告诉汝的夫君,就说晋国将要亡了。’臣妾惊问其故。他道,人以信为本,何况一个国君呢!当年寡人与你先祖姬虞剪桐叶为戏,戏出一个晋国来,为什么,因为君无戏言。的你夫君身为晋国国君,亲口许诺,要立你为夫人,却又反悔,信字何在?连国君都出尔反尔,国人还能有所适从吗?国人无所适从,晋国不就完了吗?臣妾听了这话,忙为您辩解,说这事不怪臣妾夫君,皆因占卜、占卦都说立臣妾为夫人不吉。老祖爷怒道:什么卜筮有定,不过是些鬼把戏而已!臣妾不敢再言。”
晋献公沉默良久叹道:“老祖爷所责甚是,寡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骊姬柔声问道:“您打算怎么做?”
晋献公道:“择日告庙,册封爱妃为夫人。”
骊姬小心说道:“郭偃、太史苏若是站出来反对怎么办?”
晋献公不屑一顾道:“爱妃不要担心,寡人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骊姬好生欢喜,忙跪下叩谢龙恩。
她刚刚直起身子,一宦者闯了进来:“启奏主公,大喜,大喜呀!”
晋献公责道:“什么事,看把你乐的?”
宦者气喘吁吁道:“少姬娘娘产了,产下一个白胖公子,重十七斤。”
晋献公喜道:“好,好,快告诉少姬娘娘,寡人这就前去向她贺喜。”
宦者躬身一揖,转身离去。
晋献公欲要转身,被骊姬叫住:“主公,您就这么去么?”
晋献公反问道:“卿让寡人怎么去?”
骊姬回道:“少姬乃臣妾之胞妹,随臣妾一块儿进宫,侍奉了您三年有余,又为您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看她么?”
经她这么一说,晋献公也觉着空着手有些不妥,向骊姬问道:“卿说寡人该给少姬娘娘带点什么?”
“带点她喜欢的呀!”
“她喜欢什么?”
骊姬笑嘻嘻地说道:“她喜欢的东西怕主公舍不得给。”
晋献公歪着脖子说道:“卿没说出来什么东西,怎么就知道寡人舍不得给呢?不要卖关子了,说吧!”
骊姬道:“她喜欢一顶冠。”
晋献公道:“什么冠?”
骊姬道:“次妃之冠。”
晋献公恍然大悟:“噢,卿是要寡人加封少姬为内宫副主呀?应该,应该,遍观寡人之妃,这内宫副主非少姬莫属!”
骊姬二次跪倒在地,代妹谢恩。
因少姬生子之故,册封大典放在一个月之后。在这一月之内,二十几位文武大臣上殿奏本,反对册封骊姬为夫人。晋献公根本听不进去,一一将他们礼送出殿。于是,这些大臣便回过头来找郭偃和太史苏。
这个说:您二位是管占卜、占筮的,一个国家如果连卜、筮都不信了,还信什么?
那个说:卜、筮,乃咱老祖宗周文王所创,逆卜、筮而行,岂不是大逆不道么?!
郭偃、太史苏终于被众人说动了,结伴进宫,向晋献公陈说利害,把晋献公给说恼了,将骊姬的话抖了出来:“什么卜筮有定,不过是些鬼把戏而已!”
太史苏梗着脖子反驳道:“卜、筮乃咱老祖宗所创,就是鬼把戏也得听!”
晋献公冷笑一声道:“就是鬼把戏也得听,这话可是你说的?”
太史苏铿声回道:“是臣说的又该怎样?”
晋献公道:“寡人成全你。”
太史苏道:“主公成全小臣什么?”
晋献公道:“你现在就当着寡人的面给自己占上一卦,看一看你什么时候当死,寡人好看一看这卦到底灵不灵?”
此言一出,把太史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事已至此,又不能做缩头乌龟,硬着头皮回道:“好,臣这就当着主公之面给臣自己占上一卦。只是……”
晋献公道:“只是什么?”
太史苏道:“臣不知道主公会让臣占卦,上朝来未曾带蓍草。”
晋献公见太史苏的口气已有些软了,不想逼之过甚,就坡下驴道:“那就等明日再占吧。”
到了明日,太史苏听从郭偃之劝,装病未去上朝,晋献公亦不问,此事不了了之。
晋献公见没有人再敢出头反对立骊姬为夫人了,这才大张旗鼓地操办起册封之事,先是命令全国各地,都要把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继之又命令,人人都要穿红着绿,家家都应张灯结彩,以示万民同贺,举国同喜。整个绛城更是沉浸在无比喜庆的气氛之中。绛城内各条御路皆红毡铺地,门神、对联更换一新。午门以内各宫门、殿门,皆高悬彩灯。从正殿到益香阁、玉玲珑都用绸带搭起彩架,大红喜字、吉祥图案抬头可见。玉玲珑,就是少姬所居住的地方。
吉日前一天,晋献公派遣士蒍告祭天地,晋献公则亲自到太庙焚香,告以册立之事。
这天晚上,在金殿上摆上节、册、印、珪。
册封之日早晨,数百名文武大臣和宦者簇拥着晋献公来到金殿,先行升座之礼。
升座时先奏《晋奥》之曲,用以歌颂晋献公。曲曰:
瞻彼晋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琴兮僩兮,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晋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
会弁如星。
琴兮兮,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晋奥,绿竹如箦。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
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猗重较兮。
善兮谑兮,不为虐兮。
歌后,晋献公阅视节、册、印、珪,然后升座。此时,午门撞钟击鼓,金殿奏《关雎》之曲。曲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关雎》奏起之时,銮仪官在丹墀下“鸣鞭”。乐毕,正、副使升丹陛,面北跪听宣制官宣制。宣制毕,大夫里克授节。正、副使行三跪九叩礼后下中阶,正使受节、册,副使受印、珪,金殿奏《麟之趾》,曲曰: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歌毕,正、副使持节、册、珪,后跟夫人仪仗,吹吹打打,同至益香阁。益香阁内同样张灯结彩,红毯铺地。凤舆停放在阶上正中,阶下左右陈列夫人仪驾。正使宣制毕,骊姬礼服出迎。宦者宣读册文,正使授骊姬以节,副使授骊姬以印、珪。骊姬面北行三跪三叩首之礼。至此,册立礼成。
至于册立次妃之礼仪,与册立夫人之礼仪大致相同。
册封大典之后,君臣少不得要欢宴一场。太史苏与里克同席,饮兴正酣,太史苏突然哭了起来。里克怪而问之:“今日乃主公大喜之日,你哭的什么?”
太史苏回道:“晋国将要亡了。”
里克惊问道:“亡晋者何人?”
太史苏回道:“骊戎。”
里克笑着说:“太史多虑了,骊戎乃晋之番邦,对晋恭顺有加,如何亡晋?”
太史苏叹道:“昔夏桀王伐有施,有施人以女妹喜献给桀王。桀王宠妹喜,遂以亡夏。殷纣王伐有苏,有苏氏以女妲己献给纣王。纣王宠妲己,遂以亡殷。周幽王伐有褒,有褒人以女褒似献给幽王。幽王宠褒似,西周遂亡。今晋伐骊戎,而获其女,又加宠焉,不亡得乎?”
恰在此时,郭偃过来敬酒,见里克闷闷不乐,笑问道:“君何愁也?”
里克回曰:“晋将亡也。”
郭偃惊问道:“此言由何而起?”
里克遂将太史苏之言告之。
郭偃笑言道:“此谬言也。晋乱也许有,亡则未也。”
里克问其故,郭偃答曰:“昔唐侯受封之时,曾让太卜占卜,卜曰:‘尹正诸夏,再造王国。’晋业方大,何亡之患?”
里克复问道:“若乱,当在何时?”
郭偃回道:“善恶之报,不出十年。十者,数之盈也。”
里克将其言记之于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