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范昭定下将计就计,索性与倪璋和罗强称兄道弟,开怀畅饮,不久即醉。罗强吩咐下人将范昭抬入一间上房休息。罗强道:“师兄,你认为范昭会相信我们的话,很快离开新镇吗?”倪璋摇摇头,道:“范昭是精明人,只怕他从徐幸之那里得到一些信息,才确定师姐隐居于七星岭之中。”罗强点点头,沉吟一下,道:“徐幸之在括苍山医药济人多年,对七星岭比较熟悉,知晓师姐的一些事情也未一定。此事愁人哪。新镇风平浪静多年,如果因为范昭而弄出什么事来,怕是后患无穷,你我只得亡命天涯了。”倪璋道:“师弟是舍不得这份家业么?”罗强叹口气,道:“师兄,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师姐不嫁人,就是怕此事牵连家人啊。”倪璋眉头一皱,道:“眼下紧要关头,师父偏偏不在,我们当如何拿定主意?”罗强想了想,道:“师姐与满清皇帝有血海深仇,虽然取了雍正人头十八年,依然不能释怀。如果范昭来到新镇的事被师姐知道了,范昭恐怕性命不保。倘若范昭死于师姐之手,朝廷和范家绝不会善罢干休。我们不必顾忌朝廷,但是,不能不考虑江南黑白两道的英雄好汉啊。”
倪璋微微点头,道:“若非莫怀仞说出范昭的背景底细,我们还当江阴范家只是普通富商呢。”罗强道:“是。范昭的叔父云野和岳父诸庄主,确实棘手。更可怕的是,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刀狂剑笑,这……唉,居然是范家奴仆!不行,我得赶快叮嘱雁梅,不要把她救范昭的事说给师姐。”倪璋道:“雁梅和师姐一样,眼高云天,不会把救范昭的事放在心上。为谨慎起见,师弟叮嘱一声也好。眼下先稳住范昭。再过几日,白先生就要到了,届时,我们可以和白先生商量。”罗强一皱眉,道:“要稳住范昭又不露痕迹,这个却难。”倪璋笑道:“听闻范昭好色,妻妾成群。正好镇上的春满楼从杭州新进了几个姑娘,唱得好曲,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师弟可邀请范昭到春满楼玩上几天。弟妹那我替师弟担着?”罗强摇头道:“非我惧内,而是传言有误,范昭妻妾虽多,其人并不好色。”倪璋讶然。
罗强道:“莫怀仞昨晚说了范昭在广州的诸多秘辛,对范昭的君子作风甚是赞赏,我才知道,市井传言不可尽信。”倪璋不以为然,道:“莫怀仞想报恩,在师弟面前刻意美化范昭,无非是想利用师弟劝说师姐交出雍正人头。”罗强摇头道:“我与莫怀仞不打不相识,我了解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倪璋呵呵一笑,道:“那师弟说说,范昭在广州有什么秘辛?”罗强便将范昭广州之事细细道来。莫怀仞也真厉害,将范昭在广州的秘辛打听个八九不离十。倪璋听了,缓缓道:“黎家小姐,还有广州花魁,范昭都待之以礼,足见传言不实。春满楼里的小姑娘,范昭怕是看不上眼。现在,范昭和洪门当家称兄道弟,这事情就更棘手了。”罗强道:“师哥要不见见莫怀仞,听听他的意见?”倪璋沉吟一下,道:“当初师父定下规矩,江湖道由你负责,官场则由我出面,平时咱们师兄弟以乡邻相称,我去见莫怀仞,有违师命。”罗强道:“现在事急从权,师兄就变通一下吧。”
倪璋叹口气,道:“师弟的想法我知道,其实,我也想师姐将雍正人头交给范昭,了结此事。我担心,乾隆一旦得到雍正人头,再无顾忌,派出大内高手追杀我等灭口。”倪璋所言,也是罗强担心的。罗强道:“所以,我才请师兄和莫怀仞见面,毕竟,九阳会在朝廷里经营多年,根子很深。如果九阳会肯帮我们,我们就有望妥善解决这件事情。”倪璋道:“九阳会不是解散了吗?能帮我们什么?”罗强道:“昨晚莫怀仞说,九阳会的精英,听命于九阳会主,潜养生息。莫怀仞跟踪范昭,正是九阳会主的命令。九阳会主认为,范昭是乾隆治国理政重要的、而且是必需的一枚棋子。”倪璋想了想,道:“好吧,我以新镇士绅宗长的身份,去见莫怀仞。”
入夜,罗府,罗强“宴请”倪璋和莫怀仞。莫怀仞道:“倪员外是新镇士绅名望,能同桌饮酒,莫某深感荣幸。”倪璋微微一笑,道:“罗老板请我来商议要事,原来,是给倪某引见新朋友。”莫怀仞微微一笑,道:“确有要事,如果处理不当,新镇就要大难临头了。”倪璋小饮一口,悠悠道:“新镇百姓安居乐业,何来大难?”莫怀仞微笑道:“倪员外有所不知,为了反清复明,九阳会一直在收集大江南北重要人物的秘辛。十八年前,周侗前辈手仞雍正,将人头交给弟子吕四娘,带着吕四娘藏身于七星岭的桃花坳中,并安排二位经营新镇,暗中保护吕四娘。十余年来,二位经营新镇有方,现在家大业大了。”
倪璋和罗强停箸瞧着莫怀仞,一脸震惊。莫怀仞悠悠道:“恐怕二位还不知,二十年前名闻天下的青年高手刀狂剑笑,与贵师门渊源极深,算起来,应该是周侗前辈的记名弟子。周侗前辈做了血滴子,所以,刀狂剑笑才不愿意反清复明。”倪璋结结巴巴道:“这么说,范昭更是杀不得了?”莫怀仞道:“是。所以,我才会向罗兄亮明自己的身份,就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妥善解决。”罗强道:“原来,你夜入桃花坳,故意露出行藏,下山后与我交手,就是为了结交于我?”莫怀仞笑道:“正是。我住进四通客栈,向店小二余春打听桃花坳的去处,就是为了惊动罗兄。罗兄果然谨守师命,当夜便跟踪我上了桃花坳。能结识罗兄,在下对罗兄的武功和胸襟十分佩服。”莫怀仞这句话说的真诚,罗强有些感动,道:“那夜与莫兄交手,在下屡出杀招,都被莫兄轻易化解。莫兄制服在下,并不审问在下,反而表明自己的身份,消除在下的疑虑。冲着莫兄这份坦荡,在下当莫兄是朋友。”
莫怀仞轻叹一声,道:“其实,我是向范孝廉学的。以前,我只知道算计人,遇到范孝廉,我才知道施以‘仁义’是这么美好。”倪璋拱手道:“原来莫兄早知道我们师兄弟的底细。在下惭愧,在高人面前装模作样。请问莫兄,范昭之事,当如何了结?”说着,一脸急切。莫怀仞盯着手中的酒杯,悠悠然道:“范昭是一定会见到吕四娘的。范昭敢来,我想,范昭应该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是帮不上忙的,就不要添乱了,静观其变即可。”罗强和倪璋面面相觑,没想到莫怀仞给出的方法竟然是这样!
异史氏曰:人世间有些事就是碌碌而无为,比如倪璋和罗强。
夜深,范昭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窗边看月亮。吕四娘,你到底在哪呢?范昭思潮起伏,心里盘算着这些日子发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慢慢,一条清晰的线索在范昭的头脑里形成了。据野史记载,雍正暴毙后,吕四娘也消失了。吕四娘青春年华,模样应该不差,若是孤身住在大街闹市,定会招惹麻烦。这样,吕四娘就得躲在人烟稀少、人迹罕见之处。荒山野岭,大内密探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不过,吕四娘得正常生活,必不能远离乡镇。所以,吕四娘隐居之处必是既隐秘又方便生活之处了。范昭看窗外点点灯火,喃喃道:“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不为人注目的小村镇,交通便利。小隐隐于野,这里确实是理想的隐居之地。中国自古乡镇自治,倘若能得到乡镇士绅的护佑,则万事无忧。”说到乡镇士绅,范昭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倪璋和罗强的面容。范昭又道:“我南下广州,北上仙居,隐秘迅速,为什么此二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我提及寻找一位武功高强的反清人士后,就急于否定并要我离开?莫非吕四娘就隐居在附近的七星岭,倪璋和罗强,就是暗中保护吕四娘的士绅同伙?”范昭困惑起来,觉得这个答案来得太巧,反而接受不了。
窗外,吕雁梅身着土色衣衫,用内力将自己贴在木板壁上,宛如一张陈年画纸。吕雁梅是来悄悄归还范昭的钱袋的,正想转身入窗时,不意范昭起床,走在窗边喃喃自语。范昭声音虽小,但是夜深人静,近在咫尺的吕雁梅听得清清楚楚。吕雁梅心中奇异,暗忖:“原来,范昭是来寻找自己的娘亲。范昭是什么人?找娘亲有什么事?”吕雁梅心中迷惑起来。但听范昭继续道:“要确定吕四娘是不是真的住在七星岭,得向七星岭的山民打响。或者,确定那个大悲院里的无名老和尚,是不是那个宽恕剑绝偷盗的老和尚。”
吕雁梅吃惊不小,暗思范昭这般辛苦寻找娘亲的目的一定不简单。果然,又听范昭叹气道:“老大要我找吕四娘取回雍正的人头,真见到吕四娘,不知道吕四娘会不会怒急而一剑杀了我?唉。”吕雁梅练至四重天剑仙境界,寻常人的七情六欲平淡许多,虽如此,听了范昭此言,亦是大惊失色,差点就要现身质问范昭了。
范昭又道:“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一介书生,不会武功,老大却要我去找吕四娘取回雍正人头。我若不去,只怕家人性命难保。眼下只盼见了吕四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吕四娘将雍正人头交给我。事情过去十八年了,也许吕四娘的仇恨心没有当初那么重了。”范昭说完,忽觉夜气寒冷,关上窗,复上床睡去。
窗外,吕雁梅思潮起伏,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呆书生竟然是来寻娘亲索要大仇人头颅的。吕雁梅想起每次吕四娘祭祀吕家家人时,都要自己说一遍:“大仇人的奴才都是坏人,若是来抢人头,杀无赦!”吕雁梅杀意横生,听屋内发出轻微的鼾声,知道范昭已经入睡,便拉开窗户,翻身进去。吕雁梅将范昭的银袋放在桌子上,走到床前,想着怎样结果范昭的性命。吕雁梅打量一下范昭,暗道:“坏人,我没有带剑,算你好运,现在点你死穴,让你死个痛快,落个全尸。”吕雁梅伸手点向范昭咽喉间人迎穴。范昭忽然开口道:“燕姑娘,小心,豹子。”吕雁梅手一颤,手指头停在范昭咽喉肌肤处。范昭又道:“小生姓范名昭,模范的范,日月昭昭的昭。不是‘呆书生’。”敢情范昭正做梦呢。
和范昭初遇水潭的情景,又浮现在吕雁梅脑海,栩栩如生。吕雁梅想了想,收回手指,细声道:“你说老大要你来,你不得不来,你一定是被逼的。先留着你的性命,待我查明真相后再作决断。余春冤枉你一次,我绝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吕雁梅转身看到桌面上的银袋,收了回来,纵向一跃,跳出窗外。范昭惊醒,看了看窗口,喃喃道:“怎么窗户又开了,是我刚才没关好?”范昭起身关好窗户,忽然闻到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幽兰花香,猛吸两口,奇道:“这花香好奇特,似乎在哪里闻过。嗯,想起来了,那晚和燕姑娘在水潭边,就闻着这种香味。咦,燕姑娘来过吗?”范昭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怎么了,总会想着燕姑娘。”
范昭坐上床,忽然转头对我说:“异史氏,记录今夜之事仅限于此,晚安,睡觉。”(偷笑)
注:莫怀仞与范昭的事,详见卷三《大清棋圣》39回、57回,卷四《风起云涌》50回、51回,本卷《盛世雄风》第48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