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才女说书法术士察天机
顶楼,书生、贾妈妈等人围着李香香,众星捧月一般。
贾妈妈笑道:“香香正红着呢,怎么说起出家的事了?这般幽怜模样,连我都心痛了。香香姑娘现身说法,妙趣入神。女儿们,脑子可要放机灵了,活学活用。”敢情,贾妈妈还以为李香香在玩弄乖巧呢。春梅道:“师父,有几个字我不识得。”李香香一笑,一字一字念道:“庭坚顿首。两辱垂顾,甚惠。放逐不齿,因废人事。不能奉诣,其愧来辱之意。所须拙字,天凉意适,或能三二纸,门下生辄又取去。六十老人,五月挥汗,今实不能办此,想聪明可照察也。承晚凉遂行,千万珍爱。象江皆亲旧,但盛暑非近笔砚时,未能作书,见者为道此意。庭坚顿首,齐君足下。”春梅歪了歪头,道:“师父,此书好像是说齐君这个人求黄庭坚的字?”李香香道:“是。此书正是黄山谷拒绝齐君求字所写。”春梅笑道:“真奇怪呀,齐君得此书,不就是得黄山谷的字了吗?”李香香笑道:“妙就妙在这里。所谓‘千里家书,尺牍面目’。若是存心创作,字或许漂亮,反而失去真本性了。不为书而书,才是最好的书法。《兰亭序》是王羲之在微醉下所书,酒醒后再写几次,总不如原来的好。”春梅恍然大悟,喜道:“不为书而书,才是最好的书法。师父,我懂了,谢谢师父。”
异史氏曰: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书法,即是如此。
春杏道:“师父,多给我们讲讲黄山谷的雅事。”李香香道:“文人雅事便是风月,你们是得多学学。有一次,当朝驸马都尉王诜向黄山谷求字,这个山谷道人很久没有回复,驸马派人送来很多鲜花作为谢礼,山谷道人灵机一动,写下了《花气熏人帖》。《花气熏人帖》笔法随意,天真烂漫,一个中年人能有如此心境,确实难得。此帖亦是难得。”春莲一脸渴求,道:“师父,请讲讲师父临帖的妙处。”李香香微微一笑,道:“为书之道讲究‘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书写我心’,我虽背临山谷道人的字,却带有自己的风格。但凡我的朋友,都识得我的字。不如,咱们请梅花书院的才子来说说?”贾妈妈和小姑娘们叫好。三个书生推让一番,最后由段玉裁解说李香香背临的《齐君帖》。此时,李香香才发现范昭和吕雁梅都不见了,脸上虽然依旧带笑,心里却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凄凉,暗道:“青楼十五年,玉壁蒙尘,香浓虽好,安得一丝自在,不如俗女矣!”
却说范昭去到罗府,得知燕姑娘并没有回来,思索再三,决定去大悲院暂住,一来清静,二来寻个理由去桃花坞。范昭去到大悲院,小沙弥道:“施主,今儿是廿十六日,再过四日就是十月初一,师高祖无名禅师将开坛讲法。或许,施主可有机会参禅悟妙了。”范昭问道:“怎么是‘或许’?”小沙弥道:“因听禅师讲法的信徒众多,时间有限,故而象施主这样的院外居士,能得问禅的机会甚小。不过,其它法师的问禅,也有助于施主修行。”范昭明白了,向小沙弥道谢。范昭回到房中,拿起一本佛经,读了几页,心思不在,暗忖:“燕姑娘家住桃花坞,终究会回家的。还有四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明儿就去桃花坞寻她。”范昭心念一转,又道:“不行。我已经答应燕姑娘不去桃花坞,我若去了,燕姑娘肯定不高兴,没准还瞧不上我。哎。”范昭思来想去,心乱如麻。
范昭不知道的是,范昭前脚进大悲院,吕雁梅和白华便从北山山脚路过,去了桃花坞。
吕雁梅简略说了范昭的事。吕四娘静静听完,长长吁口气,道:“该来的终于来了。雁梅,这些日子娘一直在思量这个范昭。娘在想,乾隆为什么指使范昭来取雍正人头?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大阴谋?”吕雁梅一蹙眉,道:“娘,范昭一介书生,人还有点傻气,乾隆指使他来,应该不是硬抢人头的。范昭也没有这个本事。乾隆怎么想的,女儿也不知道。师叔祖,你说。”白华呵呵一笑,道:“从阴谋论来推测,有两个可能,一,范昭只是个探子,*******都在等着范昭的情报。二,乾隆想借咱们的手,除掉江阴范家。”
吕四娘道:“乾隆为什么要除掉范家?”白华道:“天下三大经济集团扬州盐商、广州十三行和晋商,都离不开朝廷,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江阴范家,不显山不露水,其店铺遍布江南闽粤,我在北方一些州府,也看到江阴范家的商行。范家财力之大之广,恐怕无人能及。这么巨大的财力,又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乾隆放心不下啊。”吕雁梅不解,道:“江阴范家商行,经营的是寻常油米丝绸茶叶等生意,每家店铺不都是被官府管着的吗?”白华道:“小妮子,表面是这样说。如果一打仗,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粮草。而范家却控制了这么多的粮油生意,当皇帝的,能不忌惮吗?眼下白莲教造反,如果有范家这样的财力物力暗中支持,你想,有多可怕?”吕雁梅惊讶道:“原来,乾隆打的是这个主意?!嗯,确实,范昭同情农民,还曾经为白莲教辩白呢。”白华道:“范昭祖上跟满清有仇,其父范晔老实经商,虽接受雍正题匾,却拒绝入仕为官。范家跟朝廷的关系,耐人寻味。”
吕四娘道:“这么说,范昭不能杀?”白华道:“当然不能杀!范昭虽受乾隆指使来此,并非为了自身富贵。所以,于情于理于义,范昭都占着呢。再说了,刀狂剑笑两个小子,是你师父的记名弟子。四娘,你见面还得叫声师哥呢。”吕雁梅听不能杀范昭,暗暗心喜。吕四娘道:“师父只得我一个徒弟。范晔救过刀狂剑笑的性命,这不假。可是,万里红山庄一战,刀狂剑笑已经还清范晔的恩情。”当年,刀狂剑笑为了博得武林第一美女火凤凰的青睐而互相打斗成重伤,一直为吕四娘所不齿。刀狂剑笑又破坏了九阳会的计划,在万里红山庄救下乾隆(其实是为了救范昭),更让吕四娘讨厌。
白华道:“话不能这么说。刀狂剑笑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是,你师父拿他俩当弟子看,这层师门渊源不能不认啊。”吕四娘冷着脸不说话。吕雁梅想起暗中跟踪范昭的两个奇怪的人,问道:“师叔祖,那有没有你说的第一种可能呢?”白华沉吟一下,道:“不好说。乾隆指使范昭来取雍正人头,目的和作用可能是多方面的。很可能真的只是利用范昭来取回雍正人头,然后再作打算。帝王权术深啊。”吕四娘冷冷道:“我在想,乾隆凭什么认为范昭能取回雍正人头?”白华呵呵一笑,道:“硬抢是不行的,弄不好还会因此毁了雍正人头,乾隆就得背负‘不孝’的罪名。乾隆是聪明人,知道这种事情只有一次机会,硬来不行,就来软的。”吕四娘道:“既如此,我去紫禁城,将乾隆的人头也取了。看下一个满清皇帝,还敢不敢再派人来取人头?!”白华道:“不可鲁莽。我夜观天象,乾隆帝星稳固,皇气极盛,皇权稳固,有长治之象。四娘,你武功虽高,也杀不了乾隆。人间的事,并不是完全由武功决定的。你若执意如此,乾隆身边必会出现一个能与你抗衡的武学高手。或者,你会因此折损阳寿,早早殒命。天意不可违啊。”
吕四娘无语。吕雁梅道:“娘,范昭现在只是怀疑娘隐居在附近。咱们明儿将雍正的人头埋了,离开桃花坞,云游四方,和范昭永不见面。”吕四娘涩声道:“要娘躲着满清的皇帝?”吕雁梅忙道:“不是。是为了七星岭的乡亲着想。现在白莲教造反,又有伪稿案,乾隆正焦头烂额。咱们暂时出去避一避,过个三五载,范昭寻不到人头,乾隆的心也就淡了,咱们再回来。”白华点点头,道:“小妮子这个‘拖’字诀,用得极好。”吕雁梅道:“娘,师叔祖都说好了,咱们明儿就走吧。”离开桃花坞,吕四娘真有些舍不得,踌躇再三,勉强道:“好吧。桃花坞平静了几十年,娘也不能为了私怨连累了乡亲们,咱们就避一避范昭。雁梅,你收拾收拾,准备准备。初一快到了,咱们子时去谒见无名禅师,然后离开这里。”
用过晚饭,吕雁梅去厨房洗刷碗筷。吕四娘换了一身深色衣服,提着玄霜宝剑出了门。白华也不问,只是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吕雁梅出来,不见吕四娘,问道:“师叔祖,娘去了哪里?”白华道:“出门了,应该是去找范昭。”吕雁梅心头一跳,道:“娘改变主意了?是要杀范昭吗?”白华笑咪咪的瞧着吕雁梅,道:“丫头,你这么关心范昭干嘛?”吕雁梅道:“不是。我是担心……”白华接过话头,道:“你是担心你娘把事情闹大了,连累了七星岭的乡亲?”吕雁梅点点头。白华道:“放心,你娘识得大体,此去只是瞧瞧范昭长得啥样。丫头,你回屋安心等待吧。”吕雁梅心中忐忑,也只能回屋等候。白华叹息一声,心道:“丫头,你的守护星紫光摇曳暗淡,今生难成剑仙。我作五行易法强改你的命运,不意却使你与范昭接缘。它日你出了七星岭,一入富贵地,剑仙之路,难上加难啊。”
吕雁梅的守护星在哪?就是靠近轩辕十四的一颗不起眼小星星,此时正被一颗小行星掩蔽,星光摇曳暗淡。是偶然呢?还是必然!
过了两个半时辰,吕四娘回来,神情有些凝重。吕雁梅走出屋子,问道:“娘回来了,可曾见着范昭?”吕四娘摇摇头,道:“范昭不在新镇。雁梅,你罗师叔说,范昭有意接近你,怕是心存不良。”吕雁梅道:“范昭以为我姓燕,并不知道我是谁。”吕四娘道:“嗯。原来范昭的背景这么复杂,除了朝廷,还与江南闽粤江湖各路人士结有交情,难怪他敢只身来取雍正人头!”敢情,吕四娘没寻着范昭,去了罗强家,向罗强仔细询问了范昭的情况。吕雁梅不吱声。白华道:“范家有些奇怪。范晔武功甚高,却与江湖人士不相往来,老实经商。范昭不会武功,内力修为却登峰造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成的。”吕雁梅道:“范昭说,他的内功是家传,他不爱习武,练内功是为了治病救人。”吕四娘道:“范昭年纪轻轻,内力就能达到金钟罩、铁布衫的境界,确实惊人。如果他肯练习拳脚功夫,最多几年,便是一个强劲的对手。范家武学这么玄奥,不知传承于谁?”吕雁梅道:“这个却不知。”吕四娘道:“雁梅,你再去见见范昭,探探他师门的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