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叹落花恰有意伤流水却无情
范昭感怀岳王悲壮,忽忆一事,道:“燕姑娘,岳飞是民族英雄,秦桧是千古罪人。不过,秦桧在岳飞墓前跪了几百年,是不是已经赎完罪,可以站起来了?”吕雁梅一时反应不过来,道:“这个问题没想过,我得去问我娘。”范昭道:“好,我们一起去。令慈才学过人,深明大义,对岳飞的见识切中肯綮,我很佩服,想当面请教。”吕雁梅道:“我娘心念前朝,你去了,恐丢了性命。”范昭笑嘻嘻道:“有燕姑娘帮我,不会有事的。”吕雁梅心头一跳,脱口道:“我才不会帮你呢。我只盼你能履行诺言,快快离开七星岭。”范昭上前一步,轻声道:“你怕令慈杀了我,所以才想我快快离开七星岭,是不是?”吕雁梅低下头,道:“你就是个奇怪的人,爱说奇怪的话,改不了的。”
范昭柔情已生,拉起吕雁梅的小手,道:“好,我兑现承诺,这就离开七星岭,我们一起遨游四方,可好?”人说“利令智昏”,范昭现在是情令智昏。吕雁梅摔开范昭的手,背向范昭,道:“有些事,你不懂的。”范昭坚韧不拔,道:“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是开开心心的只过上一天,我也知足了。”吕雁梅屋内养的六条小黑鱼摇头摆尾,五行情网渐渐收紧。吕雁梅感动,转过身来,道:“其实,我愿意和你在一起,虽然有时觉得你有些奇怪,却感觉踏实舒心。”吕雁梅待人诚恳朴实惯了,说的都是心里话。范昭以为这是吕雁梅的爱情表白,心中狂喜,连忙伸手欲将吕雁梅揽入怀中。吕雁梅双手一推,范昭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一脸懵懂。吕雁梅心肠一软,上前弯腰柔声道:“你干嘛抱我?我又不是小孩子,都长这么大了。以后你别再当我是小孩子了。”
范昭头一晕,险些雷倒。
吕雁梅忽然听见前方有细微异响,秀目一扫,立即发现黑忍丸和白忍丸隐藏在三十步外的山石之下。吕雁梅不识日本忍者,但是早看出这两个奇怪的人武功怪异,遁影潜形本事极高,以为是范家请来的隐秘保镖或者是朝廷密探。吕雁梅突然想到,若是这两个着装奇怪的人跟着范昭去了桃花坞,娘亲的行踪可能会泄露出去,七星岭的乡亲怕是因此而招来祸殃了。吕雁梅一掠秀发,有了主意,道:“范公子,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县城呢。听说县城比新镇热闹,你带我去县城看看,好不好?”范昭一百个愿意,却苦着脸道:“燕姑娘,我的腰摔伤了,你扶我起来。”吕雁梅不虞范昭有假,扶起范昭,软声道:“是我不好,摔伤了你。可是,你不能再当我是小孩子了。小孩子才要别人抱呢。”
范昭见燕姑娘单纯如厮,心生惭愧,暗忖自己有失君子之风。但是,吕雁梅正扶着自己,哪里舍得,一时心情复杂起来。吕雁梅自幼练武,对动作很敏感,走了七八步,就知道范昭的腰并没有受伤,轻轻推开范昭,道:“你说谎了,你的腰明明是好好的。”范昭满脸通红,好在有急智,道:“刚才腰是伤着了,我运行真气,腰就好了。”吕雁梅笑嘻嘻道:“既然好了,那就自己走。这么大个男人,得能独立生活。”范昭明白了,吕雁梅情窦未开,此时还谈不上爱恋自己呢。
两人下山。范昭决心打开吕雁梅的情窦,问道:“燕姑娘是山里人,声音甜美,山歌一定唱得好听,象百灵鸟儿一样。你瞧这山野,景色多美呀,若是有了燕姑娘的山歌,就更美了。”吕雁梅笑嘻嘻道:“你想听我唱山歌呀,那就直说呗。我很少唱山歌的,倒是听过不少。你会唱吗?”范昭道:“会呀。我和你一样,听得多,唱的少。江阴是水乡,渔家哥哥经常泛舟水面,唱渔歌给渔家妹妹听。”吕雁梅一脸欢喜,道:“好呀。你快唱一支江阴水乡的渔歌。”范昭道:“好啊,我先唱一支,然后到你唱一支。”
吕雁梅笑嘻嘻不说话。范昭当吕雁梅默认,遂回忆与陈慧殊、秋儿第一次泛舟黄山湖时,听渔夫所唱渔歌。范昭驻足,面向山谷,展开歌喉,唱道:
大江之阴的山哟,好似哥哥宽厚的肩膀;
大江之阴的水哟,好似妹妹温柔的模样。
吼一嗓子哟,唱着情歌撒渔网;
和一段子哟,答着小调羞脸庞。
看一眼妹妹哟,正在帮我点鱼舱;
看一眼哥哥哟,水珠又湿旧衣裳。
妹妹心痛哥哥哟,今夜又洗旧衣裳;
哥哥牵挂妹妹哟,杨柳梢下看月长。
范昭(许时今)本是麦霸,今盛情歌之,声情并茂,山间余音袅袅。吕雁梅赞道:“真好听,没想到书……生也能唱得这么好听。若是坐在渔船上,可真醉了人。”范昭道:“到你唱了。”吕雁梅一蹙眉,道:“我没有大声唱过山歌。”范昭道:“说好的事,可不许反悔。”吕雁梅苦着脸道:“我可没答应你唱呢。我试试吧,唱的不好,不许笑我。”范昭连忙点头。吕雁梅哼起小调,找找感觉。忽听山下传来悦耳歌声:
溪水清清溪水长
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
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
妹妹呀,东山西山采茶忙
插秧插得喜洋洋
采茶采得心花放
插秧插得匀又快呀
采得茶来满山香
你歌我唱不怕累呀
山野尽是好春光
哎呀好呀么好春光
左采茶来右采茶
双手两面一齐下
一手先来一手后
好比那两只公鸡争米上又下
两个茶篓两膀挂
两手采茶要分家
摘了一回又一下
头不晕(来)眼不花
多又多(来)快又快
年年丰收龙井茶啊
两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俊俏村姑唱着山歌走了上来。吕雁梅笑道:“有人唱了,不用我唱了。”那村姑走近,问道:“燕姐姐,刚才可是他唱的渔歌?”吕雁梅笑弯了眉,道:“是呀。这位范家哥哥唱了捕渔歌,紧跟着,林家妹妹就唱了采茶歌。”这个村姑姓林名含烟,与吕雁梅熟识的。林含烟俏脸微红,瞧了一眼范昭,道:“原来是范哥哥。范哥哥的捕渔歌唱的这么动听,是从水乡里来的么?”范昭知道山里人单纯,哥哥妹妹的叫着亲切,遂道:“林家妹妹的采茶歌唱得很好听。我是从江苏江阴来的。”林含烟只知江苏大概,对江阴无印象,道:“当真是远方来的客人。”吕雁梅笑道:“远方的客人来了,妹妹还不邀请客人上你家作客?”林含烟俏脸通红,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范昭不说话。
范昭心头一跳,暗道:“不好,这个林妹妹怕是喜欢上我了。”连忙微微侧身,回避林含烟的目光。吕雁梅瞧得有趣,道:“我来介绍。这位范公子,是江阴的孝廉公,富贵的很。这位林姑娘,是咱们七星岭的歌仙,与阿郎们对山歌从来没有输过。”范昭和林含烟都不说话。吕雁梅道:“刚才林妹妹唱了采茶歌,范哥哥是不是应该对回一首呀?”范昭忙道:“不了。时候不早,我们还要去县城呢。”吕雁梅心头一凛,才想起自己得让范昭快快离开七星岭。此时,林含烟却唱起了《迎客歌》:
远方的客人呀
欢迎到山里来哟
客人呀客人
欢迎到伊家里来哟
太阳照喜鹊叫
欢迎客人来到
小孩跳老人笑
奏响迎宾谣
篝火映脸庞呀
美酒真情香飘飘
月光皎洁呀
星星眨眼愿客笑
哟……哟
林含烟唱完《迎客歌》,便盯着范昭等回话。这下吕雁梅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劝范昭留下做客。拒绝山里人热情邀请是非常不礼貌的。范昭也迷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忽然从山下传来喊声:“含烟,你要请谁上咱们家里做客啊?”范昭抬眼下看,见猎人林大拿着猎叉快速跑上来。林含烟道:“大哥,是他,江阴的范哥哥。”林大道:“含烟,妈妈有病,不宜邀请客人来咱们家居住。”林含烟奇道:“怎么突然病了?今早妈妈还好好的。”林大拉着林含烟的手,低声道:“刚生病。这病说来就来。快跟我回去。”林含烟挣扎道:“不对呀,你没回到家……”林大一使劲,道:“少啰嗦。快跟我回家。”
见两兄妹走远,范昭叹道:“这个林大,还当我是妖怪呢。人一旦被误会了,要澄清真的就这么难吗?”吕雁梅道:“这正合了你的意呀,你不是不想去林家做客吗?”范昭高兴起来,道:“嗯,燕姑娘,咱们跑下山,就象上次避雨那样。”范昭牵起吕雁梅的手,向山下跑去。吕雁梅笑嘻嘻的跟着,轻灵得象蝴蝶。两人从黑白双煞身边掠过。黑白双煞面面相觑。黑忍丸传音给白忍丸:“那少女,武功好高,我和你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白忍丸面皮一阵抽搐,道:“天朝武功果然高深,我们得加倍小心。”
两人跑下山头,进入张家边村。范昭去村口张老伯家租了两匹马,以便能赶去县城吃个午饭。张老伯见吕雁梅和范昭有说有笑,心中那份惊讶就不必说了。张老伯的两个儿子在新镇做小生意,小儿子张屠夫经常贩运家畜货物等到新镇,这两匹马脚力甚健。一阵快跑,两人于午时末赶到县城东门外十里。此处,有一座东风客栈,装修简朴,通常来来往往于县城的人便在此处洗尘送别。
一辆豪华香车停在客栈门口,车厢标有春满楼印记。李香香从大门口出来,正准备上马车,转头瞧见范昭和吕雁梅,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范公子和燕姑娘,这是上哪呀?”范昭道:“陪燕姑娘去县城,想在这休息一下。”李香香道:“奴家蒙陈公子相邀,去县城赏菊。范公子也去么?”范昭道:“不了。陈兄生意上的应酬,我就不参与了。”李香香微微一眨眼睛,笑道:“范公子成了家,有了小公子,范家家业,范公子终究得去继承的。范陈两家是家亲,生意上互相照应。陈公子在外经商多年,见多识广,范公子何不与陈公子多谈家业之事?”
李香香表面劝范昭以家业为重,其实是劝范昭远离野丫头吕雁梅,只是说的很委婉。范昭当然能懂,下马道:“多谢姑娘。在下有更重要的事,恕不能奉陪。”李香香略显失望,随即莞尔一笑,道:“范公子在外有一段时间了,家里亲人多有牵挂,范公子忙完正事,回家时可记得给亲人多带些礼物。”段玉裁等三个书生走了出来。梅曾亮笑道:“香香姑娘蕙质兰心,考虑周全。范公子喜得贵子千金,出门在外,心里必是日夜挂念,回家时,一定会带足上好的礼物。”段玉裁虽然不喜欢野丫头吕雁梅,但是得照顾范昭和罗强脸面,遂道:“香香姑娘应邀去县城赏菊,便邀请小生三人一同去,玩个菊花诗会。小生走得匆忙,未向罗员外辞行。范公子办好要事,若是回到罗府,请范公子代小生向罗员外辞谢。”范昭很怕酸书生的繁文缛节,连忙答应。
伙计牵来三匹高头大马,三个书生各骑一匹,随着李香香的香车,向县城行去。管同悄悄问道:“伯言兄,范公子写给香香姑娘的借条,你猜香香姑娘会如何对待?”梅曾亮微微一笑,道:“写便写了,留下一段情浓佳话,岂不是更好?”管同恍然大悟,道:“这么说,香香姑娘是不会将借条还给范公子了。天下最妙行书,价值万金呢。”梅曾亮笑而不语。段玉裁悠悠神往,道:“‘江阴范昭,飘零山郊,幸得香香,蒙卿青睐,邀兴款曲,赐良宵一晚之逞,兹欠银一千两。修状伏陈’。大师就是大师,借条都写得这么美。”
香车内李香香幽幽一叹,暗思自己落花有意,范昭却是流水无情,空负了好时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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