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乱中乱乱上添乱情外情情中有情
吕雁梅已和范昭上二楼靠窗坐定。三个书生虽远去，声音细小，顺风传来，被吕雁梅听的清清楚楚。吕雁梅心中忽然恼了起来，道：“书呆子乱嚼舌头，竟然不知道那张借条是假的，真可笑。”范昭莫名其妙，问道：“我怎么惹着你了。”吕雁梅瞧范昭呆头呆脑，扑哧一笑，道：“没你的事，我在说那三个呆书生，真是呆了。”范昭再聪明，也想不到吕雁梅在为李香香的假借条生气，当下笑了笑，拿起菜谱点菜。
吃完午饭，两人骑马慢慢往县城去。过了一盏茶，县城在望，远远望见“永嘉”两个大字。到了东门，见有一群人围着看告示。范昭骑在马上，早将告示看得清楚，无非是严查白莲教、缉拿匪首马朝柱云云。守城兵士黄三喝道：“下马，检查。”范昭下马，拱手笑道：“官爷，小生乃江阴盐商陈大老板的朋友，来赴陈大老板的约，望官爷给个方便。”黄三微微一怔，问道：“你们是新镇春满楼的人？”吕雁梅俏脸一板，道：“胡说什么！我们可是清白人家。”
兵头王麻子见吕雁梅美貌，起了坏心，笑道：“小娘子象是本地人，怎么与这个外地人混在一起？这小子看着眼熟，莫非是白莲教匪？黄三，将此二人拿下，我要仔细审问。”那黄三从腰间拿出一根粗麻绳就往范昭身上套。吕雁梅伸脚一踢，正中黄三肩膀。黄三痛叫一声，摔倒在地。王麻子拨出腰刀，大声叫道：“反了，敢打朝廷官兵，反了，你俩定是白莲教匪徒。来人了，都抓起来，朝廷重重有赏。”门口顿时一阵混乱，两个乞丐相互搀扶随着人群进入城中。
王麻子带着四个兵士，将范昭和吕雁梅围了起来。范昭顿时头大了，吕雁梅却神色轻松。王麻子知道吕雁梅武功高强，不敢进攻，只将范昭和吕雁梅围了起来，静等城头援兵下来。吕雁梅脆声道：“喂，你讲不讲道理啊，事情没弄清楚就随便拿人？”王麻子道：“军爷我只讲王法，不讲道理。朝廷有令，白莲教匪徒死有余辜，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此时，城头上的十来个兵士吆喝着跑了下来，里外围了三层。王麻子胆气一壮，道：“你二人快快束手就擒，还能保全性命。”
范昭问道：“军爷所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可是朝廷诏令？”王麻子道：“废话。本军爷看你就是白莲教匪徒，拿下你，不怕你不认。”范昭气往上冲，道：“你这是诬良为盗！”王麻子哈哈大笑，道：“你小子敢与朝廷作对，胆子不小。好，本军爷就给你一个痛快。小娘子须得带回去，细细审问。兄弟们，是不是？”众军士哄笑道：“听黄总领号令，杀白莲教匪，朝廷重重有赏。”吕雁梅怒道：“难怪老百姓会造反，就是有你们这帮贪官污吏。”王麻子恼羞成怒，道：“辱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兄弟们，给我上！”
兵士们拿着刀枪，吆喝着就要攻过来。忽然一声大喊：“住手！”众人回头一看，正是倪璋。倪璋挑开门帘，从马车里钻出来，道：“王把总，这是怎么回事？”王麻子这个外委把总小武官，是倪璋帮他弄的。王麻子忙道：“倪老板，在下怀疑这两个人是白莲教匪徒，正想拿下细细审问，不想惊了倪员外。”倪璋一皱眉头，道：“王把总，你不识江阴孝廉公范昭，难道没见过我的外甥女么？”王麻子脑子轰了一下，结结巴巴道：“这位小娘子是您的外甥女。新镇我去过不少，倒真没见过。”倪璋呵呵一笑，道：“外甥女孝顺，陪她娘住在七星岭，很少来镇上。王把总，你说江阴范孝廉是白莲教匪徒，这话可说大了。”
王麻子胀得满脸通红，扑通跪在范昭面前，道：“范……孝廉，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范孝廉的大名，永嘉人都知道，不不不，整个浙江人都知道，不不，全国人民都知道。范孝廉大仁大义，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人。”众兵士纷纷跪下请罪。范昭道：“不知者不罪，起来吧。不过，尔等切莫再贪功，诬良为盗。”王麻子俯首帖耳，连声应是。吕雁梅骑在马上，甚是得意。
倪璋道：“陈老板与县城盐行的高老板谈妥生意，今夜在高老板府上赏菊，特地邀请扬州名艺李香香姑娘和梅花书院的三位才子。范孝廉也是赴约来的吧？”范昭不好说不是，点了点头。倪璋瞧了一眼吕雁梅，笑道：“好。我先行一步。”倪璋坐回马车。范昭骑上马。兵士们让开城门，任由范昭等人进城。
王麻子一拍脑袋，一脸晦气，道：“我怎么说看着范孝廉这么眼熟，原来是皇上的大红人，江阴的范孝廉，连八旗将军瑞昌都敢审问的人。幸好有倪老板解围，要不，真惨了。”黄三道：“这也不能怪头领，眼下白莲教匪徒朝廷正抓得紧。范孝廉一身乡下人打扮，一点也不贵气。黄头领尽忠尽职，必然怀疑。”王麻子忽然嘻嘻笑道：“范孝廉定是看上倪老板的外甥女。如果范孝廉娶了倪老板的外甥女，我们有倪老板提携，还愁不能上青天？”黄三道：“对，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头领真是高啊。”
范昭夜审八旗将军瑞昌，在浙江绿营中传为佳话。
永嘉县城繁华不下江阴，城内住户过万，这在当时已是大县城了。在南宋时期，永嘉学派兴盛一时，曾与朱熹理学相得益彰。永嘉诸子出于洛学，兼传关学，其学有二，一是“竞省以御物欲”，二是“弥纶以通世变”。永嘉学派没落于元朝，至清朝时有所兴起。明清之际的黄宗羲指出：“永嘉之学，教人就事上理会，步步着实，言之必使可行，足以开物成务。盖亦鉴一种闭眉合目，朦胧精神自附道学者，于古今事物之变不知为何等也。”谭嗣同和唐才常十分推崇永嘉之学。谭嗣同在《仁学·自序》中将永嘉归之于墨学中的“任侠”派：“墨有两派：一曰'任侠’，吾所谓仁也，在汉有党锢，在宋有永嘉，略得其一体。”
叶适，永嘉学派集大成者，淳熙进士。历仕于孝宗、光宗、宁宗三朝，官至权工部侍郎、吏部侍郎兼直学士院。他力主抗金，反对和议。南宋宰相韩侘胄伐金失败，因依附韩侂胄被弹劾夺职。卒谥忠定。宋宁宗庆元党禁时，朱熹受党祸，叶适挺身而出，为之呼吁。《宋史》本传载：“朱熹除兵部郞官，未就职，为侍郞林栗所劾。（叶）适上疏争曰：栗劾熹罪，无一实者，特发其私意而遂忘其欺矣。……盖自昔小人残害忠良，率有指名，或以为好名，或以为立异，或以为植党。近则为道学之目，郑丙倡之，陈贾和之，居要津者密相付受，见士大夫有稍慕洁修者，辄以道学之名归之，……以道学为大罪。文致语言，逐去一熹，自此善良受祸，何所不有？”
永嘉学风浓厚，重礼仪，商贩虽重功利，却不失义理，商铺之中少有讨价还价之声。新镇虽大，住户虽多，但不是贸易集散地，商贩多是途经，所以繁华远不及县城。两人进入县城，先去最气派最高的客栈大都汇订了两间顶楼上房，寄了马儿。然后，慢慢逛街。
吕雁梅看着大街两旁商铺、小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商品，以女人饰物和小孩玩具居多，甚是新奇。范昭道：“燕姑娘，你瞧走在街上的女孩，穿着花布衣裳，戴着发饰，很好看呢。”爱美是女人天性，吕雁梅点点头。范昭继续道：“你生得极美，若是也穿上花布衣裳，载上发饰，那就更美了。”吕雁梅微微一笑，道：“穿着裙子，干活走山路就不方便了。”范昭道：“逢年过节的时候，不用干活走山路，可以穿漂亮衣裳。”吕雁梅心中一动，不说话。
范昭瞧见前面有家叶氏布店，门口有个大大的啄木鸟玩具，不停低头饮水，心中好奇，遂道：“你瞧，那只玩具鸟，怎么会自己动呢？”吕雁梅也觉得好奇，便走近细看，看上看下看不出机关在哪。范昭猜想啄木鸟前后晃动和不倒翁的原理相似，但是想象不出内部构造。因为不倒翁会的晃动会渐渐变小，最后停止。
一个长相水灵的姑娘从店里走了出来，问道：“客官可是要做新衣裳？”吕雁梅道：“不是。只是好奇这只啄木鸟怎么一直在饮水？”那姑娘笑道：“这是饮水鸟，因为饮水之故，一直不停饮水呢。”范昭道：“请问，为何饮水之后，它就会不停的晃动？”那姑娘道：“这个，我就不知了。”范昭道：“这只饮水鸟可否卖给小生？”那姑娘瞧了吕雁梅一眼，掩着嘴笑道：“只见哥哥买花布送给妹妹的，没见过哥哥买玩具鸟送给妹妹的。”
异史氏曰：饮水鸟中国古时已有。前苏联著名的科普作家别莱利曼编着的《趣味物理学续编》中提到，曾有人将“饮水鸟”赠送给爱因斯坦，并说，科学家不是说永动机是不可能的吗？你瞧瞧这台永动机。当爱因斯坦明白其原理时，十分惊叹饮水鸟的设计巧妙。因此，也有人称饮水鸟为“爱因斯坦也吃惊的玩具”。
范昭心中一动，问道：“你这店内可有上好的丝绸？能做最新款式的衣服？”那姑娘点点头，道：“丝绸是从江苏江阴运来的，质量可好了，价钱也不算贵。我娘的手艺可好了，我这身衣裳就是我娘做的。姐姐，你看好看不？”那姑娘在吕雁梅面前轻轻转了个圈。范昭心中一动，问道：“是江阴哪家丝绸商号？”那姑娘打量一下范昭，道：“江阴范家商号，昨日才进的货。客官要不要进去看看？”范昭道：“既是江阴范家商号的丝绸，当然得进去看看了。”那姑娘笑了一下，转身进了店内。
范昭拉着吕雁梅的手，进了店。店内货架上摆着各种布料。那姑娘道：“阿爹，这位客官要看江阴范家的绸布。”叶老板打量一下范昭和吕雁梅，问道：“是做新人服吗？”范昭摇头道：“不是，就做两休闲装。”叶老板一愣，道：“用丝绸做休闲装，太浪费了。这年关，花钱容易挣钱难，小哥再考虑一下？”范昭不说话，从钱袋里拿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柜台，道：“老板，做两件可够了？”叶老板吃惊非小，道：“小哥这银票从何而来？若不说个清楚，老朽可不敢收。”
范昭一皱眉，道：“老板开店做生意的，问这话做什么？”叶老板道：“老朽做生意有个原则，不赚不义之财。小哥衣着寒酸，身怀巨额银票，老朽不能也不敢接啊。”范昭吁口气，道：“好吧。我本富家公子，与表妹去山里游玩数日，换了这身衣裳。现在要回家了，得有身光鲜的衣服。”叶老板道：“两位既两情相悦，当父母做主，早日完婚。怎么能私自离家，乱了礼法，使父母蒙羞？”敢情，叶老板以为范昭和吕雁梅私奔呢。
范昭很惬意叶老板的误会，遂笑道：“多谢老板良言。小生只问，这银票能否做得衣裳？”叶老板点头道：“诚如客官所言，当然能做得，这么多银两做十件也够了。不过，小店订货较多，内子忙不过来，最快也得三日后交付。”范昭道：“我明儿一早就要，今夜辛苦贵店加加工，一百两全部给你。”叶老板连连摇头，道：“不行，内子太辛苦，手工就难保证了。”那水灵姑娘，应该说叶姑娘，捧着绸缎从内屋出来，道：“阿爹，女儿亲事在即，嫂子还在坐月子，哥哥在外催帐未归，现在家里正用钱呢。难得有这么好的客官。要不，就让女儿来做吧。”
叶老板道：“你的手艺不如你娘的好，我怕客官不满意。”范昭道：“好说。叶姑娘肯做，不管做成什么样，小生都收下。”叶老板道：“如此，手工费须得少些。”范昭微微一笑，道：“这就不必。老板若是心里过意不去，那就把店门口的饮水鸟卖给小生吧。”叶老板道：“饮水鸟也值不了多少银子。客官若真想要，老朽可将地址告诉客官，客官可上门去买，他那玩具多着哪。”
范昭并不真想买什么饮水鸟，便道：“老板实诚。叶姑娘今夜做衣裳要加工加点，手工费得多收才是啊。一天八小时工作制，咱们得遵守。我看，得给令爱平时三倍的手工费。”叶老板奇怪范昭说的话，叶姑娘机灵，赶紧给范昭道一万福表谢。
范昭和吕雁梅量了身，出了店门。范昭问道：“刚才在店内，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吕雁梅道：“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范昭笑道：“那是。我谎称咱们是表兄妹，你不生气？”吕雁梅莞尔一笑，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的奇怪话，我听顺了。”范昭喜道：“这样好。我不说奇怪话，怎么会是奇怪人呢？我不是奇怪人，那燕姑娘不是错了吗？所以，我必须是个奇怪的人。”吕雁梅嘻嘻笑道：“所以，你必须说奇怪话。”范昭点头，道：“知我者，燕姑娘也。明儿一早，咱们就来取新衣裳，若是做得合身，咱们再做两件。好事成双。”吕雁梅道：“好。叶老板说王记木工坊在城南丽水街三巷里头，还有其它稀奇玩具，咱们去瞧瞧吧。”范昭微笑道：“嗯。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
吕雁梅一碰范昭温情脉脉的目光，心头一跳，忙转眼回避，暗想：“他这般呵护我，倒真象我的大哥哥。”
注：洛学，北宋洛阳以程颢、程颐兄弟为首的学派。二程同受业于周敦颐，他们提出了“理”的哲学范畴，认为理存在于天地万物之中，“一草一木皆有理”。还认为理是“天理”，乃人类社会永恒的最高准则，并以此阐释封建伦理道德，把三纲五常视为“天下之定理”。洛学有“宋兴伊洛，元大苏门，明清衍于睢水”之说。
张载“关学”，即关中（函谷关以西、大散关以东，古代称关中）之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体，以《礼》为用，以孔、孟为法。他提出了以“气”为本的宇宙论和本体论哲学思想。认为宇宙的构成主要分为三个层次：太虚枣气枣万物，三者是同一实体的不同状态，它们之间的关系是相辅相成的。张载认为生在世上，就要尊顺天意，立天、立地、立人，做到诚意、正心、格物、致知、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努力达到圣贤境界。关学的主旨，集中的体现在被当代哲学家冯友兰概括的横渠四句中：“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