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沃金道,“我如何能杀死一个已死之人?”
“那是你的问题。”阿努比斯道,“因为这个蠢问题,你已经浪费了全部的十秒钟。开始吧!”
传来了噼啪一声,和一连串金属撞击的声音。
达尔高特的金属腿向下弹出、伸直,让他又高出了三英尺。他跳跃,举起双臂,弯曲伸缩。
沃金注视着,等待着。
达尔高特用后腿直立,这样他的头离地有十英尺。
之后他双臂大展、尾巴卷起,跳跃着前进,头前伸、尖牙暴露。他背后的刀片像鳍一样打开,寒光闪烁,蹄子有如重锤落下。
直到最后一刻,沃金才突然跨步闪开,挥出一拳,对手的上臂格挡了一记。紧接着沃金奋力向空中跳起,避开身下的鞭子。
达尔高特虽然身形巨大,却极敏捷地收回动作并转身。他再次向后立起,用前蹄进攻。沃金避开来犯,但达尔高特下落时,双手落向沃金的双肩。
沃金抓住对手的两腕,猛踢达尔高特的前胸。对手的尾巴尖同时扫过他的右颊。沃金挣脱了抓住他肩膀的巨手,将头一低,用左手的掌缘劈向对手的肋下。鞭子又挥落,这次是打中后背。他对准对手的头发起一击,但那长脖子一扭,躲过去了,此时他听到鞭子啪地作响,只偏离了他几英寸。
达尔高特的拳头直取他的颧骨,他一个趔趄,失去平衡,滑倒在地板上。他就势一滚躲开蹄子,但他还未能起身,紧接着又一拳让他再次匍匐在地。
然而下一击袭来时,他用双手紧抓住手腕,将全身重量都甩向那只胳膊,同时头扭向一侧。达尔高特的空拳打向地板,沃金重新站稳脚跟,同时左手给出一记重拳回击。
达尔高特的头随这一击摇动,鞭子在沃金耳边噼啪作响。他又出一拳打中扭动的头,然后随着达尔高特的后腿像弹簧般绷直,他也被向后抛出,对手肩膀打中了沃金的前胸。
达尔高特再次向后立起。
然后,头一次,他开口说话了。
“上啊,沃金,上!”他说,“达尔高特就要成为阿努比斯的首席仆从了!”
蹄子向下飞落的时候,沃金攫住了金属腿,双手各执一只,紧抓在腿中段处。他早预备好了蹲伏的姿势,现在,他的双唇向后咧,露出咬紧的牙齿,而达尔高特在他上方,招数未发便冻结住了。
沃金大笑着,向上跳起站直,用两臂抓住对手后腿猛掷,将对手向上高高地抛起,达尔高特拼命挣扎,想免于后背着地。
“蠢货!”沃金叫道。他的声音起了奇异的变化。他的话像是一只铁铸的大钟敲响了一下,余音在大厅里环绕。从死人堆里传出了一阵轻柔的呻吟声,恰如他们从坟墓里被引出的时候一样。
“你说什么‘上啊’?什么‘沃金!’?”巨蹄下落,沃金在其下大笑着向前迈了一步。“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用双臂紧紧锁住巨大的金属躯干,那些蹄子在他背后无助地乱踢一气,充当尾巴的鞭子抽动、爆裂,在他的肩膀留下一道道痕迹。他的手从容地放在锋利的脊骨之间,然后,他把这一堆靠在他身上,已经支离破碎了的坚硬钢铁捏碎。
达尔高特的大手伸向他的脖子,但是手指却够不到他的喉咙。
沃金双膝弯曲承受重负时,脖子上肌肉绷紧,青筋暴露。
他们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地站了不知多少时间。火光和影子在他们的身上摔跤搏斗。
之后,随着强大的抓举动作,沃金猛地将达尔高特举离地面,转身将他狠摔了下去。
达尔高特在空中翻转,腿疯狂地踢着。他脊背上的刀锋展开又合上,尾巴伸出,噼啪作响。他双手举起捂住脸,但最终落到阿努比斯的王座前,崩塌了。他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躺着,钢铁身体已经裂成四块,脑袋在通向王座的第一级台阶上摔碎了。
沃金转向阿努比斯。
“够了吗?”他问。
“你并没有使用短时游移术。”阿努比斯道,对刚刚还叫作达尔高特的那一堆废墟,他甚至都没向下瞧一眼。
“没有必要。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强大的对手。”
“他曾经强大。”阿努比斯说,“你为何发笑?在你与他打斗时,为何好像在质疑自己的名字?”
“我不知道。有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不可战胜时,我觉得自己似乎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某个不知恐惧、不知怜悯、不知懊悔的人?”
“是的。”
“你仍觉得如此吗?”
“不了。”
“那么,为何你不再叫我‘主人’了?”
“战斗的激情让我情绪激动,冲淡了我的礼仪观念。”
“失礼就要立刻补救。”
“好的,主人。”
“向我道歉。请求我的原谅,要最卑微地请求。”
沃金匍匐着拜倒在地。
“我请求您的原谅,主人,最卑微地请求您。”
“起来吧,就当你已被原谅。你胃里原来那点东西折腾这么久怕是早就消耗光了,现在你去休整一下吧。——音乐,舞蹈,请继续!为庆祝这次命名,庆祝沃金的千年之夜,来点祝酒和笑声吧!
请把达尔高特的尸首残骸移出我的视线!”
这些都一一实现了。
沃金饱餐了一顿。死人们的歌唱和舞蹈,似乎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名副其实的时间尽头。此时阿努比斯做了一下手势,先示意左侧,再示意右侧,柱子上的火把,一根隔着一根收敛,熄灭。
阿努比斯居高临下对沃金道:“把他们弄走。把我的权杖拿来。”
沃金站起来发出指令。之后,他引领着死人们走出大厅。随着他们离去,桌子在柱子之间消失。一阵奇异的风撕开了烟幕穹顶。
巨大的灰毯被撕成碎片,就在此时,剩余的火炬也熄灭了,大厅里的光源,只剩下王座两边那两只碗发出幽幽的光。
阿努比斯盯视着黑暗,那些被俘获的光线在他的召唤下重新组合。他看到了达尔高特再次在他的王座脚边倒下,静卧着;他也看到了他命名为沃金的那人站在那里,咧着嘴笑,甚至有一瞬间——也许是火光在捣鬼?——他还看到在那人的眉上有一个印记。
远处,一个巨大的房间内,光线晦暗、昏黄,角角落落都异常拥挤。在这里,在他们敞开的坟墓上方,死人们再一次躺在他们看不见的灵柩上。他们晕厥、起身,又倒下,沃金听到了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他手执着权杖,自高台上走下。
“老家伙。”他早前跟这人说过话,现在,这老头儿的头发和胡子都沾满了红酒,左手腕上嵌着的那块表也已经停了。“老家伙,我来问你,如果你知道,一定要回答我:那是什么声音?”
这双一眨不眨的眼睛抬起,却穿过沃金的目光向外看去。双唇启动:“主人……”
“在这里,我不是主人。”
“……主人,那不过是一只狗在吠叫。”
沃金便又走上高台,让所有死人返回他们的墓中。
此时,光消失了,权杖指引他穿过黑暗,走过已经注定的那条道路。
“我把你的权杖取回来了,主人。”
“起身,过来。”
“死人们都回到了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很好。——沃金,你是我的人?”
“是,主人。”
“你会执行我的命令,在一切事务上为我服务?”
“是,主人。”
“你正是因此才成为我的密使,前往中间世界和世界之外。”
“现在我要离开死亡之家了?”
“是的,现在我将遣你去执行一个使命。”
“何种使命?”
“说来话长,而且很复杂。在中间世界,有相当一部分人已经非常老了,这你可知道?”
“是的。”
“也有些人凌驾于时间之上、死亡之上。”
“死亡之上,主人?”
“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有些人已经实现了某种不朽。也许他们顺从生活的潮流,积蓄力量,逃离了死的浪潮;也许他们调整了生物化学机能,抑或是他们不断修补身体,甚或是他们拥有很多躯壳,可以随意更换,甚至偷来新的更换;也许,他们具有钢铁之躯,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躯体。不论是何种方法,当你进入中间世界时,你会听到别人在谈论‘三百不朽者’。三百只是个大致的数字,因为没有多少人真正了解他们。实际上,有二百八十三个不死之人。他们在生死之事上作弊,你可以想见,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搅乱了平衡,他们启发众人奋力效仿他们的传奇,也引得众人敬他们为神。他们中有些是无害的漫游者,但有些不是。所有这些不死之人都极具力量又极狡猾,都精于延续自己的存在。有一个特别臭名昭著,而你的使命就是去消灭他。”
“他是谁呢,主人?”
“他名叫‘曾经一千王子’,栖居于中间世界之外。他的王国处于生与死的领地之外,那里永远不明不暗。然而,他非常难以寻到,因为他时常离开自己的领地,擅入中间世界或其他地方。我意图消灭他,因为他同时违抗死亡之家和生命之家已有多时。”
“他长什么样,这位曾经一千王子?”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形。”
“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我不知道。你须去寻觅。”
“我怎能认出他?”
“通过他的行为、他的言语。他处处与我们作对。”
“但必定也有他人与你们作对……”
“凡是与我们作对的人,格杀勿论。然而,你一定会辨认出这位曾经一千王子,因为他是所有人中最难消灭的。他极有可能消灭你。”
“假如他能办得到的话。”
“那么我将再次花上一千年的时间来训练另一位密使来执行这个任务。我并不指望今天或明天就看到他覆灭。毫无疑问,光是找到他就可能花上你几个世纪。时间无关紧要。他要真的对我或欧西里斯形成威胁,还得经过一个世代。在旅行途中,你会听闻他的消息,追踪他。而当你真的找到他时,你会认出他的。”
“我的力量足以毁灭他吗?”
“我认为你可以。“
“我准备好了。”
“那么我将送你上路。我赐予你召唤我的能力,在中间世界,当你感到有必要时,你也可以从生命之地或死亡之地汲取力量。这将使你不可战胜。当你觉得需要时,你便向我汇报,而当我想要了解情况,我也会去找寻你。”
“谢谢你,主人。”
“你要立刻遵从我的指令。”
“是。”
“现在去休息吧。你睡好吃饱之后,就将启程奔赴你的使命。”
“谢谢。”
“这将是你倒数第二次在这死亡之家睡眠,沃金,你要冥想思索其中蕴含的玄妙。”
“我常常这样做。”
“而我,便是这玄妙之一。”
“主人……”
“玄妙即是我名字的一部分。永远不要忘记这点。”
“主人啊——我如何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