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少说两句。”顾渊起身,看了眼窗外那走过八士桥到了对岸的少年,淡淡道:“衙门里还有公务,不与你们在这闲谈了。”
顾炎见哥哥出去了,无奈地摇了摇头:“瞧瞧,他就是做什么都太认真了,你说这回不是皇上让大哥出来散心,还能是什么?还真把剿匪的事儿当打鞑子呢?”
铁牛道:“俺也不懂,跟着都督干。”
顾炎翻了个白眼,“算了,跟你说不等于对牛弹琴?”
顾炎起身,眉眼带笑:“嘿嘿,铁牛,走,不管大哥了,咱们去喝花酒去,在京城都斗得乌眼鸡似的,到了外面还不松快松快?”
“哈哈,这个俺喜欢。”
两个人顿时勾肩搭背,狼狈为奸,出了酒楼直寻美人窟去了。
……
楚惜情既离了府,杜妈妈心中焦急,又怕人看出破绽来,只是把丫鬟各自支开,整个湘园就没个空闲的人了。
“怎么还不回来,也不知道行不行?”杜妈妈双手合十开始求告起菩萨来了,谁知道诸天神佛这会子却是打盹了,越是怕什么来什么。
楚家三小姐楚惜忧偏偏就在这时候来了。
“大姐在吗?”楚惜忧穿了身柳绿缠枝牡丹夹袄,杏黄 丝蝶恋花百褶裙,俏生生好似一朵白牡丹,进了院子,见湘园内颇为安静,连个人影儿也不见,心生诧异。
杜妈妈心中叫糟,心道这会子大小姐还未归来,若是三姑娘一定要上去那岂不糟糕,但若是大小姐这时候偏又回来了,那更是不好说去。
“姑娘去桂园了,一会就回来,三姑娘有事奴婢说?”
楚惜忧有些失望,想了想道:“那我在这等大姐吧,我想寻几个花样子。”
杜妈妈遂请了楚惜忧进花厅坐了,上了茶,“那奴婢先拿几个样子给您看看?”
楚惜忧摇头,只说要等楚惜情回来。
等了半晌却不见人,杜妈妈心中焦急,楚惜忧蹙眉道:“大姐怎的还不回来,我去五妹看看。”
说罢便欲起身离开。
杜妈妈连忙道:“三姑娘别着急,大小姐一会就回来了,那边离得远嘛,这马上――”
楚惜忧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正生疑,忽听有人在喊她:“三妹怎么来了?”
楚惜忧回眸一看,便见楚惜情回来了。
楚惜情梳了个三小髻,再带上珍珠小花冠,斜刺里一根白玉凤头钗,配上藕荷色绢纱堆花,鹅蛋脸,脸蛋圆润,柳眉自然地延展弯曲,眉色乌黑,眼睛仿佛一汪秋水,清澈明亮,尤其是那大而圆的黑眼珠,仿佛一丸黑水晶在白水晶中游走,黑白分明,格外显得灵气逼人。
楚惜忧心中嫉妒,说实话,姐妹几人容貌都算是出色,但要说气质淡雅宜人,灵气逼人的,便是只有大姐了。
“大姐,人家不是想来跟你讨几个花样子吗?阖府就只有姐姐的绣工最好,花样子也别致,妹妹想做几个香囊,挑来挑去没有好样子。”
楚惜情挑眉,微微一笑:“好啊,随我来吧。”
“刚刚三姑娘在这可等了好些会子了,姑娘去五姑娘那里,可是去了许久了。”杜妈妈在一边说话,一边给楚惜情使了个眼色。
“又在园子里转了转,山茶都开了,明日姐妹们去西园那里赏花吧?”楚惜情不动声色地说着,一边挽着楚惜忧上了二楼。
梅香一边伺候着,接了披风,又去把楚惜情之前做的花样子拿来给楚惜忧。
“好呀,姐妹们可有些时日没聚过了,咱们是不是也开个诗会什么的?”
诗会?
楚惜情看了她一眼,她还惦记着武昌侯夫人的宴会呢?
“也是无妨,随便耍耍,用不着那么认真。”
梅香拿了花样子过来,楚惜忧翻了翻,忽然瞧见一个别致的花样。
“姐姐,这是什么花,样子好别致。”
“这是天堂鸟花,又叫极乐鸟花,鹤望兰,是海外才有的品种,因为形似仙鹤,有幸福、吉祥、长寿之意。”
楚惜忧看着绣样上面对称绣着的花朵,花朵是橙色,花蕊淡蓝,花边淡紫,形如伸颈远眺的仙鹤,端庄而色彩妩媚热烈,十分优雅迷人,而且寓意也是极好的。
“这样子漂亮,姐姐,我能不能描回去?这种花绍兴有卖的么?”
楚惜情摇了摇头:“应该是比较稀有,我这是看杂记上记载了,觉得有趣,自己画出来的。”
楚惜忧有些失望,她心中暗自思量了一会,笑道:“姐姐借我回去描了,过两日再还你。”
“好,你拿去吧。”
楚惜忧没坐多久就拿了花样子走了。
杜妈妈连忙问:“姑娘,那事儿怎样了?”
“办好了,妈妈放心便是。”楚惜情细想了一下:“明日到西园去赏花,倒是需要准备一番。”
杜妈妈不知楚惜情为何要邀请姐妹们去赏花,但觉此事有异,楚惜情见她踟蹰,淡淡道:“明日自然有好戏可看,妈妈且等着便是。”
杜妈妈蹙眉道:“姑娘这么做会不会有些危险?朱少爷那里……”
楚惜情摊开桌上的澄心堂纸,提笔慢条斯理地练起字来。
纸上只有一行诗:云在青天水在瓶。
“不需管他,我自有主张。妈妈给妹妹们下个帖子,邀她们明日去赴宴,五妹也请了。”
楚惜情低敛的眉眼中带着些许冷意,明天,会是个怎么结果,那可真的很难说呢。
楚惜忧离了湘园,沿着鹅卵石小径走了片刻,过了月洞门,回廊婉转,不多时转去了生母柳姨娘那里。
“呀,三姑娘来了。”门前的婆子见楚惜忧来了,赶紧迎了她进门。
柳姨娘正在绣帕子,见状打发了仆婢下去,问道:“方才去大小姐那里了?”
她约莫三十出头年纪,生得倒也秀雅明丽,原是小门户的女儿,楚旭年轻时一日出游,跟人发生争执受了伤,恰巧遇到柳姨娘,后来,自然也就是顺其自然娶进门纳做妾室了,颇得楚旭的喜爱。
楚惜忧点点头,“问大姐要了个花样子。”
遂把那鹤望兰的花样给柳姨娘看了,柳姨娘眼睛一亮,“倒是新鲜。”
楚惜忧便把这花的来历说了一遍,柳姨娘细细思量:“若是这般,倒正是合适,过几日便是……只是现在倒是要先做个样子出来才是,做绣屏怕是来不及了。”
“姨娘多费些心思,女儿只能靠您了,武昌侯夫人的赏花宴,看大娘是想让二姐去的,祖母偏又不发话。”
柳姨娘蹙眉道:“怎么,她是想让女儿攀上武昌侯家?”
“什么好的她不想要?朱家还比不上武昌侯吧?”楚惜忧冷笑一声:“已经把朱昂抢走了,还想再攀上武昌侯世子,脚踏两只船,哼,世上有这样的好事,什么便宜都叫她占了去?若不是如今爹爹赋闲在家,指不定还想往宫里攀呢!”
“好了,你少说两句。不要在人前跟大姐二姐儿她们争,她们是嫡女,你又争得过?再说武昌侯家的事情,以你的身份,也做不了正妻的。”
“嫡女就了不起了?”楚惜忧气愤交加:“您瞧着吧,不让我得到,她们也别想如意!”
楚惜情说要去赏花,当晚给祖母请安的时候,几个姐妹们俱都知道了,张氏笑着说:“倒也热闹,你们几个姐妹们聚在一起玩玩,也耍个快活。要备些茶点之类的,只管交给大厨房那里周富贵家的去办。”
楚惜情应了,谢过继母,楚惜忧说:“先不管什么三月三的会,咱们自家先热闹一番,倒是比起外面亲热的多。”
老夫人看了眼她,淡淡道:“你们姐妹几个也都不小了,淑媛,改日要请个嬷嬷过来教导下规矩礼仪,衣饰搭配,去年董家夫人去世,也没个继续的人,总不是个法子。”
楚惜忧眼睛一跳,这话是说她不懂规矩?
张氏忙道:“娘说得是,儿媳也正想找人,可是绍兴不比京城,这儿想找些合适的人选总不太如意。幸而最近打听到武昌侯夫人回来省亲带了个从宫里退下来的嬷嬷,专是教导即将出阁的钱家大小姐,下个月钱小姐出阁,想是人选空下了,到时候可以商议。”
“哦?”老夫人颔首:“若是如此,你去跟钱夫人商议一下便是。”
楚惜颜看了眼三妹,面带嘲讽,楚惜忧面色阵白阵青。
楚旭和弟弟楚敬两个在旁边说话,并不参与后院的事情。
楚旭三十五六的年纪,生得仪表堂堂,剑眉星目,国字脸,瞧着十分威严儒雅的样子,下颌下留着三缕美髯。
楚敬与楚旭年纪相仿,小两岁,沉默寡言,身形微微有些佝偻,年纪轻轻头上就生出了一些白发。他跟楚旭不同,楚旭早年间国朝初立就做官了,后来官至礼部侍郎,若不是因为楚老太爷病逝要守孝,楚旭现在说不准官位更高,现如今孝期已过,只因朝中风向不好,楚旭暂时还未归京。
楚敬从小读书就不成,只喜做木雕,楚老太爷恨铁不成钢,也懒得管他,虽说几年前也考中秀才了,但无甚长进,本来楚老太爷想荫封他去做个小官的,偏赶上楚老太爷病逝,如今只在家中做些管理庶务的杂事。
“继宗过了县试,我看了他的文章,再打磨打磨,到四月过府试无碍,你平日也须得多花些功夫,总要得了功名才是。”
楚敬低头应是,一味听着,正好蒙学下了学,楚旭又叫了侄儿楚继宗去书房说话。
楚惜情叫了弟弟楚原去湘园,问他在蒙学跟兄弟们读书可有什么不开心的。
“没有啊,就是表哥张泰他们几个有些讨厌,因为大哥过了县试他们没过,张泰心里不痛快,在家被大舅训了,便阴阳怪气的,几次找大哥的麻烦。”
楚原身穿着靛青色百子拜寿湖绸袄子,身上还披着羽纱面的卷黑貂毛的披风,唇红齿白,生得很是漂亮,他拉着姐姐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不过我跟二哥也不是吃素的,找了他们几回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