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晓斌不停地要咖啡、要可乐,不停地找机会跟杨旸说话。当时要填写旅客意见卡和一些优惠的卡片,他就装作不明白,缠着杨旸给他留个电话,借口是以后好找杨旸咨询。当时公司对空姐们的要求是对旅客有求必应,因为留电话是自由的,再就是看上去郭晓斌挺诚恳地一再要求,杨旸实在不好意思,就留了传呼给他。杨旸经常会碰到一些多情旅客的纠缠,她想,反正手机和家里的电话都没有留,就一个传呼,回不回也就那么回事儿。
后来到了厦门,郭晓斌就经常呼杨旸,约她见面、吃饭。这个期间,杨旸只回过一次电话,以没有时间推辞了郭晓斌。杨旸认为,回个电话只是出于礼貌而已。除了那个电话,就没有别的联系了。这个期间,郭晓斌每次来厦门都呼杨旸,但杨旸除了忙于航空公司的工作,还在到处找学校继续读书,没有理睬郭晓斌。
之后,在爸爸妈妈的建议下,杨旸来到北京大学读书,学习工商管理专业。
杨旸和郭晓斌相爱是杨旸到北京读书一年之后的事情。在北大读书的第二个学期,突然有一天,宿舍楼下看电话的阿姨喊:“杨旸,你的电话。”杨旸跑去接,对方“喂”了一声,杨旸也“喂”了一声,杨旸一下就特别清晰叫出了郭晓斌的名字。虽然隔了一年,但他的声音杨旸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杨旸很激动,心想,这个人竟然还这么执著,还记得自己。杨旸就问郭晓斌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电话,郭晓斌告诉杨旸,是杨旸把呼机留在了厦门,他呼杨旸时,杨旸妈妈回了传呼,觉得郭晓斌这个人特诚恳,就把杨旸学校的电话留给了郭晓斌。
第二天,郭晓斌就开着奔驰轿车来北大接杨旸。一年多过去了,杨旸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郭晓斌时候的情景:他微笑起来时好看的眼角,微微上翘的眉毛,以及非常阳光的精神状态。那天他打扮得特别时髦,西装革履地抱着鲜花,还喷了香水。杨旸出了学校,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前面一辆车就停了下来,果然是他。
就这样,郭晓斌对杨旸展开了爱情攻势。郭晓斌特别善于交际,他在北京做了10年生意,经历当然丰富。对杨旸这个年轻又没有感情经历的女孩子来说,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好,是让杨旸非常感动而且很难拒绝的。那时候杨旸毕竟只有21岁,是个思想比较单纯的女学生。而郭晓斌是个非常有朝气的青年富商,他的自信是很让年轻女孩仰慕的。他对杨旸说:“我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我要当中国第一个总统。”这番不着边际的自我吹嘘,却让杨旸感到郭晓斌有一种“粪土当年万户侯”的书生意气。
其实郭晓斌当时在福建泉州老家早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但当时他没有告诉杨旸自己已经结婚了。杨旸也一直以为郭晓斌是个钻石王老五。
就这样,郭晓斌经常捧了鲜花来学校门口等杨旸,因为他知道杨旸特别喜欢鲜花。郭晓斌开车的技术非常好,开得很稳,让杨旸坐在车上就像坐在房子里一样。郭晓斌是个经历过很多女人的情场高手,他很懂得生活,很会寻找男女之间生活的那种精神感受,他陪杨旸聊天,带她去十三陵。为了追求杨旸,他甚至在北大报了一个英语学习班,从ABC开始学习。杨旸想,这人挺上进的,30多岁了还那么爱学习,尽管杨旸也知道,郭晓斌到北大学习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后来郭晓斌来了两趟,实在听不进去课,就再也不来了。
只要不上课,杨旸就打电话给郭晓斌,让他开车来接自己出去玩,郭晓斌也成了杨旸在北京最亲密的朋友。有一天,杨旸的手不慎被开水烫伤了,她鲜嫩的手背上马上起了水泡,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她捂住手,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立即想到了郭晓斌,刚打完电话不久,郭晓斌立即开车来到学校,急忙送她去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后,杨旸真诚地说:“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耽误了你的生意,可我实在是不好意思。”郭晓斌听后只是笑笑说:“这有什么,保护你也是我的职责啊。”他的口气似乎是在保护一个小妹妹,让杨旸心里倍感温暖。
随着与郭晓斌越来越深入的交往,杨旸发觉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每次看到郭晓斌,杨旸都有一种预感,自己跟这个坚韧执著的男人将要发生点什么,可自己还没有做好恋爱的准备呢。那些日子里,杨旸一直被一种兴奋和痛苦包围着、折磨着、左右着。
有时候下课了,杨旸经常幻想郭晓斌会站在教学楼或宿舍楼的门口等自己,她从来没有这样渴望见到一个男人。无论如何,只要能跟郭晓斌在一起,她就是快乐的。当然,杨旸知道自己跟郭晓斌的距离是很远的,人家是一个功成名就的青年富商,而自己不过是个在校学生,加上年龄也相差10岁,杨旸一下子还跨越不了这些心理障碍。尤其是陪郭晓斌出去应酬的时候,别人都争先恐后地给自己和郭晓斌敬酒,杨旸知道人家都是冲着郭晓斌来的。
杨旸从内心里并不喜欢郭晓斌的那些大款朋友,她觉得那些人俗不可耐。有一次她跟着郭晓斌去赶一个饭局的时候,轻声劝郭晓斌少跟他们来往。郭晓斌说:“我知道,你同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
在杨旸20多年的生命中,她可能碰到过比郭晓斌优秀的男人,但在他心目中他们跟郭晓斌相比都黯然失色。杨旸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郭晓斌只有一个,而且偏偏就让自己碰到了,这是自己的福分。与郭晓斌交往的所有细节,都点点滴滴地在杨旸心里融化成她对郭晓斌的爱恋,不可磨灭。郭晓斌占据了她全部的心,在杨旸远离老家,独自一人在外求学的时候,她没有理由不需要并喜欢郭晓斌对自己的关照。
有一天,郭晓斌突然让杨旸下课后去亚运村的罗马花园。杨旸去了才知道,为了离杨旸近一点,郭晓斌在房价很高的高档住宅区罗马花园租了一套房子,他让杨旸去是签租房的合约。到了那里,杨旸很意外地见到郭晓斌的家里有好多人,有他的同事、司机和生意场上的朋友。杨旸一下子愣了,其实当时杨旸跟郭晓斌的关系还没有到那种亲密无间的地步,但郭晓斌这样做明显是公开他们的情侣关系。杨旸当时也默认了,郭晓斌跟杨旸说,学校的条件毕竟差一些,你就搬过来住吧,杨旸就搬进了罗马花园。
就这样,他们度过了爱情生活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
2002年9月2日,我第一次采访杨旸的时候,提出给她拍几张照片。她在拍照的时候还摆了一些镜头感很强的动作,并且让我尽量把她拍得好看些。
2002年9月9日,杨旸的一审判决书下来了,作为法院工作人员,我事先知道了杨旸的一审判决结果是死刑。因为一直关注杨旸的案子,我随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的法官到秦城监狱为杨旸宣判,想在杨旸得知判决结果后再次采访她。
初秋的阳光非常刺眼,进入秦城监狱后我却感到了丝丝凉意。说真的,虽然秦城监狱的名头如雷贯耳,但真正进入监狱内部对我来说却是第一次。按照监狱的规矩走过层层关卡后,我跟随法警把杨旸从监号里带了出来,她知道我们是来给她宣判的,但她努力表现出平静的样子,拖着沉重的脚镣来到监狱大楼西侧的一所平房边上,这个地方是专门为死刑犯宣判的,宣判后警察会在法官的监督下为死刑犯戴上死囚特用的手铐,警察们说这叫“搋子”或者“死搋”,意思是说,如果死刑犯上诉没有被改判,将会带着这副“死搋”走上刑场。
一般手铐是戴上即可,而“死搋”需要用重磅油锤砸,就是在死刑犯的双手各套一个用钢筋制作的有铆口的铁圈儿,然后用钢筋楔子直接楔入铆口,靠人力是无法打开了,除非用锯条锯断钢筋才可以打开。
杨旸被带到宣判现场的时候,跟杨旸同时被宣判死刑的9名犯罪嫌疑人都被砸上了“死搋”,有的在哭喊冤枉,有的泪水长流,有的默默无言,现场气氛仿佛降低到了冰点。所有的警察和法官都严阵以待,唯恐某个死刑犯会突然闹事。显然,等待宣判的杨旸也注意到了这些,但她一直表现出了少有的平静。
因为曾经接受过我的采访,杨旸跟我已经认识,在法官为别人宣判的时候,杨旸悄声问我关于她的判决情况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判的吗?”因为涉及审判秘密,在法官没有宣布之前,我不能向杨旸透露,只好轻轻摇了摇头。杨旸的脸上立即没有了表情。
2分钟后,法官开始宣布杨旸的判决。判决前,法官问杨旸对今天有没有思想准备,杨旸说有。显然,杨旸与同监号的女囚们不止一次交流过,也肯定在监狱里认真地学习了刑法,她清楚自己的罪刑是必须承担刑事责任的。怜香惜玉的法警唯恐杨旸听到判决结果后会晕倒,问她宣判时要不要搀扶,杨旸说不需要。当法官宣判一审判处杨旸死刑时,她的眼光在瞬间的惊恐和木然后转而坦然,我问她的感想时,她只说了一句话:“既然我做了,就会勇敢地去承担,但我要上诉。”
根据这两次采访的情况,我撰写了一篇题为《美女与尖刀》的纪实文章,发表在我供职的《法庭内外》杂志上,这期杂志的封面用了杨旸在监号里隔着铁窗的大幅照片。因为《法庭内外》杂志是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主办的全国发行的法制新闻月刊,这篇文章在社会和法院内部都引起了一些反响。《文摘报》、《作家文摘》等媒体相继转载,还有一些读者专门打电话跟我交流“杨旸杀人案”的有关看法。在法院内部,杨旸一案也引起了很多议论。
当时,关于杨旸一审的判决,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观点,归结起来大致有两种说法:一是杨旸死有余辜,原因是杨旸给郭晓斌的妻子下毒,又亲手杀死了情夫郭晓斌,手段太残忍;另一种说法是“太可惜”,理由是杨旸是被郭晓斌欺骗后成为郭晓斌情妇的,郭有错在先,杨旸杀人是在无奈之下的激情犯罪,给社会造成的危害不大,应该给她生的机会。
由于此案经多家媒体报道后,在社会上引起较大反响,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对此案非常谨慎。杨旸上诉后,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刑二庭依法组成合议庭,于2003年3月13日开庭二审杨旸杀人案。
庭审时,杨旸显然消瘦了许多,她在法庭上泪流满面,在最后陈述中杨旸说:“我跟郭晓斌的关系不知道法律上怎么界定,我认为是实质的婚姻关系。是他首先欺骗了我,告诉我他没有结婚我才跟他来往并成为他女朋友的。发生这个结果既是偶然,也是必然,一是我不懂法,二是性格比较倔强,处理事情比较容易偏执。如果当时冷静一点处理这个事情,去自首或者去寻求法律的保护,也不会出现这个问题。现在我特别痛苦,特别不值得,他也不值得……”
2003年8月8日,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杨旸由死刑改判为死缓,据主审法官符忠良讲,本案改判的依据一是被害人郭晓斌隐瞒已婚的事实与犯罪嫌疑人杨旸恋爱并同居,有过错在先;二是根据最高人民法院“济南会议”中关于因家庭和感情纠纷和邻里纠纷引发的刑事案件处理中“慎杀”的意见。
先后4次庭审和宣判,我亲历了全过程,这是我担任政法记者以来唯一全程跟踪采访的一个案件。在多次的接触中,杨旸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不仅仅是她的年轻漂亮,而是因为无论怎样挑剔,杨旸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极好的女人。她的话语和讲述几乎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包括她的泪与笑。她的这种超人的心理素质给我留下的印象超过了一切。在她时而笑语朗朗、时而充满哀怨、时而语气淡淡地讲述她对情夫的妻子下毒、杀死情夫的时候,我想到的却是:她为什么会这么理智和冷静?难道杀人也仅仅是畸形和偏执性格的原因吗?
因为法院已经终审宣判杨旸死缓时,她在哽咽之后,显然放松了许多。加上我曾经多次采访过她,她很坦然地接受了采访。尽管采访时法官和法警们都在场,她的回答依然滴水不漏。
在谈到她羁押期间的生活时,杨旸说,监狱生活很有规律。每天起床后锻炼身体一个小时,主要是做仰卧起坐和慢跑,2年的羁押生活都这样坚持下来了,这样做是为了锻炼吃苦耐劳的能力。
杨旸告诉我,在监狱里主要是在读书,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外语上,希望将来能够为社会服务。监狱里的每个房间都发了《法律通则》等法律读物,在被羁押的过程中,她学到了很多法律知识。当然,有时候她也读一些名著,比如林语堂的书。有时候到管教那里借书来看,管教也给她很多鼓励,鼓励她多设计一下自己将来的路,认真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杨旸告诉我,她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她想认真过好每一天。在监狱里,杨旸在排解心理压力的同时,也在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对于这一点,杨旸说她有三个收获:一是在个人修养方面一定要加强;二是性格方面过于偏执,以后要磨炼自己的性格;三是要学习法律,以后遇到事情要求助于法律。杨旸说,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比较顺利,承受生活挫折的能力比较差,原来对自己的要求不高。与郭晓斌的事情,如果早与父母商量一下就好了。对过去发生的事情,杨旸感到特别后悔,感到特别对不起家人。以后人生的步伐要稳健一点,生活上要有计划,不能因为生活的挫折改变追求的目标。
在监狱里,杨旸告诉自己一定要活得坚强。因为她对生总是抱着希望,杨旸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将来可以为社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杨旸说,我以前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看守所这个地方。杀人后我才知道自己闯了天大的祸,感谢党和法院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一定要吸取教训,一定珍惜这次机会。终审判决等于让我获得了新生,下一步我一定要认真做人。对于父母,我是巨大的不孝,唯一能够做的是好好改造。现在无法为父母做什么了,但我希望父母平安健康,别再为我操心,这就是我最大的孝心了。杨旸还告诉我,她父亲把她的照片一直带在身上,时刻思念牵挂着她。
杨旸非常认真地对我说,到了新的地方,在好好改造争取减刑的同时,希望能够再继续读书,将来在监狱里争取获得研究生学位。
在第一次采访杨旸时,她还会爽朗地笑起来;之后在秦城监狱,我见到杨旸时感到的却是木然甚至是淡漠,甚至宣判她死刑时她都非常坦然地抬起双手让法警给她砸上“死搋”。而在法庭上,杨旸每次都会痛哭流涕。问起这些泪与笑的变化,杨旸说,当初的笑是因为回忆起与郭晓斌曾经的美好爱情;之后在法庭上的哭泣是回忆起她在痛苦中度过的爱情和那个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以及犯罪之后的悔过,感受到法律的威严不可亵渎,为自己的错误而哭泣;而现在哭泣是经过两年的羁押和一年多的审判,听到最终判决后激动和感激的哭,是感谢政府和法院给她一个改造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