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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明枪暗箭(4)

朱元璋深为这次巧妙的退敌而高兴。一面派报子去滁州向郭子兴报告退兵经过,一面派人外出搞粮。两个月的被困,和州的粮秣几乎告罄,将士每天只能吃上一顿饭。元军再拖些日子不退,和州就要饿死人,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剧。

正如俗话所说的:越渴越给盐吃,乞丐头碰上了讨浪子。和州的粮秣尚未解决,却来了向朱元璋讨饭吃的大队人马。

月的熏风,吹绿了淮南大地。春燕呢喃,绿柳含烟,布谷鸟不知疲倦地啼鸣,一声又一声,传进和州城里。可是,蹒跚而来的旖旎春光能使人眼明耳爽,心旷神怡,却无法让辘辘饥肠停止鸣叫。解决和州的粮荒,迫在眉睫。

朱元璋正为和州的上万军民吃食绞尽脑汁,被饥饿逼迫的孙德崖,带着近两万人马离开濠州来和州就食。先在城外游荡了一些日子,然后要求进城暂住。他的人马比朱元璋的人马几乎多一倍,一个个赛过恶狼饥虎。一旦进了城,更增加城中的饥馑。朱元璋如实告知城中窘况,并好言劝慰,要他们到别处坚持一个阶段,瞅机会拿下几座城池,或者占领一片地方,先解决眼前的粮荒。孙德崖不但听不进去,还讥讽朱元璋扔下要饭棍打讨浪子,忘了当初在濠州同甘共苦的岁月。他见和州四门紧闭,不放他的人马人城,竟然将营寨屯扎在城下,赖着不走,声称如不开门放进,就发起进攻,占领和州。

眼下,在和州没有占到便宜的元军,正在隔江窥伺。一旦红巾军自己打起来,他们正好渔翁得利。张天佑也害怕孙德崖一旦攻进城来,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劝朱元璋开门放进。朱元璋无奈,只得打开城门,将孙德崖的人马放了进来。想不到的是,正在朱元璋设法安置新到的两万人马时,张天佑的密报已经到了滁州。不经郭子兴许可,便擅自收留几乎要害

死自己的孙德崖,简直荒唐之极!郭子兴甚至怀疑朱元璋想勾结孙德崖,打自己的主意。郭子兴勃然大怒。除了留下一部分守城的部队外,带领全部人马直奔和州,大兴问罪之师。朱元璋得知消息,急忙吩咐左右,等到大帅驾到,赶快报告。不论白天黑夜,他都要出城十里恭迎。不料,郭子兴到达和州时,戌时已过。张天佑早已安排好封锁消息,趁着天黑,悄然将郭子兴接到自己的府上安顿下来。朱元璋不来迎接,使郭子兴火上加!油,羞辱异常。如此地狂妄与冷落,足以证明心怀不测。等到朱元璋闻讯赶来问候,郭子兴将他冷在门外足足半个时辰,仍然不予接见。朱元球无奈,只得跪到地上恳求。好歹叫开门,他快步来到郭子兴面前,恭身施礼。

“大帅一路辛苦。”朱元璋歉歉地说道,“不知大帅驾临,末将接驾来迟,还望大帅见谅。”

郭子兴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只管跟张天佑说笑饮酒。朱元璋垂手恭身,低头站立一旁。直到推杯换茶,郭子兴方才扭头瞟一眼,嗄声嗄气地问道:

“哟!这是哪位呀?”

“末将朱元璋,前来向大帅请罪。”朱元璋忍住气,恭敬地作答。

“朱元璋,你还有罪吗?”郭子兴两眼凶光毕露,“请问,你的罪过在哪里?”

“大帅,末将告知手下,一旦大帅驾到,立刻报告,末将好出城恭迎。可是,不知为什么,直到……”

“哼!少跟我来花言巧语那一套!总兵大人东征西杀,功高盖世。郭某人算个啥?敢劳总兵大人的大驾!”

“大帅!”朱元璋忍无可忍,抬起头来,想要爆发。忽然想到“尺蠖之屈”的告诫,急忙低下头,小心翼冀地答道:“末将视大帅如同再造父母。要是知道大帅驾到,决不敢如此失礼放肆。”

“朱元璋!我问你,”郭子兴仿佛没听到他的辩解,“你纵容部下,抢劫民间财物,强奸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这……”朱元璋知道,恶人先告状,这是张天佑嫁祸于人。想要辩解,害怕更加激怒郭子兴,只得忍气吞声地答道:“这确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请大帅严加惩处。不过,还有更加严重的事情,请大帅定夺。”

“难道还有比士兵扰民更加严重的事情吗?”

“有。”朱元璋近前压低了声音,“大帅,无比严重的事情迫在眉睫,危险得很呢!”

“哈哈哈!你小子少他妈的给我卖关子。你说,眼前有啥危险?啊?”“大帅难道忘了,咱们的老对头,就住在离这儿几十丈远的地方?”“哼!你终于说到了点子上。告诉你,你不把那老狐狸请进和州,本帅用得着大老远的跑一趟?就凭这一条,就得狠狠惩罚你!”

“末将知道应当受惩处。不过,那是咱们自家人的事。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外面来的危险呀。”

“既然你知道外面的人更难对付,为何要放那恶狼进城?”

“大帅,末将命令闭门五天,不放他们进城。可是,姓孙的在城下安营扎寨,拉开架子要攻城……”

“朱元璋!”郭子兴一声怒喝,打断了朱元璋的话,“鞑子的十万大军,都叫你打退了,你怎么就那么怕孙德崖呢?”

是呀,四方闻名的常胜将军,竟然怕起了一只老狐狸。岂不是太奇怪了吗?”一直没开口的张天佑,这时开口说道,“莫非,你们私下里有什么交易?”

“你放屁!”朱元璋终于爆发了,“你这个阳奉阴违、造谣生事、乱军害民的家伙。今天当着大帅的面,我们把一切都说淸楚!”

“朱元璋,你放肆。知道吗,你这是在哪儿说话?”郭子兴大声怒斥。“大帅,等我把话说完,你怎么处理末将都行。”朱元璋朝张天佑径直说下去,“是谁在大帅遇难时,藏得无影无踪!是谁在来和州的路上,贪图口腹享乐,贻误战机,使我军蒙受巨大损失?是谁,和州已经到手,却隐匿不报!是谁,不但不制止将士烧杀抢掠,自己还大捞特捞!是谁,让手下的将士,违抗大帅的严令,消极怠工,不按期完成修城任务!又是谁,害怕孙德崖攻破和州,损财丢命,劝我放他进城!姓张的,你倒是说呀!”“张天佑!你给我说实话,”郭子兴坐不住了,拍案而起,“他所说的,是不是真情?”

!“大帅,绝无此事,是姓朱的王八崽子血口喷人!”

“哼!究竟是朱某血口喷人,还是你姓张的信口雌黄。用不着急,大帅明察秋奄,自会作出明断。”

朱元璋的一连串反击,使郭子兴感到极大的震撼。他虽然不知道每件事的详情,却相信朱元璋说的是实情。但为了给自己留面子,仍然肉里挑刺地斥责道:“朱元璋,就算是张天佑劝过你,放那老狐狸进城,可你是总兵,决定权在你手里。开门揖盗的罪责,你推脱不掉!”

“是……不过,末将是迫不得已呀。试想,如果我们两家火拼起来。近在采石、当涂甚至集庆府的鞑子会怎么样?趁火打劫!两害相权取其轻,末将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朱总兵,本帅先不追究你的责任。”郭子兴理屈了,“你坐下来,手打鼻子——顾眼前。咱们赶快商量一下,如何对付那个老狐狸!”

德嵐得知郭子兴突然来到和州,以为肯定是冲着自己而来,一时慌了手脚。他知道,与其栽到老对头手里,不如赶快离开另寻落脚处。主意拿定,亲自来朱元琦处告别。朱元璋故作惊讶地问道:

“元帅急于离开此地,莫非由于末将有得罪元帅的地方?”

“哪里,哪里。孙某难中蒙将军收留,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孙德崖不无焦急地答道,“可是,你老丈人一来,我就该离开了——他可不是个容得下人的角色。我要是留在这里不走,只怕是……等到那时再走,怕就悔之晚矣!”

孙德崖肯屈驾来访,而且语气平静,不像是寻衅闹事的样子。朱元璋放心了。他慨然答道:“既然孙元帅执意要走,末将不敢强留。只是,贵部来和州许多日子,将士之间难免没有摩擦冲突。一旦贵军启动,恐怕有人借机闹事。好聚好散,为了不伤两家和气,末将有一言,不知孙元帅是否肯答应?”

“你看你!总兵帮过孙某的大忙,你的要求,咱岂能不答应?将军有话尽管说。”

“为了万无一失,末将以为,贵部大军离城时,元帅留在后面押队,以防万一,等到队伍全部离开时,元帅再起驾,如何?”

“这……只怕是不妥吧?”孙德崖眨眨眼,“要是我的人马一离开,你老丈人就动手找咱的麻烦,谁担待?”

“孙元帅尽管放心。贵军离城时,末将不但要在城外摆酒,为将领们饯行,还要陪送到三十里之外。有末将留在贵部手中,元帅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孙德崖一听,立刻点头答应:“好吧,就依将军。不过,你可得跟你老丈人说好。”

“元帅尽管放心,一切由末将担待。”

送走孙德崖,朱元璋立刻向郭子兴察告。打发冤家远远滚开,正是郭子兴求之不得的大喜事。他拍着干女婿的肩头,连声夸奖:“好,好!国瑞办事周到,正合本帅心意。”

孙部离开和州那天,朱元璋在十里长亭设宴,为孙部将领饯行。匆忙中备下的酒宴,虽然菜肴不太丰盛,但大坛的米酒尽管喝。孙部的将领们大杯痛饮,一片欢声笑语。酒宴过后,拔队起行。他们纷纷劝朱元璋留步,不必劳驾远送。许多将领都是濠州的老熟人,有几个人还拉着朱元璋的手,连声道谢,颇有依依不舍之意。但朱元璋一再坚持。他已和两位元帅说好,至少要送出三十里,才算尽了礼数。然后返回去,护送孙元帅出城。

不料,走了不到二十里,后面飞马来报,双方的人马在城里厮杀起来了。孙部的人一听,一时愣在那里。想到两家怨隙太深,城里的火并,肯定是为了要害孙元帅而起。看来,他们是中了朱元璋的调虎离山计。朱元璋还没从迷惘中回过神来,呼啦一声,便被围在了当中。愤怒的质问,像疾风骤雨般劈头打来。朱元璋急忙解释道:

“诸位,我以为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双方商爾好,好聚好散嘛!大家不必着急,赶快让开,我马上回弄清虚实。如果确有此事,我一定想办法平息,保证孙元帅的安全!”说罢,不等对方作出回答,便掉转马头,狠加几鞭,朝和州驰去。随来的将领吴祯和耿炳文,紧随其后,打马飞奔。

殊不知,朱元璋慌慌张张地往回跑,反倒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更加相信是他与郭子兴合谋,要杀害孙元帅。

“咱们上当啦——不能放那小子走呀!”有人高喊起来。哒哒哒……”十多匹战马,在后面紧紧追赶,一叠声地大喊,“截住他——截住朱元璋呀!”

朱元璋心急如火,并不理会,继续打马飞奔。迎面而来的人,听到呼喊声,见朱元璋朝前面飞奔,后面有人紧紧追赶,一齐拔出刀剑,齐刷刷堵在路上。朱元璋不但不敢挥剑相迎,连拔剑出鞘都不敢。他知道,他们已经陷在人海之中,一旦动武,三个人一个也逃不掉,立刻要葬身马下。只得勒紧马编,大叫:“弟兄们,我回城有紧急军务,请你们赶快让开!”然而,不但没有人理会朱元璋的呼喊,他的马辔头也被人抓住了。“他娘的,我们刚出城,他们就下手,好毒的手段!”杀了狗日的,给我们元帅偿命!”许多人上前举刀要砍。

“慢动手!”朱元璋的一个朋友大声制止,“孙元帅生死不知,你们急什么?万一他还活着,你们杀了郭元帅的人,岂不楚要置孙元帅于死地!”

举刀的人慢慢放下了刀,但仍抓住朱元璋的马辔头不放。朱元璋恳求道:

“弟兄们,你们何必这样?到处是你们的人,我能跑得了吗?我是出城送你们的,城里发生的事,我一字不知。你们快放开手,我好回去搭救孙元帅。”

抓马辔头的人一松手,朱元璋狠抽一鞭,战马便像旋风似的飞驰而去。跑了不过十几里,迎面而来的人,又挡住朱元璋的去路。乱箭如蝗,一齐朝他射来。朱元璋的战马前腿中箭,往前面一倾,朱元璋一头栽到了地上,立刻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几乎在同时,吴祯也被射到马下。耿炳文落荒而逃,跑回城里报信去了。有人再次举刀,要杀掉朱元璋给元帅报仇。朱元璋歪在地上,骧然斥道:

“我已经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砍,由着你们。不过,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孙元帅现在还活着,你们杀了我,岂不是逼着孙元帅送死!你们到底是想救他,还是要害死他?”

“你们为什么要定计害我们元帅?”有人质问。

“绝无此事。你们不信,马上派人去城里打探。如果孙元帅确实遇害,再回来杀我也不迟——我跑不了!”

孙德崖的部下一听有理,急忙派人去打探。到了城里一看,孙德崖虽然被铁链锁着脖子,却与郭子兴面对面在喝酒。

原来,朱元琦陪着孙德崖的大部队刚刚出城,郭子兴就后悔不该放走冤家对头,立即带领一百人,直扑孙部中军,一举将孙德崖擒获。孙德崖的卫兵一见,冲上来夺人,两方展开了厮杀。卫兵被砍死了二十多名,四散逃走。孙德崖被押回到元帅府,准备等到朱元璋返回来,就将仇家杀死。不料,朱元璋迟迟没有回来,郭子兴害怕事情有变,为了有个退步,吩咐摆酒与仇家同饮,等待朱元璋的消息。他对孙德崖佯称,探马来报,他的人把朱元璋抓起来了,不得不请孙元帅暂时作个人质。不久,耿炳文回来禀报,朱元璋果然被抓。郭子兴立即要求孙德崖下令放人。孙德崖害怕再次上当,坚持先将他放回,等他回去后再放朱元璋。见老狐狸不肯让步,郭子兴只得让步,提出让徐达去换回朱元璋。朱元璋一到,立即放他走。他回去之后再放徐达和吴祯。孙德崖这才放心地下令。当天傍晚,朱元璋回来了。郭子兴只得将到手的战利品放走。孙德崖回去后,没有失信,第二天一大早,徐达和吴祯也安全返回。一场冲突,总算烟消云散。

这次弄巧成拙的冒险,没有伤着仇家一根毫毛,却损失了十多名弟兄,大大丢了自己的脸皮,不但朱元璋等人心下不满,弄得全军当成笑谈。郭子兴越想越憋气。几天后,竟然一病不起。朱元璋四处请名医、求灵药,无奈药是治病不治命。不到一个月,一心称王、做皇帝的英雄,两腿一伸,死在和州。时值至正十五年三月十四日。

朱元璋仿佛忘记了郭子兴三番两次地猜忌迫害。想到三年前郭子兴的救命之恩,两年前的招婿之泽,一阵悲痛涌上心来,跪到干丈人的灵柩前,大哭不止。直到左右苦劝,方才止住哭泣。郭天叙和郭天爵还在滁州,只能由自己一手料理老丈人的后事。遵照郭子兴生前的嘱咐,要运回滁州安葬。买了一口当地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棺材,将郭子兴盛殓起来。朱元璋带领耿炳文、花云等将士,护灵、扶柩回滁州。吴祯留在和州养伤。临行前,朱元璋与李善长、冯国用商议,派冯国用和汤和去定远加强城防,李善长和徐达、郑遇春等人留守和州,严防隔江元军趁机来犯。居丧期间,不论元兵如何挑衅,只坚守,不出战。积极外出“打粮”,作长久之计。等到丧事完毕,再伺机出战。

张天佑自从遭到朱元璋怒斥,画皮被得七零八落,威风大减。郭子兴也如梦方醒,后悔受了他多年的蒙骗,对他不理不睬,冷在一边。张天佑正在考虑,是否改换门庭,另寻明主,郭子兴忽然撒手西去。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朱元璋虽然手下人马不少,但没有姐夫手下的人马多。两个外甥年幼好驾驭,尔后,郭部的实权,无形之中落到了自己的手上。苍天不负有心人!压在头上的大石头掀掉了,套在脖子上的绳索甩掉了,他可以展翅飞翔了。

张天佑一个人爬上城头,面对大江,大笑大唱一通。然后穿上孝服,来到姐夫的灵柩前,爬到地上一阵干嚎。可惜,一滴眼泪也没有挤出来,只得用衣袖猛揉两眼,直到揉得两眼通红,眼泪盈眶,方才站起来。指手画脚,吩咐这,挑剔那。跟朱元璋商量这,商量那,一副至亲好友的模样。并坚持要一起扶柩回滁州,以尽郎舅之情。朱元璋哼哼哈哈地应对着,由着他去表演。

想不到的是,这个胆小如鼠、心眼如筛的家伙,回到滁州之后,跟两个外甥一通密议,竟然导演了一出挤压朱元璋的好戏——升官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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