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明,一夜无眠的陈立走出客房,站到阳台上眺望即将跃上晴空的朝阳。眼前是白皑皑的省城,高高矮矮的屋顶,宽宽窄窄的街道,大大小小的庭院,全都是清一色的洁白无瑕,干干净净。真干净!就连那些垃圾堆、污水沟、废料场、烂泥塘,所有藏污纳垢的角落,也都被银白色的大雪覆盖起来了。一夜之间就变成了清洁的世界,真干净!
如此纯洁的B省啊,多么令人留恋。
轻飘飘的鹅毛大雪,在这一夜之间,你一定是公平地、均匀地普降大地吧?一定没有忘记把利农厂的“许家大院”和研究所长张禹的劣迹也掩盖起来吧!
谢谢你,白雪!我要走了,今天就走,走得远远的,来不及揭发他们了。你就先袒护着他们吧,在我登车离去的时刻,留下一个纯白、洁净的好印象。
然而,俗话说,“雪地里难埋死孩子”。你懂吗?掩盖不了多久的!可是我要走了。那个埋不住的“死孩子”暴露出来之后,自然会有法医前去“验尸”的。可是我要走了,我的天职就是工作,我的幸福就是工作,没有工作我就不能活呀……
“陈立,你真早呀!”
隔壁阳台上传过来魏大姐的声音。
就在陈立细品雪景的时候,同样一夜无眠的魏大姐和李晓青,已经裹着大衣在阳台上站立多时了。现在透过两块阳台之间的花墙,跟陈立谈着。
“哟,魏大姐,你们早!”
“陈立,我向你坦白,”小青躲在阳台的一角,开心地说着,“魏大姐是好人,我心里又憋不住话,为了不被憋死,就竹筒倒豆子,把所有的事情全告诉她了!”
“小青!你……!”陈立真想钻过花墙去指着她的鼻子骂几句:“你又自以为是,我行我素!”
小青撅起嘴,不反驳。
“你别批评她啦!这全是我从她嘴里掏出来的。你想想,我俩睡一床,要是撬不开这小姑娘的嘴,我这三十多年的人事工作不就白干了嘛!人事人事,就是通人情、达事理,只要我魏大姐办事合乎人情事理,小青当然愿意把心里话儿掏给我啦,哈哈哈……!”
“陈立,我天真幼稚,你也是一脑袋书生气!”小青躲得远远的,反唇相讥了,“你想想看,这些事情要是不跟人家说清楚,咱俩走得了吗?就算走了,谁替你留在这儿顶着跟四面八方的太爷太婆们打官司呀?!”
陈立也无须再计较了:“左右都是你有理!是你提出来的,怕说三个月也说不清楚嘛。”
魏大姐慨然地说:“要是不想执行党的知识分子政策,你跟他说三个月?八个月也说不清楚啊!”
“魏大姐,陈立和我的遭遇,您听了之后觉得奇怪吗?”
“不奇怪。去年报上就登过一条消息,北京市有一位女工程师,被提升为副厂长之后,非但无法施展才能,反而受到保守势力的百般刁难,最后含怨自杀了。首都况且如此,何况B省哩,唉……所以,我这个半老太婆,宁可再添几分白发,也愿意为你们去打一打这场官司!你们尽管放心走吧,对,连那两箱子资料也带走,到边疆去放手工作吧。B省的事儿一切由我顶着。事儿闹大了也不怕,要是让中央领导同志知道了更好,解决得更彻底!”
一天生,两天熟。恰巧是二十四个小时之后,陈立、李晓青已经真的跟招贤小组的同志们像一家人一样,亲亲热热地又去吃早饭了。
我的故事写到这里也得收笔啦,因为以后的事情尚未发生。如果一定要再补一笔“最后新闻”的话,那就是王宽副厅长气喘吁吁地到中华宾馆来了。
朋友,你还记得省科委那位“不干人事”的小干部吗?昨天他曾来这儿盯梢;回去之后报告了科委主任和机械厅。王宽听说陈立要去支边,也是翻肠倒肚地思前想后,一夜未曾成眠。现在他紧紧拉着陈立和小青的手说:“快整党啦!要是B省还不能解决问题,我也要到西北去,跟你们一块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