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莱翁·维尔特
请孩子们原谅我把这本书献给一个大人。我有一个正当的理由:这个大人是我世上最好的朋友。我还有另一个理由:
这个大人什么都理解,甚至是给孩子们写的书,他也理解。我还有第三个理由:
这个大人现在居住在法国,他在那里挨饿受冻,很需要有人安慰。要是这些理由还不够,我愿意把这本书献给这位大人童年时曾经当过的孩子。每个大人都曾经是孩子(可惜的是,很少大人记得这一点)。因此,我把献词改为:
献给还是小男孩时的莱翁·维尔特。
圣埃克苏佩里
我六岁时,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亲身经历的故事》的书中,看到了一幅精彩的插图,上面画的是一条蟒蛇在吞食一只巨兽。下面的插图就是那幅画的摹本。
书上这样写道:“这些蟒蛇捕到猎物后,不加咀嚼,囫囵吞下,过后就不能再动弹了;它们就得睡上六个月,好让这些食物漫漫消化。”
当时,我对丛林中的奇遇,想得很多,于是,我用彩色铅笔勾画出了我的第一幅图画,我的第一号作品。它是这样的:我把自己的这幅杰作拿给大人们看,还问他们:
我的画是不是叫他们害怕。
他们回答说:“有什么可怕的?谁会怕一顶帽子?”
我画的可不是一顶帽子,而是一条巨蟒在消化一头大象。为了让大人们看懂,我把蟒蛇肚子里的情形画了出来。大人们对任何事情,总需要人给解释得一清二楚。我的第二幅图画是这样的:
大人们劝我把这些图画放到一边,不管画的是肚皮开着的或闭上的蟒蛇,都没有好处,还是把兴趣放在地理、历史、算术、语法上为好。就这样,从六岁开始,我就放弃了当画家这一美好职业的企图。我的第一号和第二号作品均遭失败,这使我泄了气。大人们自己什么也弄不懂,还得老是不断给他们去解释,这真叫孩子们厌烦!
后来,我选择了另一种职业,学习驾驶飞机。世界各地,我差不多都飞到过。的确,地理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中国和亚里桑那……要是夜里迷失了航向,这一类知识就很有用。
在我的一生中,我跟许多正经的人有过不少的接触。我在大人们中间生活过很长时间。我仔细观察过他们,我对他们的看法,始终没多大改变。
当我遇到一个样子稍为明理的大人时,我就拿出我那第一号作品来试试他。这幅画是我一直保存在身旁的。我想知道,他是不是一个真正有理解力的人。可是,我得到的回答总是:
“这是一顶帽子。”我只好迁就他们,和他们谈谈桥牌呀,高尔夫球呀,政治活动呀或是领带之类的话题。于是,大人们就觉得非常高兴,因为能认识我这样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我的生活相当孤独寂寞,没有找到一个真正谈得来的人,一直到六年前,在撒哈拉沙漠上,飞机发生了故障,飞机的引擎有什么东西出了毛病。当时,我旁边没有机械师,也没有乘客,只好单独一人担当起这项艰难的维修工作。这对我来说,是个生死攸关的问题,因为我备用的水,仅够维持一个星期。
第一天晚上,我就睡在远离人烟千里之外的大沙漠上,比那在大海中伏在木筏上漂流的遇难者还要孤单得多。黎明时分,当一个奇怪的弱小的声音叫醒我时,你可以想象我当时是多么惊奇。这声音说:
“请您……给我画一只羊!”
“什么?”
“给我画一只羊!”
我一下子跳了起来,好像是受到雷击一般。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仔细地看了看。我看见一个异常奇怪的小人儿,正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我。下面是我后来给他画出来的最好的一幅画像。说实在的,我画的要比他本人的模样逊色得多。这可不是我的过错。我从六岁时起,大人们就使我失去当画家的勇气,除了画过那肚皮开着和闭着的蟒蛇以外,再也没有学过绘画。
我惊愕地睁大眼睛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小人儿。别忘记了,我当时是处在远离人烟千里之外的地方,而这个小家伙,在我看来,既不像迷了路,也没有半点疲乏、饥渴、惧怕的样子。他丝毫不像是一个迷失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的小孩子。当我终于能说出话来时,我对他说:
“你到底在这儿干什么呢?”
他好像当做是做一件大事似的,慢慢地对我重复说:
“请您……给我画一只羊……”
当一个人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情况所震慑时,是不敢不俯首听命的。在这人烟绝迹的沙漠上,面临生死关头时,我居然掏出一张纸和一支钢笔,尽管这种举动使我自己感到荒唐。这时我又记起,我只学过地理、历史、算术和语法,就有点没好气地对小家伙说:
“我不会作画。”他回答说:
“那没关系,给我画一只羊吧!”
由于我从来没画过羊,仅会绘两张画,我就把其中一张,就是那张肚皮封闭着的蟒蛇,重新画了给他。
“不,不!我不要蟒蛇,它还吞着一头大象在肚子里。”我听了他的话,简直傻了眼。他接着说:
“蟒蛇这动物太危险,一头大象又太占地方。我住的地方非常小,我要的是一只羊。给我画一只羊吧!”
我给他画了。
他仔细一看,随后又说:
“我不要,这只羊已经病得很重。给我另画一只吧!”
我又画了一张。
这时,我的这位小朋友露出善意的微笑,宽容地说:“你看看……这哪里是一只小羊,这是一只公羊,头上有角……”
我又重新画一张。
和前面的几幅一样,这一张又被否定了。
“这一只太老了,我想要一只能活得长久的羊。”
这一下子,我不耐烦了,因为我急于检修飞机的引擎。于是,草草画了右边这张画,然后大声嚷道:
“这是一只箱子,你要的羊就在里面。”
我的这位鉴赏家居然喜笑颜开,这使我十分惊讶。他说:
“这正是我想要的。你认为,这只羊需要吃很多的草吗?”
“问这个干什么呢?”
“因为我住的地方非常小……”
“我给你画的羊很小,肯定够喂养它的。”
他低下头看这张画。
“不那么小吧……瞧,它睡着啦……”
就这样,我认识了小王子。
我费了好长的时间,才弄清他是从哪里来的。小王子向我提出了很多问题,但对我的问题,他好像没听见似的。我是从他无意中吐露出来的一些话里,逐渐搞清他的来历的。例如,当他第一次看见我的飞机(这飞机我就不画了,对我来说,这种图画太复杂),他就问我:“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玩意儿,它能飞,这是飞机,是我的飞机。”
当时,我很得意地告诉他我能飞。他听了惊奇地说:
“怎么?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是的。”我谦逊地回答。
“噢!真有趣……”
这时,小王子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我听了却很不高兴。对我遭遇的不幸,我希望人家重视一些。后来,他又说:“那么,你也是从天上来的!你是哪个星球上的?”
立刻,对他是从哪里来的这个谜,我隐约看到一点线索。于是我赶紧追问:“你是从另一个星球上来的吗?”
他不回答。他一边看着我的飞机,一边微微点头,接着说道:“说真的,乘坐这玩意儿,你不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他长久陷入沉思之中。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我画的小羊,看着他的宝贝入了神。
你们可以想象,这种关于“别的一些星球”的吞吞吐吐的话,引起我多大的好奇心。因此我竭力追究其中更多的奥秘。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小家伙?你的家在什么地方?你要把我的羊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回答说:“好在有你给我的那个箱子,晚上可以用它给小羊当房子。”
“那当然,你要是乖乖的话,我还给你一根绳子,白天把羊拴住。我再给你一根拴它的木桩。”
我的这个建议,似乎使小王子产生了反感。
“拴住它?多么古怪的想法呀!”
“你要是不把它拴住,它可能到处跑,它会丢失的。”
我的这位朋友又发出一阵笑声:“你想,它可能跑到哪儿去呀?”
“哪儿都行。它一直往前跑……”
这时候,小王子郑重其事地说:“那没什么关系,我住的地方很小很小。”
接着,他似乎有点抑郁地补充了一句:“一直朝前跑,也跑不了多远……”
这么一来,我又知道另一件重要的事实:
这位小王子所住的那个星球,实际上比一座房子大不了多少。这倒没有使我感到怎样奇怪。我知道,除地球、木星、火星、金星这些有名称的大星球以外,还有好几百别的星球,它们有的小得很,就是用望远镜也很难看到。当一个天文学家发现这类小行星时,他就给编上一个号码来称呼它,例如,把它称作“B325小行星”。
我有充分的根据认为,小王子来自的星球是B612小行星。这颗小行星在1909年被一位土耳其天文学家所发现,他曾从望远镜里看见过一次。
当时,他在一次国际天文学会议上披露他的发现,并且提出重要的论证。可是那个时候,由于他身上穿的是土耳其服装,所以没有人相信他。大人们就是这个样。
幸好,为了争取发现B612小行星的荣誉,土耳其有一位独裁者颁布了一道法令:
凡是土耳其人民,一律得改穿欧式服装,违者处以死刑。1920年,这位土耳其天文学家穿上一身非常漂亮的西装,重新把他所发现的小行星作了一次论证。这一次,大家就都同意他的看法了。
我之所以这样详细地告诉你们B612小行星的来历,并把它的编号说出,是由于那些大人的缘故。大人喜欢数目字。当你对大人讲起你新结识的一位朋友时,他们从来不提那些根本性的问题。他们从来不问:
“他说话声音怎样?他喜欢玩哪种游戏?他收不收集蝴蝶标本?”他们反而问:他多大年纪,有多少兄弟?体重多少?
他父亲挣多少钱?他们认为从这些数字才能了解一位朋友。要是你对大人们说:
“我看见一幢漂亮的房子,用玫瑰红砖头砌的,窗口种着天竺葵,屋顶还有鸽子……”这样一说,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这房子是怎样的。你必须对他们说:
“我看见一幢值十万法郎的房子。”那么,他们就会惊叫起来:“多么漂亮的房子啊!”
同样,你要是对大人们说:
“小王子是存在的,证据是,他长得十分可爱,他常常笑,他想有一只羊。有人想要一只羊,这就可以证明这个人的存在。”大人们听了,一定会耸耸肩膀,把你当做小孩子看待。但你若对他们说:
“小王子是从B262小行星上来的。”那他们就坚信不疑,就不会提出一大堆问题来纠缠你。他们就是这个样。不必怪责他们,小孩子对大人应当宽容一些。
的确,对我们这些理解生活的人来说,我们才不在乎那些编号数字哩。我真想像讲神话那样来开始这个故事。我真想这样讲:
“从前,有一个小王子,住在一个比他的身体大不了多少的小行星上。他需要有一位朋友……”对于理解生活的人来说,我这样讲,就会更具有真实性。
我可不喜欢人们随随便便地看我的书。我写下这件往事,是煞费苦心的。我的朋友带着他的羊离去已有六年了。我之所以在这里尽力把他描写出来,是为了不忘记他。把一位朋友忘记掉,是可鄙的。并不是人人都有一个朋友。再说,我也可能会变成那些大人那样,只对数目字发生兴趣。
就是为了不忘朋友,我买了一盒颜料和几支铅笔。像我这种年纪的人,要再从事绘画,可是不容易的,因为我从六岁以后,除了画过肚皮开着的和闭起的巨蟒以外,别的都没有画过。当然,我一定要把这些画尽量地画得逼真,不过我毫无把握。往往,这一张画得还可以,另一张又画得不像。还有,关于小王子的身材,我画得有点不大准确。有一处把他画得太高,另一处又画得太矮。对于他的衣服的颜色,我也拿不准。就这样,我摸索着画,这一处试试,那一处改改,好歹凑合起来。很可能在某些重要细节上我画得不对,这得请大家原谅。因为我的这位朋友,从来就没有向我解释清楚,可能他认为我同他一样。但是,很遗憾,我却不能透过箱壁看见小羊。我大概已有点像大人,我可能是老了。
就这样,从我们每天的谈话中,我渐渐了解关于小王子的星球、他的出走、他的游历等事情。这些都是出于偶然,从一些无意的吐露中慢慢地得知的。就这样,第三天我了解到关于猴面包树的故事。
这次,也是由羊引起的。突然间,小王子疑虑重重地问我:
“羊吃小灌木,这是真的吗?”
“是的,是真的。”
“啊!我真高兴。”
我不明白,羊吃小灌木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小王子接着又说:
“那么,羊也吃猴面包树吗?”
我提醒小王子,猴面包树并不是小灌木,它是像一座教堂那么大的树。哪怕是他带了一群大象去,也啃不了一棵猴面包树。
一群大象的说法,使小王子笑起来:
“那可得把大象一只一只地垒起来,这才容纳得下……”
接着他很有见识地说:
“猴面包树长大之前,也是从很小开始的。”
“这话不错。可是为什么你要羊去吃幼小的猴面包树呢?”
他回答我说:“哦!那还用说!”似乎这事不说自明。可是要弄懂这个问题,我却得动一番脑筋。
原来,小王子居住的星球上,和所有别的星球上一样,长着有益的和有害的植物,因此,也有好的和坏的种子。可是,种子是看不出来的。它们沉睡在泥土深处,直到其中的一颗,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要苏醒起来……于是它就伸伸懒腰,开始羞答答地朝着太阳长出一株玲珑可爱的不碍事的小苗。如果是小萝卜或玫瑰的嫩苗,那就让它任意去生长。如果是一株坏苗,一旦辨认出来,就应该马上把它拔去。
小王子所住的星球上,有些非常可怕的种子……这就是猴面包树的种子。在这星球的土壤里,这种树的种子简直多得成灾。对一株猴面包树苗,要是你拔得太迟,那就再也无法把它清除。它会盘踞整个星球。它的树根能把星球钻透。如果星球很小,而猴面包树很多,那它就会把整个星球撑破了。
“这是一个生活纪律的问题。”小王子过后向我说,“当你早上自己梳洗完毕以后,必须仔细地给星球梳洗,必须规定自己按时去拔猴面包树苗。这种树苗刚萌芽时,与玫瑰苗很相像,一旦可以区别出来时,就要把它拔掉。这是一件很令人厌烦的工作,不过也很容易做。”
有一天,他建议我好好地用心画一幅漂亮的画,好让我家乡的孩子们对这件事有所认识。他还对我说:
“如果将来有一天他们出外旅行,这对他们是很有用的。有时候,人们把自己的工作推迟一点去做,关系不大,但要是遇到拔掉猴面包树苗这种事,迟了一点,那就非造成一场灾难不可。我知道有一个星球,上面住着一个懒汉,他放过了三株猴面包树苗……”
我根据小王子的指点,把这个星球画下来。我从来不太愿意以道学家的口吻来讲话,但猴面包树的危险性,确实大家都知道得很少,因此,这一次,我突然打破一向不喜欢教训人的习惯,我说:
“孩子们!要当心那些猴面包树呀!”为了使我的朋友们警惕这种危险——他们和我一样,长期和这种危险接触,却没有意识到它的危险性——我花了很大工夫画出这幅画。我提出的这个教训意义是很重大的,花点工夫很值得。你们也许要问,为什么这本书中其他的画,都没这幅画得那么壮观呢?
回答很简单:别的画我也曾试图画得好些,却没成功。而当我画这猴面包树时,有一种急切的心情在激励着我。
啊,小王子!就这样,我终于逐渐了解你那忧郁的生活。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你唯一的乐趣是欣赏日落景色的柔情。这是在第四天的早晨,我才知道这件事的。当时你对我说:
“我喜欢看日落。我们一起去看一回日落吧!”
“可是我们得等到……”
“等什么呀?”
“等太阳落下。”
起初,你显得异常惊讶的样子,随后你笑自己糊涂。你对我说:“我总以为是在家里哩!”
确实,大家都知道,在美国是正午时,在法国正是夕阳西下。如果你在一分钟内赶到法国,你就可看到日落。可惜的是,法国离这里太远。但是,我的小王子,在你那样小的行星上,你只需把你的椅子挪几步就行了。这样一来,你便随时可以看见落日的晚霞……
“有一天,我看见过四十三次日落。”
过了一会儿,你又说,
“你知道,当一个人感到十分烦闷时,总是喜欢看日落的。”
“那么,你一天看了四十三次日落,是不是因为感到特别烦闷?”我问道。
小王子没有回答。
第五天,还是亏得羊的事,我才发现这位小王子的生活秘密。好像是对一个问题,默默思索了很长时间以后,得出了什么结果似的,他突如其来地问我:
“羊,它要是吃小灌木,那么也吃花吗?”
“它碰到什么就吃什么。”
“连有刺的花吗?”
“有刺的花也吃。”
“那么,刺有什么用呢?”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那时候,我正忙着从引擎卸下一颗拧得太紧的螺丝。我发现机器故障似乎十分严重,备用的饮水也快完了,我担心可能发生最糟的情况,因此心里很焦急。
“那么,刺有什么用呢?”
小王子一旦发问,就不肯放过。但那颗该死的螺丝使我很恼火,于是我就不假思索地随便回答:
“刺么,它什么用处也没有,这全是花恶作剧要刺人。”
“哦!”
好一会儿,他默不作声。这之后,他怀着不满的心情冲着我说:
“我不信!花是弱小、淳朴的。它总是想方设法保护自己,它们认为刺是它们自卫的厉害武器……”
我没搭腔。我当时想:“如果这颗螺丝再拧不下来,我就一锤子把它敲掉。”
小王子又来打扰我:
“你真的相信花……”
“哦,算了吧!我什么也不相信!我只是随便回答你。你没看见吗,我有正经的事要做。”
他惊讶地看着我。
“正经事!”
他看着我手拿锤子,满手油污,俯身对着一个在他看来又脏又丑的东西。
“你说话就和大人们一样!”
这话使我感到有点难堪。接着,他毫不留情地说:
“你什么都搞不清……你把什么事情都搅乱了!”
小王子真的生气起来,他晃动着脑袋,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飘起。
“我认识一个星球,上面住着一位红脸先生。他从来没闻过一朵花,从来没有看见过一颗星星,从来没爱过一个人。除了算账以外,他从未做过任何事。一天到晚,他同你一样,老是说:我有正经事要做,我是一个认真的人。他自以为了不起。他简直不像人,他只是个蘑菇。”
“是个什么?”
“一个蘑菇!”
小王子当时气得脸都发白了。
“千万年以来,花儿都长刺;千万年来,羊仍然吃花。为什么花儿费那么大的劲去长刺,而这些刺毫无用处,搞清楚这件事,难道不重要吗?难道羊与花之间的斗争,不是一件重要的事吗?这难道不比那个大胖子红脸先生的账目更重要?要是我认识一朵花儿,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她哪儿也不长,只长在我的星球上,而一只小羊可以糊里糊涂一口就把她毁了,这难道不重要?”
小王子的脸气得发红,接着又说:
“如果有一个人爱上在这亿万颗星星中仅有的一朵花,这人望着星空的时候,就会觉得幸福。这时,他可对自己说,就在其中的一颗星星,有我的花儿在……但是,羊要是把这朵花儿吃掉了,对他来说,所有的星星一下子全都变为黑暗无光了,这难道不重要?”
小王子说不下去了,突然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天已黑了。我丢下手里的工具。锤子、螺钉、饥渴、死亡,我全都抛在脑后了。在一个星球上,在一颗行星上,在我的行星上,在地球上,有一位小王子需要安慰。我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我对他说:
“你爱的那朵花儿没有危险……我给你的小羊画一个嘴套……我给你的花儿画一副盔甲……我要……”我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我觉得自己太笨拙。我不知该怎样做才能打动他,才能接近他……唉,眼泪的境域,是多么神秘!
不久,我学会更好地去认识这朵花儿。在小王子的星球上,过去一直生长的花,非常简单,花冠上只有一层花瓣。这些花很小,一点不占地方,从来也不会给人麻烦。她们早上在草丛中开放,到了晚上就凋谢了。有一天,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颗种子,后来忽然发了芽。小王子小心翼翼地监护着这株与众不同的嫩芽:
说不定是猴面包树的一个新种呢!
可是这嫩芽不久就不再长高了,并且开始含苞吐蕾。小王子看到嫩芽长出一个巨大的花蕾,感到从中一定会产生奇迹。但是,这朵花儿却躲在她那绿茵茵的房间里,梳妆打扮没个完。她细心选择自己的颜色,慢腾腾地披上衣服,把花瓣一片片地装配好。这花儿不愿像虞美人的花朵那样,容颜憔悴就出来与世见面。她要让自己带着光彩夺目的丽姿出现。嘿!
的确如此。她是非常爱俏的。她梳妆打扮了好多好多天。然后,一天早晨,正好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她露面了。
她,精心做了那么许多的准备,却伸懒腰打着呵欠说:
“哎呀!我刚刚睡醒……请原谅……瞧我的头发还是乱蓬蓬的……”
小王子此时抑制不住自己那爱慕之情。
“你真美!”
“是么?”花儿娇滴滴地回答,“你可知道,太阳是和我同时诞生的……”
小王子看得出,这花儿很不谦虚,不过,她确实楚楚动人。
“我想,该是吃早点的时候了吧?”她随后又说,“请您记得我需要……”
小王子感到十分惭愧,于是去提了一壶清水来给她浇灌。
不久,她就以她的多疑的虚荣心来折磨小王子。例如,有一天,她谈起她身上长着的四根刺时,她对小王子说:
“老虎么,让它们带着它们的利爪来吧!”
“我的星球上根本没有老虎,”小王子反驳说,“而且老虎是不吃草的。”
花儿娇嗔地说:“我可不是草。”
“请原谅!”
“我不怕什么老虎,可是我受不了穿堂风,您没有屏风吗?”
小王子思忖:“受不了穿堂风……这对一株植物来说,太不幸了。这朵花儿有点难弄……”
“晚上您得把我放在玻璃罩里,您这个地方很冷,这里不好住。我原来住的那个地方……”
她没说下去。她来的时候是一颗种子,哪里见过什么别的世界。她撒的谎是那么幼稚,让人抓住只有点觉得下不了台,于是她咳上两三声,想把错处推到小王子身上。
“屏风呢?”
“你刚才跟我说话时,我正要去拿来!”
这时,她故意咳得更响,好使他良心受责备。
尽管小王子真心诚意爱这朵花儿,这样一来,他开始对她产生怀疑了。小王子对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看得过分认真,结果使自己很苦恼。
有一天,他对我倾诉:“我当时什么也不懂!我应该根据她的行动,而不是根据她的话判断她。她对我散发芳香,她使我的生活充满阳光。我真不该离开她。我本应看得出她耍的那些小花招后面隐藏着的一片柔情。花儿是多么里外不一致!我当时年纪太小,不懂得爱她。”
我想,小王子大概是利用一群候鸟迁徙的机会逃离他的星球的。出发的那天早上,他把他的星球收拾得整整齐齐,把它上面的活火山口仔细疏通。他拥有两座活火山,早上热饭很方便。他还有一座死火山,他也把它疏通一番,他想:
“说不定它还会再活动起来呢。”火山得到疏通,它们就燃烧得缓慢均匀,不会突然喷发。火山喷发,就像烟囱冒火一样。当然,在我们的地球上,我们力量太小,没法给火山疏通,所以火山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
走前,小王子虽然有点闷闷不乐,但他还是把剩下的最后几株猴面包树苗全拔掉。他认为他再也不会回来。这天早上,所有的日常活都使他感到极其亲切。当他最后一次浇花,准备为她盖上玻璃罩时,他觉得自己想哭出来。
“再见了!”他对花儿说。
可是她没有搭腔。
“再见了!”他又说了一遍。
花儿咳嗽起来,但并不是由于感冒。
她终于开口说:“我真傻。我请求你的原谅。祝你幸福。”
她居然没有一句责备他的话,这实在使他感到意外。他站在那里手足不知所措,玻璃罩举在半空。他不懂得这份脉脉的柔情。
“的确,我爱你。”花儿对他说,“但是你一点儿都没体会到,这实在是我的过错。再说也没用了。不过,你过去也和我一样的傻。希望你今后幸福……把罩子放到一边去吧,我用不着它了。”
“要是风……”
“我的感冒并没那么厉害……晚间的凉风对我倒有好处。我是花呀。”
“要是虫子野兽……”
“我要是想结识蝴蝶,我就应当忍受得了两三只小毛虫在身上爬。据说,这很美妙。如果没有蝴蝶和毛虫,还有谁来看我呢?你么,你又远在天边。至于大动物,我并不怕,我有爪子。”
她天真地伸出她那四根刺,随后又说:
“别这样磨磨蹭蹭啦,这挺叫人烦心!你既然决定走,那就快走吧!”
她是怕小王子看见她哭。这是一朵有傲气的花……
在附近的空中,有325,326,327,328,329,330等几颗小行星。小王子首先访问这几颗星球,想在那里找点事干,丰富自己的见识。
第一颗星球上住着一位国王,他穿着白鼬皮紫红缎长袍,端坐在一个既简朴又庄严的宝座上。
当他看见小王子时,竟叫喊起来:
“哟,来了一个臣民!”
小王子心想:“他从来就没有见过我,怎么会认得我呢?”
他哪里知道,在国王的眼里,世界最简单不过:所有的人都是臣民。
“来,走近些,让我仔细看看。”国王对小王子说。他终于成为一个臣民的国王,因此神气十足。
小王子看看四周,想找个地方好坐下来,可是整个星球全被那华丽的鼬皮长袍占满了。他只好站着,但实在疲乏,不禁打起哈欠来。
“在国王面前打哈欠,是违反宫廷礼节的。我禁止你打哈欠。”
小王子羞愧地说:“我实在忍不住。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一直没有睡觉哩……”
“那好吧,”国王说,“我下令你打哈欠。好些年来,我没有看见人打哈欠了。我看,打哈欠倒是一件新鲜事。来吧,再打个哈欠!这是命令。”
“这倒叫我紧张起来……我打不出哈欠来了……”
小王子脸憋得通红。
“嗯!嗯!”国王回答说,“那么我……我命令你,有时打哈欠,有时……”
他嘟嘟囔囔,显得有点恼火。
因为国王主要的是保持他的权威受到尊重,他不容许违抗他的命令。他是一位专制君主。但是,他为人善良,他下的命令合情合理。
他常常说:“倘若我命令一位将军变成一只海鸟,将军不服从的话,那就不是将军的错,那是我的错!”
“我可以坐下吗?”小王子胆怯地问。
“我命令你坐下。”国王一边回答,一边庄严地把他那白鼬皮长袍的下裙撩起。
可是,小王子感到很奇怪。这么小的行星,国王能统治什么呢?
“陛下,”王子说,“请原谅,我想提个问题。”
“我命令你提个问题!”国王急忙说。
“陛下……您到底统治什么?”
“统治一切!”国王的回答,简单明了。
“一切?”
国王轻轻地指指自己的星球,其他的行星,以及所有的星辰。
“所有这一切吗?”小王子问。
“所有这一切……”国王回答。
他不仅是一国的专制君王,而且是整个宇宙的君主哩。
“星辰全都服从您吗?”
“那当然!”国王对他说,“我一下令,它们立即听命。我不容许不遵守纪律。”
这么一种权力,使小王子惊叹不已。如果自己有这种权力,那么,他可以随时看日落,一天不只看四十四次,而是七十二次,甚至一百次、两百次,而且不需要移动椅子!
他这时想起那被自己遗弃的小星球,心里有点难过,于是他鼓起勇气向国王提出一个请求:
“我想看看日落……请求您……命令太阳落下去吧……”
国王说:“倘若我命令一位将军像一只蝴蝶那样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或是命令他写一部悲剧,或者变成一只海鸟,如果将军不执行接到的命令,那么,是他不对,还是我不对呢?”
“那当然是您不对了。”王子肯定地回答。
“一点也不错,”国王接着说,“不能强人所难。权威首先要建立在理性上。要是你命令你的老百姓去跳海,他们非起来革命不可。我的命令是合情合理的,我才有权要人家服从。”
“那么,我提到的日落呢?”小王子重提一句。他一旦提出一个问题,从来不会忘记追问到底。
“日落么,你会看到的。我会要求照办不误。但是,按照我的科学统治,我得等到条件成熟时,才下命令。”
小王子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国王在回答之前,先查阅一本厚厚的历书,嘴里慢条斯理地说:“嗯!嗯!日落么,大约是……大约是……今晚七时四十分左右!你会看到,令出必行。”
小王子打了个哈欠。他惋惜看日落的事要告吹了。他已感到有点无聊。他对国王说:
“我在这里没什么事可干。我要走了。”
“别走!别走!”国王说。他正因有了一个臣民洋洋得意,“我封你做大臣!”
“做什么大臣呢?”
“司……司法大臣!”
“可是,这里根本没人可以……审判呀!”
“那也很难说,”国王说,“我还没有把我的王国巡视过哩,我老了,这里又没有地方可停马车,还有,一走路我就累。”
“噢,我可是全看过了。”小王子说,他探身朝星球的另一面看了看,“那边也没有人……”
“那么,你就审判你自己吧!”国王回答,“这是最难做到的一件事了。审判自己,比审判别人难得多。你若是能够公正地审判自己,那你就是一个真正的贤士。”
“我,”小王子说,“我到什么地方都可以审判自己。我不需要住在这里。”
“嗯……嗯……”国王又说,“我相信,在我的星球上有一只老鼠。我在夜里听见它的声音。你可以审判它,你每隔一段时间,判它个死刑。这样一来,它的生命就取决于你的判决了。不过,每次判刑后,都要赦免它,要手下留情,因为只有这一只老鼠。”
“判死刑,”小王子说,“我可不喜欢干这种事,我想,我还是走吧。”
“不行!”国王说道。
但是,小王子已准备要离开。他不想让老国王难过,便说道:
“陛下如果希望令出必行,一刻不误,那就请下一道合情合理的命令。比如说,您命令我,在一分钟之内必须离开。我认为这个条件成熟了……”
国王一言不发。小王子起先迟疑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就走了。
“我派你担任我的大使。”国王忙不迭地喊道。
他显出非常有权威的气派。
小王子一路上自言自语:“大人真古怪。”
第二个行星上住着一个自高自大的人。
“啊!啊!一个崇拜我的人前来拜访了!”他一见小王子,老远就大声嚷起来。
在自高自大的人眼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崇拜者。
“你好!”小王子说道,“你戴着的帽子好古怪。”
“这是向人致意用的。”这个爱虚荣的人回答说,“当人们向我欢呼喝彩时,我就举帽致意。可惜的是,从来没有人走过这里。”
“什么?”小王子没有听懂。
“你两手对拍,鼓掌吧。”爱虚荣的人向小王子建议。
小王子拍手鼓掌,自高自大的人庄重地举帽还礼。
“这比访问国王有趣些。”小王子想。
他又再拍掌,自负的人又举帽还礼。
这样一连做了五分钟后,小王子开始觉得这种单调的把戏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厌倦起来。他说:
“想要叫你把帽子放下,该怎么办呢?”
这回,爱虚荣的人听不见他说的话了,因为这种人只听得进赞扬的话。
“你真的那么崇拜我吗?”
“崇拜,什么意思?”
“崇拜么,那就是承认我是星球上长得最美、衣着最好、家财最富、头脑最聪明的人。”
“可是,你的星球上只有你一个人呀!”
“请你帮帮忙,还是崇拜我吧!”
“我崇拜你,”小王子微微耸耸肩说,“这有什么能使你感兴趣的?”
小王子于是走掉了。
“大人真是古怪。”他一路上对自己这么说。
下一个星球住着一个酒鬼。这次访问时间虽很短,却使小王子长久郁郁不乐。
“你在干什么?”小王子问酒鬼。这个酒鬼颓然地坐在那里,面对着一堆酒瓶,有的是空的,有的装满着酒。
“我在喝酒呀!”酒鬼满面忧伤地回答。
“你为什么喝酒?”小王子问道。
“为了能够忘却。”酒鬼回答。
“忘却什么?”小王子问。他已有些可怜酒鬼了。
“忘却我的羞愧。”酒鬼低下头坦白说。
“你羞愧什么呢?”小王子又问,很想帮助他。
“羞愧我喝酒。”酒鬼说完这话,再也不开腔了。
小王子走掉了,困惑不解。
“大人确实是古怪。”一路上他自言自语地说。
第四个行星是一个商人的星球。这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小王子到来时,他连头都没有时间抬一抬。
“您好!”小王子对他说,“您的香烟熄灭了。”
“三加二等于五。五加七等于十二。十二加三等于十五。您好!十五加七是二十二。二十二加六是二十八。没时间再点着烟。二十六加五得三十一。乖乖!一共是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
“五亿什么东西?”小王子问。
“嗯,你还在这里么?五亿零一百万,我也弄不清是什么了。我忙极了,我是个认认真真的人。我不爱把闲聊当消遣。二加五等于七……”
“五亿零一百万什么东西?”小王子重复地问。他一旦提出一个问题,是绝不会半途而废的。
这位商人终于抬起头来。
“我住在这星球上五十四年以来,只有三次遭到打扰。第一次是二十二年前,有一只金龟子,天晓得它从哪儿掉了下来。它发出的可怕的响声,使我加错了四个数字。第二次是十一年前,我患了关节炎,我缺乏运动。我没工夫闲逛。我是个认认真真的人。第三次……就是现在!我刚才正算出五亿零一百万……”
“几百万什么东西?”
这位商人意识到,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别想有安宁的时候了。
“几百万个小东西,”他说,“有时在天空中可以见到的东西。”“是苍蝇吗?”“不是的,是亮闪闪的小东西。”
“是蜜蜂吗?”
“不是,是金黄色的小东西,那使无所事事的人想入非非的东西。可我是个认真的人!我没有时间想入非非。”
“啊!那是星星吗?”
“对了,就是星星!”
“你计算那五亿星星做什么?”
“五亿零一百六十二万二千七百三十一颗星。我是个认真的人,讲究精确无误。”
“你拿这些星星做什么?”小王子问。
“我要它们做什么?”
“是呀。”
“什么也不做。我就是占有它们。”商人说。
“你占有星星?”
“是的。”
“我见过一位国王,他……”小王子说。
“国王不占有星星,他们只是统治而已,这有很大的区别。”
“你占有星星又怎么样呢?”
“那我就富有了。”
“富有了又怎么样?”
“我买进别的星星,要是有人找到的话。”
“这个人,”小王子心想,“思路和那个酒鬼有点相像。”
虽然是这样想,他还要提问题:
“怎么才能占有星星呢?”
“那么,你说说,星星是属于谁的?”商人烦躁地顶了一句。
“我不知道。它们不属于任何人。”
“那就是属于我的,因为我是头一个想到占有的。”
“想到就可以占有了吗?”
“那当然,你倘若发现一颗钻石,它不属于任何人的,那么这钻石当然就是属于你的了。当你发现一个小岛,它是无主的,那么这个岛就是你的。你若是首先想出一个主意,申请了专利权,这个主意就属于你的。我占有这些星星,因为在我之前,没有人想过占有它们。”
“这倒也是。不过,你占有了做什么?”
“我管理经营它们,”商人说,“我一遍又一遍计算它们的数目,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可是个认真的人!”
小王子还是不满意。
“我拥有一条围巾,我把它围在脖子上,随身带着走。我拥有一朵花儿,我可以把它采摘了带着走。你可不能摘下这些星星……”
“是不能,但我可以把它们存在银行里。”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说,我把这些星星的数目写在一张小纸头上,然后把它放在抽屉里,锁起来。”
“没别的了?”
“这就够了。”商人说。
小王子想:“真好玩。这倒挺有诗意,但算不上是了不起的正经事。”
关于什么是正经事,小王子的看法与大人的看法大不相同。他接着又说:
“我拥有一朵花儿,我天天给它浇水。我拥有三座火山,我每星期全都打扫疏通一遍,连死火山在内,谁晓得那死火山会不会再活动起来哩。我拥有火山,我拥有花儿,而我对我的火山,对我的花儿有用处。你呢,你对星星并没有用……”
商人张口结舌,找不出话回答。小王子走了。
“大人真是太离奇了。”在路上,他自言自语只是说这句话。
第五个星球非常奇特。它是群星中最小的一颗。整个地方只能刚好容得下一盏路灯和一个点路灯的人。小王子怎样也想不通:
这行星坐落在太空某一角落里,即没有居民,又没有房屋,要一盏路灯和一个点灯人干什么?虽然他是这样想,但他心里对自己说:
“可能这个人行为荒谬,但比那国王、那自高自大的人、那商人、那酒鬼,都要好一点。至少,他的工作还有点意义。他点着了他的路灯时,就像增添一颗星星,或是一朵花儿。他熄灭了路灯,就像让星星或花儿睡觉。这工作真美!既然是美的,那就是真正有用的了。”
小王子一到了这个行星上,就恭恭敬敬地向这位点灯人施个礼:
“早上好!你刚才为什么把路灯熄了呢?”
“早上好!这是遵守规定。”
“什么是规定?”
“就是熄掉我的路灯。晚安!”
他又点亮了路灯。
“但你为什么又把它点着了呢?”
“这是规定呀!”点灯人回答道。
“我弄不懂。”小王子说。
“没什么要弄懂的。规定就是规定。早上好!”点灯人回答说。
他又把灯熄灭了。
然后,他用一块红方格手绢擦擦额上的汗水。
“我的工作,真是累得要命。从前,这工作还合情合理。早上熄灯,晚上点灯,其余的时间,白天我休息,晚上我睡觉……”
“后来规定改变了,是吗?”
点灯人说:“规定倒没有改变,惨就惨在这里!这星球一年比一年转得更快,而规定却始终没有改。”
“那又怎样呢?”小王子问。
“现在这星球每分钟转一圈,我连一秒钟的休息时间也没有了。每分钟要点一次灯,熄一次灯!”
“真有趣!你这里,一天只有一分钟长。”
“才没什么有趣呢!”点灯人说,“我们俩刚聊了几句话,一个月已过去了。”
“一个月?”
“对,一个月。三十分钟就是三十天。晚安!”
他又点着他的路灯。
小王子看看他,觉得他可爱,他是那么样忠诚地执行规定。这时候,他想起,以前他只要移动一下椅子就可以看到日落。他很想帮助这位朋友。
“告诉你……我知道一个办法,能使你随时要休息就休息……”
“我一直就想休息。”点灯人说。
一个人可以既忠于职守又可偷闲的。
小王子继续说:
“你的星球那么小,只要跨三步就可绕一圈。你只要走得慢,太阳就始终在你头上。你想要休息的时候,你就这样走……你要白天多长就有多长。”
“这办法帮不了我多大的忙。我在生活中喜欢的是睡觉。”
“那没什么办法。”
“是没什么办法。”点灯人说,“早上好!”
他又熄灭了路灯。
小王子一边上路一边自言自语说:
“这个人,一定会让别人——那国王呀,自高自大的人呀,酒鬼呀,商人呀,瞧不起。可是依我看来,唯有他不荒唐可笑。可能是因为他关心的不是自己。”
小王子惋惜地叹一口气。他还想:
“这个人,是我所遇到的人中唯一可以做朋友的人。但是,他的星球实在太小,容不下两个人居住……”
小王子不敢坦白承认:他留恋这颗得天独厚的星球,主要是因为那里每二十四小时就可以看到一千四百四十次日落。
第六颗行星比上一颗要大十倍。上面居住着一位老先生,他在撰写大部头的书。
“瞧!来了一位探险家。”他看见小王子时,大声嚷起来。
小王子在桌旁坐下,有点气喘吁吁。他跑了多少路呀!
“你从哪里来的呀?”老先生问。
“这一大本是什么书?你在这里干什么?”小王子问道。
“我是地理学家呀。”老先生说。
“什么是地理学家?”
“地理学家嘛,就是一种学者。他知道哪里有海洋,哪里有河流、城市、山脉、沙漠。”
“这倒挺有意思。”小王子说,“这才是一种真正的行当。”他朝四面看了看这位地理学家的星球,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壮观的星球。
“您的星球真美呀。这里有没有海洋呢?”
“这个,我没法知道。”地理学家说。
“啊!”小王子大失所望,“有没有城市、河流、沙漠呢?”
“我都没法知道。”地理学家说。
“可您还是地理学家呢!”
“一点不错,”地理学家说,“但我不是勘探员。我手下一个勘探员也没有。地理学家的职责不是到外边去数城市、河流、山脉、海洋和沙漠的。地理学家太重要了,不能到处去逛。他离不开自己的办公室。他经常在办公室里接待勘探者,询问他们,记下他们的追忆。要是其中有一位记得的事引起他的兴趣,地理学家就叫人对他的品德调查一番。”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勘探工作者如果不说实话,就会给地理书带来灾难性的后果。还有酒喝多了的勘探者也是如此。”
“这是为什么呢?”小王子说。
“因为醉汉会把东西看成双重的,这么一来,原是一座山的地方,地理学家会写成两座。”
“我认识一个人,”小王子说,“他要是搞勘探,很可能是个糟糕的勘探员。”
“这很可能。如果勘探工作者的品德证明是好的,那就再进一步调查他的发现。”
“亲自去看一看吗?”
“不,那太复杂了。但是,必须要求勘探者提出证据。譬如说,他发现了一座大山,那就要求他带几块大石头来。”
地理学家突然兴奋起来。
“正好,你是从远方来的!是一位勘探家!给我谈谈你的那个星球吧!”
地理学家打开记录本,削尖他的铅笔。他往往首先用铅笔记下勘探者的叙述,等到勘探者提供证据以后,再用墨水誊写下来。
“谈谈吧?”地理学家问。
“哦!我住的地方,”小王子说,“不怎么有趣。那儿很小。我有三座火山,两座是活的,一座是熄灭了的,但以后它会不会活动起来,很难说。”
“是很难说。”地理学家说。
“我还有一朵花儿。”
“花卉,我们是不记录的。”
“为什么不记录?花是最美丽的东西。”
“因为花卉是朝生暮死的东西。”
“朝生暮死什么意思?”
“地理书,”地理学家说,“是一切书籍中最严肃认真的书,永远不会过时的。山脉极少移位,海洋极少干涸。我们所要写的,只是千古不变的东西。”
“但是,死火山可能还会复苏,”小王子说,“朝生暮死,到底是什么意思?”
“火山不论是死是活,对我们这些人来说,都是一回事。”地理学家说,“我们认为,重要的是山。它不会变。”
“到底朝生暮死,是什么意思?”小王子再三地问。他一旦提出一个问题,是不肯罢休的。
“朝生暮死的意思是:生命很快就消失了的。”
“我的花儿很快就会消失吗?”
“那当然。”
“我的花儿是朝生暮死的,”小王子自言自语,“她只有四根刺可以保护自己,对付世界,而我却把她独自留在家里。”
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悔恨。但是,他还是鼓起勇气来。
“您说,我还可以上哪里去访问呢?”
“地球。”地理学家说,“地球是有声望的……”
小王子走了,还一边想着他的花儿。
第七个星球是地球。地球可不是一个平凡的星球!
地球上有一百一十一位国王(当然,没有忘记算上黑人国王),七千位地理学家,九十万商人,七百三十万酒鬼,三亿一千一百万自高自大的人——合计起来,大约二十亿位大人。
为了使您对地球的大小有个概念,我告诉您,电灯发明以前,六大洲上,为了点路灯,需要维持一支四十六万二千五百一十一个点灯人组成的真正庞大的队伍。
从远处望过去,它给人以一个壮丽辉煌的印象。这支大军动作有条不紊,就像芭蕾舞剧里的一样。首先登场的是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点灯人。点着了灯后,他们就去睡觉了。其次轮到中国和西伯利亚点灯人上台,随后他们退入后台。再次是轮到俄罗斯和印度的点灯人。然后是非洲和欧洲的,接着是南美洲的,再就是北美洲的。他们登场的次序从来一点不乱,那情景真是浩浩荡荡,蔚为大观。
他们当中,只有两个点灯人——一个是负责北极的一盏路灯的,还有一位负责南极一盏路灯的同行——他们过着逍遥的日子,因为每年只要工作两次。
一个人想耍小聪明,说话就可能不大实在。我告诉你们点灯人的事时,也不是完全老实的。很可能给没有见过我们星球的人造成一种错觉。其实,人在地球上占的地方很小。散居在地球上的二十亿居民,要是像开群众大会一样紧挨着站,可以宽宽松松地站在一个二十英里宽、二十英里长的一个广场上,换句话说,太平洋中最小的一个岛屿,也堆得下全人类。
大人当然是不会相信你们这话的。他们自以为自己要占很大的地方,他们把自己看成像猴面包树那样大得不得了。你们应该劝他们算一算,这会使他们开心,因为他们崇拜数字。但是,你们别把时间花在这种麻烦事上,这大可不必。你们可以完全相信我的话。
小王子踏上地球,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大为惊讶。他担心自己跑错了星球,就在这时候,一个月白色的圆环在沙地上蠕动。
小王子随便地说了声:“晚安!”
“晚安。”蛇说。
“我落在哪个星球上啦?”小王子问。
“在地球上,在非洲。”蛇回答。
“哦……怎么,地球上难道没有人吗?”
“这里是沙漠呀。沙漠里没有人。地球是很大的。”蛇说。
小王子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抬眼观望天空。“我在捉摸。”他说,“星星亮晶晶的,是不是为让每个人有一天可以重新找到自己的那一颗星……瞧,我的那颗,正在我的头上……但是,它是多么遥远!”
“它很美,”蛇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跟一朵花儿闹了别扭。”小王子说。
“噢!”蛇说。
过后他们都沉默下来。
“人在哪里?”小王子终于又开口,“在沙漠里,真有点寂寞……”
“在人中间,还不是一样寂寞。”蛇说。
小王子看着它好半天,终于又说:
“你真是一只奇怪的动物,身体细得像手指头……”
“可是,我比国王的手指还更有力量呢!”蛇说。
小王子笑了一笑。
“你不像那么有力量……你连脚也没有……你甚至不能出门旅游……”
“我可以把你带到很远的地方,比一条船还走得远哩。”蛇说。
他盘绕在小王子的脚踝上,像一个金脚环。
“我碰上谁,就可把他打发回他的老家去。”蛇说,“但是,你是那么纯真,而且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
小王子没有做声。
“你那么弱小,来到这花岗岩石造成的地球上,叫我动了怜悯之心。”蛇说,“有一天,你很想自己的老家的话,我可以帮你忙,我可以……”
“哦,我很明白你的意思。”小王子说,“但是,你为什么说话老像谜语似的?”
“这些谜语,我全都能解答。”蛇说。
他们俩又沉默起来。
小王子穿过沙漠,只遇到一朵花,一朵只有三个花瓣的花,并且不大起眼。
“你好!”小王子说。
“你好!”花说。
“人在哪儿?”小王子彬彬有礼地问道。
有一天,花曾看见一支骆驼队走过。
“人?我想大概有那么六七个吧。几年前,我曾看见过他们。可是谁也不晓得往哪里去找他们。也不晓得风把他们吹到哪里去。他们又没有根,这使他们很不好受。”
“再见啦!”小王子说。
“再见!”花说。
小王子登上一座高山。以前他见过的山是那三座火山,只有他膝盖高,他把那座熄灭了的火山当做凳子用。小王子自言自语地说:
“从这么高的山上,我一眼就可以看见整个星球和上面所有的人。”可是,他看见的,却是一些峻峭的山峰。
“你们好!”小王子随便喊了一声。
“你们好……你们好……你们好……”回声响应说。
“你们是谁?”小王子说。
“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你们是谁……”回声答应说。
“请你们做我的朋友吧,我很孤独。”他说。
“我很孤独……我很孤独……我很孤独……”回声响应说。
“多么奇怪的星球!”他想,“到处干巴巴,而且又尖峭又犀利。人们没有一点想象力,你讲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我的老家有一朵花儿,她总是先开口说话……”
在沙漠、岩石、雪地上走了许多时间以后,小王子终于发现一条大路。所有的大路,都是通往有人住的地方的。
“你们好!”他说。
他站在一个玫瑰盛开的花园里。
“你好。”玫瑰花说。
小王子一看,这里所有的花,全都和他的那朵花一个样。
“你们是什么花?”小王子惊奇地问。
“我们是玫瑰花呀!”群花回答说。
“什么!”小王子说。
他感到非常伤心。他的花儿曾对他说,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可是,仅是在这一座花园里,就有五千来朵,而且朵朵相同!
小王子自言自语地说:
“她要是看见这些,必定十分恼火……她会咳得更厉害,她会装作活不下去了,免得让人当做笑柄。而我还不得不装着去护理她,因为,要不然,为了使我难堪,她可能真的非死不可……”
他还对自己说:
“我过去一直以为自己多么富有,拥有一朵独一无二的花,还加上三座火山,其实,这朵花,只是一朵普普通通的玫瑰,那三座火山只有我膝盖那样高,而且其中的一座,恐怕永远熄灭了……原来,我并非一位了不起的王子……”
为此,他躺在草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了。
这时候,一只狐狸出现了。
“你好!”狐狸说。
“你好!”小王子彬彬有礼地回答。但回头一看,什么也没看见。
“我就在这儿。”那声音说,“在苹果树下。”
“你是谁?”小王子说,“你真漂亮。”
“我是狐狸。”狐狸说。
“来跟我玩玩吧。”小王子建议说,“我很不开心……”
“我不能跟你玩,”狐狸说,“我还没经过驯养。”
“啊!对不起!”小王子说。
但是,想了一想后,他又说:
“什么叫做驯养?”
“看来你不是住在此地的。”狐狸说,“你在找什么呢?”
“我在找人呀。”小王子说,“究竟什么是驯养?”
“人嘛,”狐狸说,“人有枪,他们常常打猎,讨厌极了!不过,他们也养鸡,这是他们唯一可取之处。你是在找鸡吗?”
“不是。”小王子说,“我在找朋友。驯养,是什么意思?”
“这件事,早已给人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了,”狐狸说,“意思就是:建立一种联系。”
“建立联系?”
“一点不错,”狐狸说,“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一个小男孩,跟成千上万的男孩毫无两样。我不需要你,你也不需要我。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一只狐狸,跟成千上万的狐狸毫无两样。但是,你如果驯养了我,那么我们俩就彼此相互需要。对我来说,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在你看来,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小王子说,“有一朵花儿……我想,她把我驯养了……”
“这可能,”狐狸说,“地球上什么样的事都可能看到……”
“嗳!这不是地球上的事。”小王子说。
狐狸感到十分诧异。
“是在另一个星球上?”
“是的。”
“那个星球上有猎人吗?”
“没有。”
“这,这有意思!有鸡吗?”
“没有。”
“没有十全十美的。”狐狸叹口气,过后,他又回到原来的想法:
“我的生活很单调枯燥。我捕捉鸡,人追逐我。所有的鸡都是一个样的,所有的人也是一个样的。因此,我感到有点厌烦了。但是,你如果驯养了我,我的生活就会充满阳光。我会听得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别的脚步声会使我往洞里钻,你的脚步声却像音乐一般,把我从洞里召唤出来。还有,你看!那边的麦田,你看见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也没用。麦田不能引起我什么联想,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金色的头发。一旦你驯养了我,那就会十分美妙!麦子,黄澄澄,会使我联想到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风吹麦浪的沙沙声……”
狐狸没说下去,盯着小王子看了好久。
“请你……驯养我吧!”他说。
“我是很愿意的,”小王子回答道,“可是我的时间不多。我还要认识一些新朋友,了解许许多多的事。”
“人们只能了解自己所驯养的东西,”狐狸说,“人们不会有时间去了解任何东西。他们想要什么东西,都往商店去买现成的。可是,世界上没有可以购买朋友的商店,所以人也就得不到朋友。你要朋友,就请驯养我吧!”
“要驯养,该怎样做呢?”小王子说。
“必须非常耐心。”狐狸回答道,“首先,你离我远一点,像这样,坐在草地上。我用眼梢瞅着你,你一句话也别说。话语往往是误会的根源。不过,每天你要坐得更靠近我一些……”
第二天,小王子又来了。
“最好还是在同一时间来,”狐狸说,“比如说,你在下午四点钟来,一到三点钟我就开始感到幸福了。时间越接近,我就越感到幸福。到了四点钟,我就会坐立不安,焦虑重重;我就会发现幸福的代价。可是,你如果想什么时间来就什么时间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好我的心……应当有一定的常规。”
“常规是什么?”小王子问道。
“这也是被人差不多忘得一干二净的事,”狐狸说,“这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比如说,猎人也有一种常规。他们每星期四都和乡村里的姑娘跳舞。星期四就成为我开心的日子!我甚至可以一直逛到葡萄园。要是猎人什么时候都去跳舞,这一天和其他日子没什么不同,那我就终年没放假的日子了。”
于是小王子驯养了狐狸。当小王子快要离开时,狐狸说:
“哎……我想哭。”
“这是你自己的过错,”小王子说,“我从未想过要使你难受,但是,你却要我驯养你……”
“是这样!”狐狸说。
“可是你现在又要哭!”小王子说。
“当然啦。”狐狸说。
“这样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对我有好处。”狐狸说,“有了麦子的颜色。”
接着狐狸又说:
“回去看看那些玫瑰花吧。你会明白,你的那朵花儿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你再回来跟我道别时,我送你一个秘密作为临别礼物。”
小王子走去再看那些玫瑰。
“你们一点也不像我的那朵玫瑰,你们还什么都不是呢!”小王子对她们说,“没有人驯养过你们,你们也没有驯养过什么人。你们就像我的狐狸从前一样,那时,它跟其他千万只狐狸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跟它做了朋友,它现在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那些玫瑰花听了觉得十分难堪。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继续说,“没有人会为你们去死。当然,我的那朵玫瑰,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会认为她和你们是一样的。可是,她单独一朵比你们全体更可贵,因为我给她浇过水,因为我给她盖过罩子,因为我给她用屏风挡风,因为我给她身上除过毛虫(除了留下两三条,好让它们变为蝴蝶),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她的夸口,有时甚至倾听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花。”
他又回到狐狸身旁:
“再见了……”
“再见了。”狐狸说,“喏,这就是我的秘密,很简单:只有用心灵看,才能看得清楚。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
“本质的东西,眼睛是看不见的。”小王子重复这句话,以免忘记。
“正是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才使你的花儿变得那么重要。”
“正是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才使你的花儿变得那么重要。”小王子重复这句话,以免忘记。
“这个真理,已经被人忘记了,”狐狸说,“但是你千万不要忘记。对你驯养的东西,你要永远负责。你必须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我要对我的玫瑰花负责。”小王子又重复跟着说,为了牢牢记住。
“你好。”小王子说。
“你好。”铁路扳道工说。
“你在这儿干什么?”小王子问。
“我在分送旅客们,每千人分成一包。”扳道工说,“然后把载运他们的火车打发走,有时发往右方,有时发往左方。”
这时,一列灯光明亮的快车,轰隆轰隆地响着,把扳道室震得摇摇晃晃。
“他们匆匆忙忙,”小王子说,“到底在寻找什么呢?”
“谁知道?连开机车的人自己也不清楚。”扳道工说。
第二列灯光明亮的快车,朝着相反的方向,轰隆轰隆地驶过来。
“他们怎么又回来了呢?”小王子问。
“不是刚才那些人,”扳道工说,“这是对开的列车。”
“他们不满意自己待的地方吗?”
“他们都不满意原来待的地方。”扳道工说。
第三列灯光明亮的快车又轰隆轰隆地驶过。
“他们是不是在追赶头一批的旅客?”小王子问道。
“他们什么也不追赶,”扳道工说,“他们在车厢里不是睡觉,便是打哈欠。只有小孩子把鼻子紧贴在玻璃窗上往外张望。”
“只有小孩子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小王子说,“他们花费不少时间在一个布娃娃身上,这布娃娃就成了重要的东西,如果有人把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