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写的那些小说,有好几个以电话开头。某一天,某一刻,某一情境下,一个电话唐突而至,蹊跷地或自然地,就把一地与另一地或一人与另一人联系了起来,一段故事便由此生成。事实上,这样开始我的小说,不是我图省事讨轻巧走捷径,厚着脸皮拿熟套子哄骗读者;我小说的开头偶有雷同,实属事出有因。在我们的生活中,电话扮演的角色已越来越重要,无数的故事,确实就发端于这一神奇的信息传输工具,没了它,我们必将丢失许多快乐和忧伤。因此,尽管现在城市里的电话已普及到了泛滥的程度,可对每一次电话铃声的骤然响起,我依然会怀有强烈的好奇与深深的敬畏。我不知道,谁又能对它充耳不闻呢?
我这篇小说仍以电话开头,我得说,这不仅仅是事出有因,简直就是事出无奈了。简单说吧,这篇小说并不像我以往的小说那样,源于虚构,或源于真假莫辨的社会新闻及传说演义;这篇小说那种绝不允许我妄加篡改随意编造的真实属性,使我只能对它如实记录。
这个故事,确实起始于一个神秘的电话,这一点,林建法能够做我的证人。林建法不是我设置的小说人物,他和这篇小说中提及的所有名字一样,在户籍部门都有案可查。林建法是我同事,多年里,一直与我耗在同一间办公室里挨磨时光。如果有读者喜欢索隐考证,我可以提供他的家庭住址、身份证号码和标准照片,以此对这篇小说的真实性加以旁证,并且,以此也能进一步强化这篇小说以电话开头虽属俗套但仍然具有的不可变通性。
还说电话。
那天坐在办公室里,林建法用电话挂了个传呼,他几乎是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就响了起来,他一边接电话一边自言自语,这传呼回得也太快了。但他错了,没有传呼能回得这么快,他接的电话,是找我的。他递给我话筒时,面露坏笑,轻声告诉我是个女的。我一听是女的,就没先把话筒凑到耳旁,而是对他说,你用手机再挂遍传呼吧。我的意思是,虽然正常情况下,在电话里我与人交谈都言简意赅,但与个别女人通话时,我偶尔却会缠缠绵绵。每人都有自己的特例嘛。这一点林建法也很清楚。所以,他把话筒一递给我,就伸手入兜去掏手机了。
电话里边传出来的,的确是女声,但不是我熟悉的、平素也乐于与我缠缠绵绵的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属于一个陌生的女人。果然,她的话随之证实了这点。你是刁斗吗?你是写小说的刁斗吗?你是认识郭丰的那个刁斗吗?
当然了,她的问话,不像我上边记录的那样,步步紧逼,连珠炮一样。不,她的问话迟迟疑疑,畏畏缩缩,像行将干涸的山涧溪流,断断续续地艰难渗出。她声音挺柔和,也没沈阳土味,但由于比较低哑,有些怯懦,让我猜不出她是个二十岁的姑娘还是三十岁的少妇,甚至,是四十岁还是五十岁我都吃不太准,她的声音适用于所有年龄段的女性。在说话时,似乎她嘴唇与送话器间也距离过大,加之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字斟句酌,而且显然的,有时她对自己讲述的事情也的确判断不准、认识不清、领悟不透,所以,她给我的感觉甚是奇怪。怎么说呢,仿佛她亦真亦幻,似有若无,与生成电话的电波有着同一属性。我们的通话繁复杂沓,持续了有二+分钟。二十分钟后,放下电话,我只觉得惜憎懂懂,神志恍惚,好像我自己都虚实难测了。你怎么了?林建法关心地问我,这时他早在手机里说完话了。我?我怎么了?我神经质地问。你脸都白了,他说,失恋了?他开了句玩笑。是林建法的玩笑让我恢复了正常。我又不恋,怎么会失,我嬉皮笑脸地说。
我坐回办公桌前想那个电话,还有那个我在与之通了二十分钟话后仍对其一无所知的女人。噢,也不能说我对她一无所知,至少,她声称是郭丰的朋友,我从她那里得到的信息是,一年前的11月18号,郭丰死了,死于自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