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情初露,入校园深读
号角响,车尘马迹乱,风雨时代变。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辛亥革命开始。翌年,元旦,中华民国成立。新旧更迭,山西也不怠慢,一时间,新人新事新气象,乱人眼。
1913年,石铭受朋友之邀,到山西省图书馆任职。小评梅随着父母来到省城,很快就被安排进入太原女子师范附属小学读书。
深闺出户外,别有一番情。一直在家里读书作画,和所请的教师吟诗写对,如今走出老屋,进入新校,那种雀跃,自是难以言说。环顾左右,同学少年,都是爱书之人,粉红知己,也都识字颇精。
本是园中葵,自然不肯落后待秋霜。学校学得的知识尚嫌不够,回家后,她还会跟着父亲继续古学学习。四书五经读遍,古文史鉴阅完,琴棋书画,技技让人刮目,诗词文赋,样样惹人垂青。论新思想,敢弄潮儿,说旧学识,势比老生。
一年后,她就考进预科班,因各科成绩都十分优秀,她成了公费生,被免除学杂费。又因学校是寄宿制,自此,她离别父母,投入更难的学习之中。
读书不倦难尽兴
都说书好,藏如玉颜,备黄金屋。不需颜如玉,也不喜黄金屋,但评梅还是手不释卷,离不得书。
同学高新铭居书屋附近,经常租书回学校,《包公案》、《火烧红莲寺》、《粉妆楼》、《绿牡丹》……数不胜数,虽是消遣之作,也不无精品之言。女孩子对之都爱不释手,评梅读后也喜不自胜。
但太原女子师范学校纪律森严,夜半熄灯后,学生必须就寝,不能嬉戏,也不能读书。评梅曾因宿舍失火、常开灯而被女学监训斥,但对于无书即无乐的评梅来说,这规则就是束缚。
那时,她住在好友陈家珍的宿舍。为半夜读书,两人把一床棉被挂在窗上。规则暂时消失,两人可以安然进入书的世界,与纸上人一同品味人生。
评梅读的是《老残游记》,作者刘鹗说:“棋局已残,吾人将老,欲不哭泣也得乎?”同在封建末世,体味的也是“棋局已残”,到底有怎样的英雄探险,还是侠肝义胆,可以于乱世中,得些安慰呢?评梅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如醉如痴。
爱书之人都懂得,读到高兴处,必是手舞足蹈,难以自抑。随着故事情节的深入,评梅的情绪也渐渐激动,读到“王小玉便启朱唇,发皓齿,唱了几句书儿。声音初不甚大,只觉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像熨斗熨过,无一处不服帖;三万六千个毛孔,像吃了人参果,无一处不畅快……”她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高声喊道:“妙哉,妙哉!实在于我心有戚戚焉!”
此话一出,如银瓶乍破,于寂静处,更是惊人。巡守在外的女学监听到后,火冒三丈,敲开门,狠狠训斥了她。
跟随女学监而来的,还有当时掌管山西政权的头号人物阎锡山的夫人。家珍吓坏了,想这阎夫人与评梅曾有一段恩怨,如今落在她的手上,岂能全身而退?
原来,阎夫人曾经来学校训话,但所言之事,皆是封建礼教束缚女性的那套废话。评梅对无故占用学生上课时间,讲这些没来由的话感觉气愤,当场向同学表示反感,引来一片反对斥责之声,迫使阎夫人羞怒而退。
那阎夫人早就认出了评梅,问她姓名,又斥责道:“我听说你才学出众,但深夜偷看禁书,也太出格了吧?”
评梅居然面无惧色,回道:“我不知道什么叫禁书。”又说自己读的是《老残游记》。阎夫人一时抓不到把柄,于是让她背诵一段。评梅张口就来:“话说山西登州府东门外有一座大山,名叫蓬莱山,山上有个阁子,名叫蓬莱阁,这阁造得画栋飞云珠帘掷雨,十分壮丽。”
滔滔不绝,出口成章,家珍、女学监为之侧目,连阎夫人也叹服了。大概败在这样的女生手里,她也心甘。
谁说女子韵胜,不耐风柔
小阁闺深,藏尽春色,万般才华终辱没。古代的女子,纵然生在达官显贵家,也要被拘于一方,难见天日。直到清末,维新派将西方“天赋人权”的意识传来后,女性意识逐渐觉醒。方寸世界,再也容不下胸怀日月的女人心。
评梅的母亲,虽是大家闺秀,但也受了这风潮的些许影响。遵循古例,追随夫君,母亲也教女儿《古文观止》、《幼学琼林》,但从内心深处,她更喜欢花木兰、李清照、卓文君,还有当时名噪一时的鉴湖女侠“秋瑾”……女人最懂女人的挣扎,也最叹女人的才华。
在母亲,那些崇拜,也只是抒怀压抑和哀怨;在女儿,那女英雄的形象,却不只让人叹服,还让天门大开,那红粉世界,不再柔风不耐。
十几岁的时候,胆小而不善争辩的她,居然在被斥责女孩不能到窑顶放风筝时,大声反驳道:“都民国了,又不是满清朝代,你不让在这地方玩,就给我找下地方。整天读书、绣花还不愁死人?”一朝觉醒,言惊旧人梦。
及至进入女子师范学校,她那女性的意识就更加强烈。一次考试,踌躇满志的她,进得考场,却心下一凉,原来,这作文题目竟然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就坐在侧,何以用这样的言语来这当头一棒?
才华初现,心血正盛,她岂能在这样的题目下屈服,她饱蘸笔墨,洋洋洒洒,直抒胸臆:“夫正气乾坤,日用星泽,五行八位,左右上下,盘古迄今,阴阳为主。男女为天界之柱基,正负乃宇宙之极象,一体为统,焉有主次?”
一开篇,就是开天辟地,一揽乾坤,把一个要闯大千世界的女子描摹得分外豪情,一点也没有绵力薄材的脂粉气。连阅卷大人陈锡康看后,也是深吸了一口凉气。
接下来,她笔走龙蛇,一一叙写千古女才良淑:“女娲补天,采玑炼石,巫山神姑,起脉水,至那大家书传,文姬拍茄、文君操炉、木兰从军,至那红线盗宝、红玉击鼓,谁说巾帼不丈夫?还有清照千古绝唱、秋瑾百世流芳,谁说女子无良才?”
文章一气呵成,读来让男子气短,让女人振奋。这倒也罢了。再下来,她笔峰直指出题人:“故堂堂女界学府,集良淑之精华,竟然点此小题,是启以女子振兴耶?是欲使晋城女子皆倒笔罢试归里,甘做那炉边、炕边、磨边之生涯,评梅未察其情,斗胆冒问大人,此举意欲何为焉?”
笔锋犀利,让主考官也为之色变。
女子的彪悍,原来是舍弃哀怨,敢于挑战。
恨别传统,险被开除
枯湖遇甘霖,山色愈重,湖水愈清。1912年,孙中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开启了民国的序幕。他崇尚民主、民权、民生,深得民众的拥护。此风吹到山西,民心大为震动。石铭虽是儒学教官,却不迂腐,他干脆利落地剪掉了辫子,和旧制一刀两断。
校园里的评梅,耳听进步声,日有新思想,更有一种扯暗色天幕、为国上新妆的决心。五四运动爆发后,全国的学生都愤而起之,组织集会,声援北京的学生。太原各校学生集会海子边,成立太原市大中学校学生联合会,罢课,上街,示威,撩拨虎须。
学校虽不乏进步人士,但还以校纪为重,禁足学生。一方攻,一方守,一时乱作一团。到底是学生拧不过校纪,纵有满腔豪情,却无处释放,学生们一时陷入寂寂之中。
战斗着的人方法百出。行受阻,言可传。很快,学生转战,于言论取胜,校园里,墙壁上,布满了战斗檄文。其中,评梅的文章,更是如一把利剑,剑剑刺中封建腐朽的要害。但她总有一种隔靴搔痒的感觉,于是自行创办校刊,引各方志士来发表意见。
撩拨虎须,人岂能安然?此刊仅维持两三期,便被查封了。督军阎锡山也下了一纸手令,要严办这些“闹事”的学生。石评梅作为主创,自是风口浪尖,险上加险。
一日,学校贴出特大通告:开除石评梅的学籍,以儆效尤。她也不争辩,收拾行装,准备离开。此事惹怒校长,上书山西省督军,提出辞职。督军无奈,只得取消开除的决定,予以警告,准她继续留校。
春光苦短,岁月蹉跎。转眼,她已于师范学校毕业。第一段校园生活,就此结束。回想近五年的时间,有风生水起,也险象环生。于少年人,风雨,却经常是最好的社会启蒙。如果她是彩凤,在这里,不光体会到了栖居的温暖,也找到了起飞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