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春平
宏达小区近来接连发生几起失窃案件,闹得人心惶惶。哦,说失窃并不准确,因为丢失的那几辆自行车后来都找到了,一个螺栓都没缺。找到的地点也不远,就在小区内,有辆车子还扔在了警务室板房外,让人哭笑不得。虽说东西没丢,但居民们意见很大。试想,居民们突然发现代步工具不见时,多是在早晨上班的那个时段,不跳脚骂娘才怪呢。
宏达小区是上世纪80年代建的老楼房,原是公房,卖给职工了,防盗设施形同虚设,许多楼门风雨洞开。平常,居民们的车子多是放在楼道里,或靠墙而立,或倚挂在楼梯上。有意思的是,这些丢的车子多是从A楼门到了D楼门,或者是从B楼门到了C楼门,反正都没真丢。虽算不上什么正经案子,但居民们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不给个说法总说不过去。所长就把任务交给了我。
破案不能不研究案犯的动机。从已知的线索上分析,这事极可能是因居民不满楼道内乱放杂物,影响了通行,所以才出此下策以示抗议。以前这类事小区里也常出,拔气门芯,往轮胎上按图钉,倒霉者骂上几句,也只好认了。可这次的不同却在于,总不能住在不同楼门里的人也采取联合行动吧。
再一种可能便是,窃贼先将赃物转移,待尘埃落定后再从容销赃。但这也只能限于可能,眼下丝毫没发现窃贼准备销赃的迹象,况且,从那几辆失而复得的车子上看,也不像。都是残旧不堪的,若真想换钱,旁边就放着八九成新的山地车,偷车人还用得着讲艰苦朴素吗?第三种可能,便是恶作剧了。现在的年轻人,吃饱了撑得慌,闲得挠墙,专好耍出些各色的把戏。网上这路事不少。
要破这种案子,其实不难,不过多花点时间罢了。我裹上棉大衣,后半夜出去,躲在宏达小区的僻静处。寒风阵阵,如芒如刺。第四夜,凌晨三点多,正是小区里最安静的时刻,我隐约见16号楼有个身影从一楼门里搬出一辆自行车,一手扶把,一手提着车后座,只让前轮着地,向着14号楼而去。他这样推车,显然车子是上了锁的。我健步蹿出,追上去,一把抓牢那人的腕子,又用手电晃了一下。这一晃就晃得我大感惊诧了,原来我抓住的是个老爷子,满脸的褶子,瘦高的身材,气喘吁吁的,看年纪,足有七八十岁吧。那一刻,我真的有点蒙了,不知道对这么大岁数的“嫌犯”该做如何处置。
为了不惊扰居民,我打电话让所里值班的同志把警车开过来,先把老人带回派出所。然后,就有了这么一节应该叫谈话的“审讯”记录。记录是值班同志在电脑上敲下的。
问:姓名?答:(老人掏出身份证)都在上面呢,自己看。身份证:王喜田,男,汉族,1938年4月22日出生。住址:本市宏达小区11号楼3单元6楼2号。问:做什么工作的?答:你家人七十多岁了还能工作呀?纺织二厂的,保全工,早黄了,我现在吃的是社保。问:家里都有什么人?
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我老不死的一个。问:老伴呢?
答:十几年前就死了,享福去喽。问:没有儿女吗?
答:有个闺女,去非洲做买卖,听说还跟黑人结了婚,一走就再没了消息,不知死活了。还有个儿子,叫王文革,在广东汕头打工呢,把老婆孩子都带过去了。
问:你为什么……乱搬别人家的车子?答:你想因为啥,那就因为啥。问:实事求是地说。答:啥叫实事求是?那你说因为啥?问:这样的事,你做过几次?答:没心思数,总有十来次了吧。问:我们怎么跟你儿子联系?
答:(老人递上手机)自己看,打了足有上千次的那个,就是兔崽子的号。以前还打得通,可眼下打不通了。兴许你们警察本事大。
问:没有别的电话了吗?答:又不是存折,我犯得上藏起来不说吗?
老爷子挺倔,而且不是一般的倔,完全是毫无愧色,一脸无惧的样子。我不敢逼得太紧,唯恐这么大岁数的人再出点什么意外,就让他躺在长沙发上休息,还给他盖上一件大衣。
等天亮所长来上班了,我便如此这般做了汇报,并将老人的手机递过去。所长按了键,送到耳边听,但很快就挂了。又调出通话记录看,好一阵才说,基本都是老子打给儿子的,他妈的,石头疙瘩里蹦出来的东西。这样吧,你马上跟社区核实情况,我去找局里,想办法把这小子找出来。
所长用的招法,我都试过,求助局技术科,我也想过。我从社区跑回来时,所长交给我一张纸条,说你按这个号打过去,编个理由,让他赶快回来。我问,那老爷子呢?所长剜我一眼说,你说呢?
那个电话我是当着老人家的面打的,他就支棱着耳朵怔怔地听着。通了,果然是王文革。我自报了身份,问他手机号为什么换了。王说原来的号骚扰太多。我问,换了号为什么不告诉老父亲一声。王故作吃惊地说,我没告诉吗?我是群发的信息呀。我懒得戳穿他的谎言,说你老爹这边有紧急情况,你抓紧回来吧。王迟疑了一下,问能不能稍缓三两天。我心头的火气顿起,说声你自己掂量着办,就把电话撂了。
我开车送老爷子回家。在楼门口,老人家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说我真是没招了,谢谢啦。那声谢字,突然把我说得心里酸酸的,伏在方向盘上,好半天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