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鑫森
已经70岁的和乐明,一到吃饭的时候,望着餐厅里的这张圆月桌,就愁得眉毛打结。
在古城这条长长的巷子里,和家是一个独立的小庭院。两个卧室,一个是和乐明和老伴儿的,可惜一年前老伴儿因心脏病突发撒手人寰。另一个卧室是两个儿子大和、二和的,但是十多年前,两个儿子相继成家,陆续搬到各自工厂的宿舍区去了,如今都过了40岁,一家一个孩子,分别在读高中和初中。
餐厅里那张圆月桌边,吃饭的人数由四个变成三个再变成两个,眼下就只剩下和乐明一个了。当然在节假日,圆月桌有时也会围得满满的,有儿子有儿媳有孙子,但毕竟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了。现在,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桌子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
圆月桌上年岁了,漆色早已脱落,但却结实。它是哪一辈传下来的呢?和乐明不知道,反正从他懂事时起就在这张桌子边吃饭。
这张圆月桌由两个半圆桌合在一起,分开来各有一个半圆桌面和三条桌腿,合起来是一个整圆桌面和六条桌腿。合起来叫圆月桌,分开来叫月牙桌。和乐明一个人吃饭,用得了这么大的桌子吗?拆开来就用一个月牙桌吧,他又觉得费事,而且感觉不吉利--圆圆满满,为何要一分为二呢?隔壁院子的宗学,隔三差五地会来坐一阵子,与和乐明聊聊天。宗学在市博物馆当馆长,快60岁了,一肚子的学问。在一个月色清朗的夜晚,宗学敲开了和家的院门。他们喝茶、抽烟、聊天。
宗学说:“和师傅,过两天是中秋节了,孩子们都会来陪你过节吧?”“都打电话来了,会来的。”“你做饭也是内行。”“这样的机会少啊,他们都忙。每当我一个人坐在圆月桌边吃饭,就愁得不行。”
“圆月桌?是可分可合的圆月桌?”宗学的眼睛睁大了。和乐明说:“一个老物件,不堪入目。要不是图个念想,我早扔了。”
宗学到了餐厅,看了桌面看桌腿,又用手在各处敲击了几下,说:“这是黄花梨木做的!”他请和乐明帮忙,各抬一端,把两个半圆桌分开再并拢。“和师傅,这是明代的东西,了不起的一件宝贝!和师傅,我在博物馆干了几十年,这眼力你不会怀疑吧?”“当然不怀疑。”“我告诉你,它的价值在80万元上下。”
和乐明的眼睛直了,然后长长地“啊”了一声。
宗学似乎也为他高兴:“这是个吉祥物。家有一‘老’,不亚于一‘宝’。圆月桌,‘圆’者,和谐、快乐;‘月’者,圆满、明亮。正应了你的姓名。这个院子,这件宝贝,你和儿孙们要好好地守护。”“我一天不闭眼,就一天不会离开它。”老和说。
宗学又提醒:“不过,你一个老人守着这样一个院子、这样一件宝贝,怕有闪失啊。你把我对圆月桌的鉴定结果告诉贤侄们吧,他们会想出办法来的!放心,圆月桌是个秘密,我不会对外说的,你们也要嘴严!”和乐明说:“一定,一定!”
很快,和乐明就把宗学的鉴定结果告诉了孩子们。中秋节刚过,和家的长子大和领着一家人住进了院子。此后每天,和乐明高高兴兴地做饭、炒菜,脸上的笑堆得满满的。特别是双休日,二和一家人也会到这里来,热闹得很啊!
3个月后,二和一家人又替换大和一家人住了进来,和家庭院充满了欢声笑语。
隔壁院子,宗学每当吃饭的时候,望着桌子边的自家人,总会想到邻家那张围满了人的圆月桌,圆圆满满,快快乐乐。于是,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次“走眼”的鉴定,举筷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