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衣仙子
缥缈淡薄的声音，有些低回，不似普通女子般细软娇俏。
圆月当空，纱绸飞扬，半遮住她的容貌，只露出两片淡粉微启的薄唇，竟荡出几分空灵几分仙气。
这般气质，实乃常人少有……
哼！浑蛋，他答应了傻丫头，只看一眼的，方才已经看了好几眼了，还差点儿沉沦啊。这个世界诱惑太多，放平心态放平心态，吸气呼气，移开视线，美色只是乱花入眼，拨开便能重见天日……菠萝菠萝蜜，六道轮回，四大皆空，鸡鸭鱼肉，飞禽走兽——
“你……”
幽然雅致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脑门都沁出一层薄汗，赶紧出声打断：“那啥，不许勾引心有所属的正经男子，你不用说话，点头摇头就好。我问你，你是不是那个啥白……白……白梅仙子？”
“抬首，看着我。”她不答他的问题，竟然回以命令的口吻。
“呃？”倪大野觉得有丝不对劲，还未明白，下巴竟被眼前人挑起。她在暗处，他在明处，他看不清她，她却将他打量了个彻底，像——被调戏一般。
“喂！你干什么，放手！”
妹子漂亮是可以看看，但是他可不爱被反调戏。反感地打开她的手，他急忙退开几步，拉开与她的距离。
这家伙，功夫不弱啊，竟能趁他毫无反应凑到他跟前来，还摆弄他的下巴。
若这是比试或是兵戎相见，他早被切成刀削面了。
正思量间，那厢竟传来淡淡的冷哼：“哼。没想到，竟是你。”
“喂，你说什么？你到底是不是那白梅仙子啊？”
她不答他的问题，兀自低首：“也罢，若是你……”
隐去下文，忽然，一道劲风自倪大野面前袭来，待他睁眼看清，那女人竟已飞至他面前，抬起脚来给了他一记狠踹，直接将他踹至河水中。
砰——
从水底探出水面，倪大野火冒三丈，开口怒道：“喂！你这个女人，到底讲不讲理啊，我前来救你，你竟然踹我进河？”
这不讲理的泼妇，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如此蛮横。他方才竟然还脑残地多看了她两眼，呸呸呸，真心对不起他家傻丫头，这刁女岂能跟他家那个呆呆笨笨的软妹子比，谁娶谁倒霉，谁娶谁怀孕！
仰面，他突然对上她的眸子。她站在河边居高临下傲慢地冷睨他，月夜之下，那双满是寒意的墨瞳竟让他觉得有几分相熟。
“你，到底是……”
他正想开口问个仔细，忽然竹林外传来家丁奔走相告的声响。
“来人啊，有贼人闯入山庄了！”
“快！快抓住她！”
“钻进水里去了！快下去抓！”
“哇，那是什么东西，妖怪啊！好大一只水怪！”
“有妖怪啊！”
“糟糕……”定是那傻丫头被发现了！
顾不上眼前这位白衣仙子，他现下得先救傻丫头才行。一个箭步冲上岸去，他轻身飞离竹林。
背后，一道霜降般的目光尾随他而去。
“你还有用处，且留你一命。”
“孽畜，身为神界坐骑竟不修身修心，擅离天庭扰乱凡间。还不现出原形滚回天庭受罚。”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在本神座面前叫嚣？”
“私下凡间作乱，也配自称神座？”
“就凭你也想叫本神座回去？哈哈哈哈，笑话。你以为本神座会怕你这小小神将？就算你乃上神界最强守御，在本神座眼里也不过是区区凡人得道。本神座可是堂堂灵兽。人类……哼！渺小。本神座一只爪子就能拍平你。”
“……”
“想收复本神座，便叫那炼华尊者亲自前来。否则，本神座先搅翻南江，再荡平了洞天神柱。让那些妄图修仙得道的痴傻凡人全部死绝于此！”
年泡泡捂紧了耳朵——
这是谁的声音，好吵。
如雷鸣般在耳朵里轰隆隆作响。
正当她想睁眼看清面前吵闹的人，一注清流顺延而下浇在她身上。嘈杂声戛然而止，只剩潺潺的流水从耳边溜过。她好似整个身体被人双手捧起，一双平静无波澜的眸子透过指缝朝她看来。
她有点儿害怕，瞪大了鱼泡眼跟那人对视。
那人默然，只听一声轻轻的细叹，一缕仙幽的灵气自上而下笼罩。是真气，来自上仙之人的真气，吹拂在她身上，好暖好饱好舒服，她整个人，不，是整条鱼都沉浸在其间——荡漾了。
“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
“咕噜噜噜……嗯……要啵啵……舒服——”
“喂，傻丫头，别蹭过来。”
“啵啵啵……”
“你别再吐着口水泡蹭过来！”
“咕噜噜噜噜噜——”
“啪！”
“你给我清醒点儿！”
鱼脑遭到粗鲁的拍击，年泡泡一个激灵，噌地坐直起来。
睁开眼，环顾四周，怎么已经回到妓楼来了？自己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和大野人不是正在夜探苏眉山庄吗？
她转过脑袋，看向站在床侧浑身湿嗒嗒的倪大野——金玉冠不知所终，一头长发滴着水垂散在肩，半遮住眼帘，金灿灿的立领外套不知所终，微露胸口的内衫彻底湿透，贴在紧实的胸口。
“咦？怎么回事？”
“你说怎么回事！”双手交叠在胸前，倪大野没好气地哼声，“让你在那儿待着别动，你四处乱跑什么，还摔到水里溺水了。”
“我溺水？”公子，开玩笑呢？全世界人都淹死了她也不会溺水好不好，“我是因为闻到了……”
“闻到了？闻到了什么？又是闻到吃的就溜出去了是吧？”
才不是呢！她闻到了一股好强大又暴躁的灵力，刚进山庄还没有的，可是那一瞬爆开的灵力强到足以把她震个魂飞魄散。她吓傻了，出于妖类本能，便刺溜一下钻进水里想要逃命，哪知道惊动了家丁，拿起兵器就往河里戳，她修为不足，在水里一受到惊吓就维持不住人形。
于是，一条巨型鱼尾拍出水面，更惹来众人的鬼叫——
那股压倒性的灵力是怎么回事？那苏眉山庄里必有古怪……
更奇怪的是……
“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当时还是鱼形吧？就算趴在岸边也不过是一坨巨型鱼干而已，他怎么会认出是她哩？
她迷茫地抬眼看着倪大野，却见他忽然紧张地左顾右盼，别扭地转过脸去，一丝可疑的红晕挂在耳廓边。薄唇开开合合，欲言又止，正发出一个音节却被端着热茶走进门的媚小娘截在喉咙里。
“哟！泡泡，你终于醒了？”
“嗯……醒了。”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啊？姐姐这儿什么药膏都一应俱全哦。”
“媚小娘，你敢不多话吗？”
“哎哟，就准你做，还不准奴家说了？人家好好一个小姑娘——冰清玉洁被你带出去的，结果光溜溜地被你抱回来，浑身上下只包了一件外衫，你一件衣裳都不给人家留啊。禽兽！”
“喂！傻丫头，你别听她乱说啊。我把你捞起来的时候，你全身上下就已经……”
“被你看光光了？”媚小娘伺机接话。
“是不着寸缕！”
“因为不着寸缕，你觉得不看白不看，就看了？”
“我那是为了救人。”而且黑咕隆咚的，他能看到啥子，衣服一罩，他忧心忡忡，嘿咻嘿咻将肉球一般的她抱回妓楼，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什么占到便宜的快感好嘛！
“看吧，泡泡，他没有反驳。他看了。抠他的眼珠子！”
他正想开口辩驳，那厢某人披着他的外套，安详地喝着老人茶，磨叽半天吐出一句让他喷血的话——
“算了。他是救命恩人。”
“我去！你那种充满包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你看到我光溜溜，我不介意啊。”
我不介意我不介意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是什么意思？”是被谁看都没关系，还是不把他当男人？浑蛋，给他介意啊，介意！介意死！再顺便找他负个责任什么的，以身相许，剥夺他终生自由什么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看得到摸不到，摸得到像洗澡。”
“噗！泡泡，你这是上哪儿学来的下流话？”
“楼下经常有客人这么说啊。”
“倪家公子，重剑收起来。不许下去砍我的客人。”
“啐——”
被迫打消对楼下教坏良家姑娘的恩客们行凶的倪大野回房去换下湿衫，媚小娘拿了干爽衣裳替年泡泡换上。
帮她褪下披在身上的金色外装，媚小娘随口问她：“怎么溜出去连衣裳都玩没了？”
“呃……”
“倪家公子说，听见有人喊发现贼人就沿回路去找你，结果发现你光溜溜地浮出水面，还以为你是浮尸呢。”
咦？她当时……应该已经没有体力维持人形了啊。是谁帮她了吗？是那股异样强大的灵力吗？
“话说，倪家公子这次是抱你回来的哟。”媚小娘一边替她扎着腰带一边提醒道。
“嗯？抱？”年泡泡歪头不解。
“可不似第一次那般扛回来的哦。”媚小娘再次提示。
“嗯，看来我得报两次恩才能抵消欠债了！”除了帮大野人找老婆，还有什么能给大野人报恩的呢？
见她依旧不开窍，媚小娘叹一口气，索性将话说破：“傻姑娘，你是装傻还是真呆呢？倪家公子他动心了。”
“动心？”什么意思？跟“动手动脚、动刀动枪、动胎气”有啥差别吗？
“我干这行多少年了，男人那个心思我一眼就能瞅准。瞧他紧张的那模样，准是喜欢你！”
“喜欢？啥东西？能吃吗？”能抵消一次她要报的恩吗？
“……”这答复让媚小娘一顿，抬眼看着年泡泡，喷笑出声：“傻姑娘，你逗我呢？喜欢是什么？你不知道？”
年泡泡摇头：“我没有那玩意儿。师父没教过。”
“唉。倪家公子，看来任重道远啊。”
“嗯？又在说我什么？”换好衣衫，倪大野从门外跨入，外衫松散地披在肩上，带着水汽的直顺黑发倾泻披下，嘴角噙着几分水润，两手随兴地剥着一颗橘子，捏起一片丢进嘴里，眼眸因为橘汁的酸楚微微紧眯。
“嗯……怎么了？干吗都盯着少爷我？”
两个女人同时摇头，互看一眼，又急忙低下头去。
媚小娘在懊恼自己阅男无数，竟没发现倪大野这货正是那种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极品。褪去一身江湖痞味，洗尽铅华后竟荡出一股俊俏的男孩味。
年泡泡则在纠结，身为一条鱼，人类在她的泡泡眼里只分为两种，一类是吃素的，满脸祥和——英俊；一类是吃荤的，残忍可怕——丑八怪。
而倪大野一度被她归为后者……
被一度，残忍地，划入了后者的行列，可眼前这个人——
2、少爷变小姐
“傻丫头。”他突然叫她。
年泡泡抬头，一缕冰凉湿润的黑发刷过她的嘴唇，她的下巴被他霸道地扣住，闻起来酸甜交融的唇突然放大在她眼前，这个动作她有点儿熟悉，他是不是想……
“你……要干吗？”她怯怯地问。
“张嘴。”
“我现下还不需要……”
话没说完，嘴唇被撬开，一片橘子顶进她的嘴巴。
“想吃就说啊。干吗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哦。”原来他不是要对她那个……而是喂她吃橘子哦。
“好吃？”他挑眉。
“嗯。好吃。”
真容易讨好。咧嘴，他满意地揉弄她的脑袋，索性坐下来，专心致志地剥着手里的橘子。
年泡泡机械地张开嘴巴，叼着他一片一片塞进嘴里的橘子，眼神里满是迷茫。这个人到底是哪位啊？一点儿也不像她认识的大野人——他身上香香的、眼神柔柔的、动作懒懒的……
看起来——有点儿萌。
一旁的媚小娘鸡皮疙瘩爬满身：“你们俩差不多一点儿，别在奴家面前喂来喂去的。话说，倪家少爷，你可看到那个‘白’什么的女人了？”媚小娘嗑着瓜子挑眉问，“怎样？是生得天仙花容吗？”
“没注意看。”他的注意力，现在都集中在那两片嘴什么时候吃完一片橘子，什么时候“啊”地再次张开。
痴呆的表情没有变，但在专注看着男人的时候，可以解读为“痴迷”。
哼哼，对他长发飘飘的样子痴迷了吗？难怪娘亲说他只要不开口不发声长发披肩眼神忧郁，他们山庄立刻爬满萝卜头。以前他还觉得老娘在扯淡，女人都爱披头散发的疯子吗？
喂喂，这种把他当种马在用的理论，他附议个什么劲。
“那你可打听清楚了，她是否是你要找的那位姑娘？”媚小娘再问。
他心不在焉：“不知道。我被她踹到湖里去了。”
“噗！”一口茶险些喷出，媚小娘看了一眼吧嗒嘴的年泡泡，叹气道，“是知道你变心了吗？所以一脚踹你下水？哈哈哈哈！”
“……”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现下已经打草惊蛇，苏眉山庄那边肯定会加派人手，戒备会更加森严，你打算怎么再混进去？”媚小娘挑起下巴嗑着瓜子，一副坐等看好戏的模样。
最后一片橘子落进年泡泡的嘴巴，倪大野拍了拍双手，很肯定道：“你一定有办法帮我混进去。对吧？”
“哼哼。好说。”
方法呢，的确有。
就看倪家公子能不能合作了。
于是——
一辆脂粉味甚重的马车从食为天妓楼后院驶向苏眉山庄庄门，还不等两旁守卫询问，一双绣鞋自马车上落地，媚小娘笑容可掬地走上门前微微福身。
“媚小娘见过两位。可否代为通传苏当家，食为天妓楼的姑娘送到了，请当家——验货。”
话音一落，她掩唇低笑，瞥眼见马车里荡起一阵不安分的骚动。
“浑蛋！那个女人……”
“嘘——别乱动，小心妆花了。”
“……”
“终有一天，少爷我要宰了……”
“小姐，注意措辞哟。”
“……”
马车里细碎的声音让守卫有些纠结：“媚老板，这声音是……”
“哦。其实这次献给苏老板的姑娘——”媚小娘轻咳一声，提亮声音道，“还是青倌儿。”
“媚小娘，你说谁是青倌儿……唔唔唔——”后半截声音被人堵住。
媚小娘无奈地耸耸肩膀，朝守卫大哥表示无奈：“不瞒大哥，前几回送来的姑娘，被苏当家嫌弃了，说奴家这儿的货色不过尔尔。奴家是开门做生意的，苏当家又是奴家的贵宾，这不，变着法儿来讨好讨好嘛。”
“哦，原来如此。可这位姑娘她非自愿，当家那边……”
“哎哟，没事，每回送来的姑娘也都全非自愿，可见过苏当家的，哪个还想跟着我媚小娘再回去？哪个不都想留在苏当家跟前伺候嘛。”
“话虽然是如此说，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我等瞧瞧车上之人，也免得下次不认识姑娘，冒犯了。”
“那是自然。请随便检查。”走至马车前，媚小娘大方地拉起马车帘幕。
两名守卫走至车尾，探头向里看去，不觉愣在当场——
只见一名侧容媚艳的女子侧坐车窗边，淡紫色的纱绸罗裙上布满丝丝缕缕垂坠而下的如瀑黑发，长发半掩娇容，惹得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分外显眼。
“大哥？两位大哥？”媚小娘推推面前呆掉的守卫，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位大哥莫不是看我家姑娘看傻了？我家小倪儿，是不是……美艳绝顶？”
两名守卫忙不迭地点头，惹来美人别扭的怒火，站起身正要发作却被身旁的小丫头拽住香袖：“小姐，淡定。妆花了，庄主大人会不疼爱你哟。”
“……”疼爱你妹！那个老色狼若是敢靠近他，他就用剑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疼爱一遍！
两名守卫又问：“那小丫头是？”
“哦，那是我家小倪儿的贴身丫鬟。这姑娘娇贵，卖身的时候就带了那小丫头来，说只要她伺候。所以，我索性就买一送一，打包给苏当家了。”
“原来如此……”
放下马车帘布，媚小娘一拍手，把两位守卫被美人勾走的魂给硬扯了回来：“好了，两位大哥，这该看的看了，咱们可以进庄了吗？”
“……”
“喂喂，别踮脚探头想偷香了，咱们姑娘都累着了。还不赶紧放我们进去？”
“啊——是是是，赶紧着，让姑娘赶紧进去歇息。我这就让人回禀家主。”
“那就谢过咯。”吐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