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影片 1957年出品
导演:英格玛·伯格曼
编剧:英格玛·伯格曼
主演:维克多·斯约史特洛姆(饰伊萨克)
碧比·安德森(饰莎拉)
英格丽·杜琳(饰玛丽安)
“影片内容”
凌晨,76岁的医学教授伊萨克从噩梦中惊醒。他回想方才的梦境,是一幅幅多么可怖的景象啊——他漫步在城里,四周一片死寂。他路过钟表店,发现店外招牌上的大钟没有指针,掏出自己的怀表一看,也没有指针!他瞥见街角有个人,近前一看,帽檐底下没有面孔。一瞬间,那人如碎片般坍塌,仅剩下一堆衣物。前方又出现送葬行列,那辆灵车突然脱落一只车轮,棺材重重摔落在街旁。死尸从棺材里朝他伸出僵硬的手,吓得他魂飞魄散,因为那具死尸正是他自己……
伊萨克余悸未消,从床上爬起来。今天是个好日子,他将由女管家艾格达陪同乘飞机去隆德市接受荣誉博士授衔。但他临时决定独自开小汽车前往,这使艾格达非常不快。伊萨克的儿媳妇玛丽安闻讯赶来,她要搭车回隆德去。
伊萨克亲自驾车出发。一路上,俩人话不投机。先是伊萨克不准儿媳妇在车里吸烟,接着又提起儿子艾瓦尔德当年求学向他借的一笔钱应当归还。玛丽安指责他是个“老自私”。不久前,玛丽安同丈夫发生纠纷,专程来向伊萨克求助,却被他一口拒绝。伊萨克为了缓和气氛,谈起今晨做的噩梦,玛丽安也毫无兴趣。
旭日初升,伊萨克驾车驶上通往海滨的小路,在一幢别墅前停下。他兴致勃勃地向儿媳介绍:“在我生命的头二十年,全家人每个夏天都住在这儿。”玛丽安却兴味索然,打招呼去泡海水澡了。伊萨克独自一人来到别墅前的草地,采摘身边的野草莓,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不知不觉,伊萨克眼前出现梦境般的童年时代,从这幢古老别墅的窗户里传出了钢琴声、欢笑声。他看见心爱的表妹莎拉近在咫尺,身穿金黄色的裙服,正跪在地上采一颗颗野草莓。伊萨克冲动地喊她的名字,莎拉毫无反应。伊萨克恍然悟到,他不可能同回忆中出现的表妹进行交谈。于是,他保持沉默,希望这个场面能持续下去……远远走来一个小伙子,向莎拉大献殷勤,还吻了她。伊萨克认出此人正是大哥西格弗里德!莎拉警告西格弗里德:“伊萨克和我已经秘密订婚了。”哥哥却满不在乎,依然对她作出亲昵的举动……伊萨克悄悄走进家门,看到九个兄弟姊妹聚在餐厅里向耳聋的叔父祝贺生日。他们取笑莎拉与西格弗里德要好,莎拉害羞地哭起来。大姐过来安慰她,俩人说起悄悄话,看样子莎拉确实爱上了西格弗里德……茫然若失的伊萨克被人从回忆中唤醒,面前出现一个长相酷似莎拉的金发少女,她提出与两个男友一起搭便车,她的名字也叫莎拉。
汽车又上路了。伊萨克告诉这几位新结识的年轻人:“我有过一个初恋情人,她同我哥哥结了婚,现在75岁,仍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小老太太。”正说着,一下子出现险情,对面一辆黑色轿车直冲过来,两车交会时黑车失控翻倒,侥幸的是未出人命。黑车里爬出一男一女,脱险后也搭乘伊萨克的车。这对夫妻行为怪异,上车后口角不断,那女人还打了丈夫一记耳光。开车的玛丽安当即停车,不客气地将两人请了下去。汽车在中途加油,加油站老板同伊萨克重叙旧谊,因为伊萨克早年在此地行医,居民们都记得他。老板不肯收油费,对伊萨克说:“人不能忘恩负义,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回报的。”随后伊萨克一行去用午餐,莎拉与两个男友争论宗教问题,对伊萨克谈的乡村轶事不感兴趣。伊萨克让他们三人留在餐馆,自己同玛丽安驱车去探望居住在附近的老母亲。
九旬高龄的老母亲非常高兴,她颤巍巍地取出珍藏的洋娃娃、彩画本、小火车等等,那些全是伊萨克兄弟姊妹幼时的玩具。她向初次见面的孙媳妇玛丽安倾诉:“10个孩子,除了伊萨克,都死了。20个孙儿,没有一个来看我,有15个曾孙我从未见过。每年我要为53个生日寄出礼物,但没人来看我,我真是活腻啦。我的罪过就是老不死,所以这些漂亮的年轻人不能按他们制定的时间表来继承遗产啦。”母亲交给伊萨克一只老式金表转赠孙儿,伊萨克接过表一看,发现表上没有指针!他想起凌晨的噩梦,不寒而栗。辞别老人出门时,玛丽安主动挽起伊萨克的胳膊,伊萨克对她产生了好感。
玛丽安继续开车上路。伊萨克打起盹来,朦胧间,一些隐秘而又羞耻的梦境开始纠缠着他……他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美貌的莎拉拿小镜子照他,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又老又丑。莎拉用一种尖刻的语调对他说:“我要同你哥哥结婚啦。你,一个名誉教授,实际上什么也不懂。”她扔下镜子,镜子碎了……月夜,伊萨克进入一间没有窗户的大教室。主考教授向他提问,他都答不上来,考试成绩“不及格”。他又被指责“无动于衷,自私自利,漠不关心”,这回指责他的却是已经去世30年的妻子!他被带到一片黑压压的森林里,在那儿,他亲眼目睹妻子跟另一个男人幽会的情景,这一天他记得是“1917年5月1日,星期四”。他又听见妻子对那个男人说:“我要去告诉伊萨克,我之所以这样,都是他的过错。但他一定不在乎,因为他是冷血动物。”妻子的身影消失后,主考教授向他宣布:“你将受到一种惩罚,那就是‘孤独’。”
伊萨克正想痛痛快快哭一场,忽然从梦中醒来。三个青年下车采花去了,玛丽安仍坐在驾驶座上。伊萨克坦率地将梦中所见告诉儿媳,玛丽安也谈起自己的心事。从她口中,伊萨克第一次得知玛丽安怀孕了,艾瓦尔德却不想要这个孩子,他认为自己就是因父母不幸的婚姻而出生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上,从小在冷漠与恐惧中长大。玛丽安执意要生孩子,夫妻俩就这样谈崩了。伊萨克对玛丽安深表同情,破例让她在车内抽烟,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关心他人。莎拉与两位男友返回车上,他们向伊萨克敬献一大捧鲜艳的野花。
汽车终于驶达目的地。伊萨克准时出席盛大的荣誉博士授衔典礼。但他觉得祝词无聊,整个仪式沉闷,连经过各种冗长会议考验的臀部也发出了无声抗议。好不容易挨到典礼结束,伊萨克不愿留下参加晚宴,坐出租车回到儿子家里。
伊萨克刚要躺下,听见楼下花园中传来了歌声,推窗一看,原来是莎拉与两位男友特意来向他告别。莎拉高声说:“伊萨克老伯,我们为认识你而感到骄傲!”伊萨克欣慰地目送他们消失在夏夜里。这时,艾瓦尔德与玛丽安一同回家了,夫妻俩似乎和好如初。伊萨克单独把儿子叫进房里,提起当年借的那笔款子,本意是不要他归还了,谁知儿子却误解父亲的好意,作了不客气的应答。
伊萨克听见塔楼上的钟敲了11下,夜已经深了。
屋外细雨淅沥,屋内气氛恬静。伊萨克在梦幻中又回到了旧居那片野草莓地。天高云淡,微风习习,美丽的莎拉表妹迎着他跑来了……
“影片赏析”
本片编导英格玛·伯格曼(1918-2007)出生于瑞典乌帕萨拉城一个牧师家庭,他在1945年导演第一部影片《危机》;到了50年代中期,他的两部杰作《第七封印》(1956)和《野草莓》(1957)相继问世,立即在西方影坛引起轰动。伯格曼被公认为“作者电影”最重要、最有影响的大师,1975年还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这份殊荣在世界影坛可谓绝无仅有。伯格曼一生创作了近50部影片,所有电影剧本几乎都是以第一人称撰写的,用他的话说“这些电影大半孕育自我的灵魂、心灵、脑海、神经和生殖器”,包含着自身的经历。1956年夏日,伯格曼回到小时候和外祖母一起生活过的乌帕萨拉城,心血来潮重访故居。他站在老房子门外,手扶门把,浮想联翩:假如我开门进去,还能回到我的童年时代吗?《野草莓》便是这样诞生的(本片另一译名为《杨莓树下话当年》)。
《野草莓》的时空结构是复合型的,表现为主人公伊萨克的两次旅行。一次是现实中的汽车旅行,伊萨克驾车驶往隆德市接受荣誉博士授衔,这一段以现在进行时态顺叙伊萨克这一天的行程:黎明离家、开车上路、与儿媳妇的交谈、途中小憩、搭客、遇车祸、加油、进餐、探望老母、午后打盹、抵达目的地、晚间出席典礼、安寝等等;另一次是“心灵旅行”,伊萨克通过一个个白日梦,在内心回顾反省自己的一生。在整部影片中,生活流与意识流时分时合,现在时态与过去时态两种叙事相互交织。特别令人惊奇的是,伊萨克和梦幻中出现的家人竟然处在同一个画面中,这种奇特的表现手法将观众引入时空交叉并列的银幕世界,乃是前所未有的创新。这并非伯格曼刻意标新立异,而是他借鉴了意识流小说的技巧。按照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人的意识由三个层次构成,即理性层、半理性层、非理性层(潜意识)。在传统文艺作品中(包括电影),创作者对主人公心理活动的揭示根植于意识的理性层次。自20世纪20年代以来,现代派意识流小说首先打破这种沿袭已久的写法,直接将主人公非理性的潜意识作为小说的主体内容。伯格曼的电影作品一向是高度个人化和内心化的,在《野草莓》中,他首次尝试运用意识流手段来展现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本片由此成为西方意识流电影的一个重要范本。
在《野草莓》后半部分,当伊萨克与儿媳的关系渐趋融洽之后,伊萨克告诉她:“最近我做了些非常特别的梦,说出了我醒着时不愿意听的话,说我已经死了,尽管我还活着。”这段话很重要,可作为理解本片主旨的一把钥匙。当一个人处于梦幻状态时,平素控制意识活动的理性往往让位给潜意识,“醒着时不愿意听的话”便会冒出来。在《野草莓》中,导演正是透过一连串噩梦与美梦(噩梦居多),让观众窥见伊萨克深藏在内心的隐秘:他对青春年华的眷恋、对莎拉表妹的一往情深、对初恋失败的耿耿于怀、对妻子的极度冷漠、对死亡临近的无限恐惧,而笼罩在所有梦幻中的情绪氛围乃是他的自我忏悔与谴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伊萨克似乎认识到平生的自私与冷漠,造成了晚景的孤独。伯格曼曾经在媒体上解释主人公名字伊萨克·伯格(Isak Borg)的含意,“IB”即“冰”(Ice)和“堡垒”(Borg),很简单也很平常。他还强调说:“我创造的这个角色,外观上像我父亲,但其实彻彻底底是我。我在37岁时,断绝人际关系,自以为是,自我封闭,彻底地失败,虽然我在社会上成功了。”伯格曼与父母的关系长期不和睦,积怨与误会很深,驱使伯格曼拍这部《野草莓》的动力,“来自我尝试对离弃我的双亲表白我强烈的渴望,我在整部影片中一直在向双亲哀求:看看我,了解我,可能的话,原谅我吧!”伯格曼电影剧作的中文翻译者伍菡卿曾作过评价:“伯格曼的大量影片都是揭露现代西方社会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和内心状态的,他的艺术魅力和意义也正在这里。很少有一个艺术家能如此严峻地、几乎是赤裸裸地剖析个人在现代资产阶级社会中的那种矛盾:他决心同资产阶级的道德规范决裂,但又未能找到其他出路,只有陷入自我的小天地,孤独地欣赏着自己的影子。”瑞典是世界上社会福利体系最完善的发达国家,也是人际关系淡漠,孤独症较普遍的国度,从这个意义上说,伯格曼所热衷表现的题材事出有因。
伯格曼晚年回顾道:“老实说,我一直认为我的影片非常明白易懂,当人们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时候,我非常吃惊。我不过是想使观众得到娱乐。”美国电影学者梭罗门认为:“伯格曼吸引了许多知识分子观众,这主要是因为他乐于用抽象的哲学概念作为影片的中心。电影界很少有人试图这样做。他是一再把影片放到理性环境中去的第一位知名艺术家。”可以想见,从一部充满哲理思考的电影中获得的“娱乐”,必然以理趣居多。当然,《野草莓》比起伯格曼后来创作的许多影片,还不算太费解。但即便如此,观众欣赏过程中也要付出不少智力劳动。比如,本片运用大量的隐喻元素(尽管伯格曼本人否认这一点):以没有指针的计时器(大钟和怀表)隐喻死亡降临,以“野草莓”象征生命、爱情、青春和希望等等,凡此种种,都需要观众留意揣摩,因为这些影像内涵都不是一目了然的。
《野草莓》在国际上多次获奖:1958年获得西柏林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1959年又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奖。担任本片主演的是瑞典电影界泰斗维克多·斯约史特洛姆(1879-1960),亦是伯格曼的恩师,瑞典电影在世界上的声誉是同这师生俩的名字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李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