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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开篇(2)

忽然有一天,确切地说,是1990年的某一天,生活在山脚下的野兽、蛇类和鸟儿纷纷逃至峰顶,然后以惊恐的目光注视着那滚滚而来的洪水。是世界末日吗?动物们当然不明白,突如其来的洪水不是什么灾难,而是人们蓄意为之的库区蓄水。那一年,作为国家二级水库的万安库区开始蓄水。原先居住在万安县棉津乡的张国庆一家必须搬迁。张国庆的父亲是个倔性子,他热爱养生他的这方土地,不愿背井离乡。他看中了库区中间的一座小岛。当那座小岛还是山峰时,张国庆父亲的目光曾经像片云彩似的在上面做过短暂的停留,并由衷地生出一份对自然的敬畏。可当高高的山峰变成海拔很低的小岛之后,张国庆的父亲忽然发现它已没了原先的那种险峻,浑圆的山形如同午后的牛脊,它和缓地卧在碧绿的水面,又似美妇诱人的乳峰,闪耀着母性的光辉。山林间偶尔显露的平坦让他看到了耕作的可能和收获的希望,于是他对乡干部说,自己一家不到政府安排的安置地去了,他们要在这座离原来的村庄不远的小岛上开创新的生活。

就这样,张国庆一家在20世纪90年代突然过上了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小岛浮在碧波中,远看华盖亭亭、风光旖旎,近看树木葱茏、鸟语花香,尤如世外桃源般静美。可一旦置身其中了,小岛就如洗尽铅华后的迟暮美人,露出诸多令人感叹的斑驳——小岛不通水电不通道路,方圆十几里杳无人烟,离岛半步就得坐船。去县城要开40分钟船,到乡政府要开20分钟船,柔美的水域成为囚禁张国庆一家的牢笼,让他们苦不堪言!

感谢共产党,感谢政府的移民扶贫。如果不是县扶贫办同志的帮忙,把我们迁出来,我们一家就成野人了!

2010年7月下旬的一个双休日,我在万安县棠溪移民点采访,一个中年男子主动跑过来说要为我提供素材。他从另一个被采访者手中抢过采访机时,口里就说着上述两句话。时近正午,阳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我看见了他眼中晶莹的泪花。然后,他坐在竹椅上,絮絮地和我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通过这番交谈,我发现他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因为叙述时他多次眼红鼻酸。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是讲起以前在岛上的生活,再对比现在,我真的想哭。以前,那真是太苦了,现在,我,我感谢党、感谢政府。

受访时他多次插入这段偶然间听见绝对觉得矫情的话,接着哽咽好几分钟。至于吗?记得当时曾有这样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可随着采访的深入,我立马理解了他的激动和脆弱。

那座孤岛是张国庆心中一道深深的伤口,不能提、不能碰。一提一碰就出血,就疼。现在回想起来他仍感到不可思议,因为1990年至2003年,他和父母亲、外公、妹妹、妻子和儿子居然自觉自愿地成了孤岛的囚徒。七口之家挤在贷款建起的窄小房子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的生活。小岛由山峰摇身变成,可耕种的土地不多,但张国庆和父亲、妻子还是用辛勤的汗水开垦出了六亩多田,种上了应季的农作物。无奈孤岛上人迹罕至,野猪猖獗,种的水稻、花生、红薯全成了野猪的美餐,无法收获,他和父亲只好临时学起了捕鱼。库区面积大,水深,鱼很难捕,最多时一天只能捞获十多斤鱼,少则几斤,有时甚至空手而回。捞了鱼后他得赶紧送到乡镇的集市上批发给鱼贩子,否则鱼死了就卖不出去了,只好自己吃。由于生活苦,买不起油,那些鱼放锅里煮煮就算一道菜,张国庆说那些年全家吃白煮鱼吃怕了。但吃的同时又深感庆幸:有鱼吃总比挨饿要好啊!那时尽管他和父亲拼死拼活地干活,所得却只够全家吃半年,剩下的只能瓜菜代、死鱼代,真是一天不得一天过。由于穷,妹妹没能读书,儿子要上学了也没学校可去,张国庆只好让他在水边玩。当然,儿子刚学会走路他就担任了游泳教练。

我那时天天提心吊胆,怕儿子出事啊!你说什么?噢,除了我外公和我妈、我爸他们老了学不动了,我和我妹妹、我老婆、我儿子都学会了游泳。生活在那个出门就是水的地方,不会游泳等于死了一半。那时啊,我最怕下雨了。

张国庆提起水和雨就心有余悸。水的柔软在他眼中无异于温柔陷阱,而雨的袅娜更使他觉得恐怖。那时他家门口有一条山沟,晴时没什么,可只要一下大雨,山沟就变成了泄洪渠。有一年夏天山洪暴发,他和父亲、妹妹、妻子正好离开了小岛,只有老母亲带着小儿子在家。浊黄的洪水挟裹着沙石、树枝咆哮着从房屋两旁冲下,不一会儿山沟里就浊浪滚滚了。张国庆的老母亲吓得抱着哇哇大哭的孙儿躲在了门后。

奶奶,我们是不是要被冲到水里喂鱼啊?孙儿边哭边问。

张国庆的老母亲其时已被巨龙般的水柱震得心魄俱惊。事后她根本记不起自己说了什么,只晓得自己搂着孙儿全身发抖、满脸是水,也不晓得是泪水还是雨水。山洪的吼声仿佛怪兽齐鸣,房屋震颤着,门窗格格作响。张国庆的老母不由得仰天大喊:老天爷,你开开眼,帮帮我们呀!

老天爷那时大概在打盹,没能听见老人家的声音,倒是水龙王发了些许的慈悲,没把房屋卷入水中,算是放了老人家一马。

那天真的很险,我娘以为自己活不了啦,要是洪水把屋基冲坏,房子一塌,她们就真的要被冲到河里喂鱼了!那次回家看到我娘和儿子浑身筛糠的样子,我们全家人都哭了。

张国庆从那以后不喜欢雨天,对岛民生活的艰难也越来越感痛切。1998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半夜二、三点钟的样子,张国庆的父亲突发脑溢血。正巧那天张国庆开船离开了,山上不通电,也没手机,张国庆的母亲急得跳脚,忙让儿媳看着孙子,自己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撕破喉咙喊醒了隔岸的一位渔民,借了他的小竹筏,折腾了半天才找到泊在别处的张国庆。张国庆慌忙赶回家,将父亲送进了镇医院,镇医院说治不了,张国庆只好将老人家转送到县医院。尽管花了一大笔钱,可由于耽误得太久,老人家虽然得救了,却留下了痴呆的后遗症。

我爸是个很能干的人呐,平常身体也过硬,要是住得近,救得快,他现在应该没问题。可惜他傻了,好日子也不晓得过。唉!记者同志,我告诉你啊,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1999年夏天,我在岛上砍柴火,一条蛇咬到了我的脚。当时我以为没什么,不久后就头晕嘴麻,人很难受。我老娘看我不得劲儿,问我怎么啦。我告诉她被蛇咬了。我老娘问我什么蛇,我把蛇的样子颜色跟她讲了,老人家一听吓坏了,说那蛇有毒,得赶快去医院。那时孩子还小,老婆走不开,也不会开机动船,老爸已经痴呆了,需要人照顾。没办法,我只好自己硬撑着把船开到了镇码头,摇摇摆摆地进了医院。医生说再晚一点蛇毒就要攻心了,到那时就是华佗再世也没什么办法。你说我这命不是捡回来的是什么?

张国庆说到这儿,眼睛又红了。13年的孤岛生活让他心生恐惧。他说除了怕雨、怕水之外,他还怕黑暗和安静。岛上不通电,一到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虽然1995年他攒钱买了块蓄电池,可那昏黄的灯光根本照不透夜的黑暗。有段时间他会经常一个人呆在船上,然后启动船只,倾听发动机的吼声。那种轰鸣对他来说意味着正常社会的喧闹和人类的文明。

那儿真安静呀,除了鸟叫就是风吹树叶的声音。风大时如果坐在岸边,能听见水浪的拍岸声。水浪拍岸声有很多种,风大风小时不一样,有各自的规律和调调。那些年我听熟了,真的,记者同志,在那样的地方呆一天两天可以,住13年那就够呛了。晓得吧,有七、八年时间我没看过电视、也听不到广播,更读不到报纸,我不晓得政府和社会上发生了什么事。有时我想啊,要是那时我们一家人全没了,可能要好几个月才会有人晓得。真可怕!

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去北京、上海,还有的想出国,什么美国、日本,我那时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我们原先在棉津的老家。可惜去不成喽,老家淹在了水底,除非变成鱼才能钻进去。其实我们在棉津老家的生活也很穷,有时没米下锅,但我们有邻居,每天出门能跟邻居说话。你们不要笑,能见到人,特别是像我们现在这样大家围坐在一起讲话是很幸福的事呐!

张国庆不满地瞪着旁边听了他的话发笑的村民两眼,表情极其认真。

记者同志,你别怪我话多,今天我就是要把心里的激动讲出来,我要感谢政府的移民扶贫政策。没有政府的移民扶贫,就没有我张国庆的今天。

说起移民扶贫,张国庆黢黑的脸上绽放出光彩,双眸也宝石般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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