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暖。河边杨柳亦发新芽。早晨曦光未散,已有雀儿在窗外聒噪了。
三娘掩口呵欠,继而懒懒地起床。铜镜中娇颜有几分忧郁,这可不像是一个新为人妻的妇人应有的神色啊。她对镜苦笑,将一双金环套在臂上。那金环小巧可人,她轻轻抚摸那物件,又想起了丈夫脸。不禁心里一热。胭脂淡淡施了一点便下楼去。妆不可太浓了,否则又要遭婆婆的脸色。
服侍婆婆起床是一件难事。这女人青年丧夫,终身未再嫁,脾气是由一些古怪的。“我儿为朝廷之事出门在外,我们妇道人家自当处理好家事。万不可懈怠少许啊。”这是每天的早课,三娘为婆婆穿衣,只得在这老生常谈中微点下颌。
服侍完婆婆用早膳,三娘回到阁楼之上。昨儿剩下的一点女红今天是必须得做完了。对着窗,她摆开了针线丝绸,细细绣起来。一对鸳鸯跃然而出,那眸子灵动,叫人好喜欢。三娘迎窗借光,欣赏自己的佳作。赶巧来一阵邪风,这绣了鸳鸯的一块儿小绸缎子竟滑出手去,霎时间就飘落到窗外。
三娘心焦,望窗外探出头去。见一青年男子拾起了鸳鸯绸,抬头巡视便发现了她。三娘一惊,连忙躲回房内。心里竟像是擂鼓一般。隔少许,又偷偷探头,窗外街道上竟空空如也。三娘又惊又急,当即嘤嘤起来。
正在抽泣,听见咚咚的捣门声。她忙擦擦眼,起身开门。门刚开一道缝,便有一物被扑面丢来。打在脸上,又滑腻下去。三娘定睛,却是那块绣好的绸缎。她狐疑地拣起来,还未曾开口,婆婆嘶哑的声音扑天盖脸压过来。
“好一个潘金莲啊,丈夫才出门几日,你便耐不住了么。竟也想玩一套丢东西勾引男人的把戏。”婆婆平日里体虚多病,这会子骂起人来却中气十足。
“我,我——”三娘本欲辩解,却无从措辞。平日里就不能多话,这会儿更是词穷。“我”了几下便住了声,只敢小小声地抽泣。
“你休要将这套嘴脸放到老身面前,”婆婆仍是狂怒,“我儿昏聩,被你迷惑,老身我倒是清醒地很。奸夫都找上门了,你还有甚可说。”
“他不是——,不——”三娘双肩紧缩,更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说什么偶然拾到,这种鬼话也能唬人的么,”婆婆从三娘手中抢过那方丝帕,“定是你与他之信物了。真是不要脸面。我且收起来,待我儿回来,叫你好看。”
这一整日,三娘便卧在床上。哭得太多,头脑变隐隐作痛,思绪也不甚清楚了。她转眼望到臂上金环,心里又是一疼。心想着,这便再无他法了。若是丈夫听了婆婆的话,再不信她,休了她去,到时可如何是好。若是这样,还不如一死明义。
这样想着,三娘将金环褪下。仔细用一方手帕包了放在床头。然后便从床底箱子里翻出一卷白绫,扔向椽子……
数日后丈夫归家,只得一副尸首。婆婆添油加醋地叙述了事因。丈夫狐疑,要过那方丝帕,一览之下,双眼含泪扑向那尸首痛哭起来。
那手帕上还绣上了古人诗一句——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古典之女子,一份信物便可守其一生,一个失误也便断其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