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声却又与别的少女不同,并非一味的娇嫩动听,而是十分爽朗:
“咯咯……众位姐姐,小女子与母亲在此骚扰许久了,也不知道贵上何时才能归来,眼瞅着秋风渐起,日子头也越来越短了,怕是再不启程回家就不方便行路了,因此上小女子与母亲两个思忖许久,想着还是趁现下尚未大冷,就此告辞回家,各位姐姐的大恩大德,容小女子日后再报!”
“咦,这是哪个?倒不像是那些妖妖娆娆恨不能化在人身上的!”
丁祯闻言颇是惊讶,连裴玉明正在喝茶的动作也顿时停住,蹙眉想了一会子才回忆起来,点头道:
“哦,原来是她!我倒是忘了,原来她还一直住在此处呢?”
当下自然而然地抬目从敞开的窗棂处向外看去,这一瞧,眼前顿时一亮。
午后申时的时分,阳光躲在云层之后,只漏了一线出来,而这一线就恰好落在院落中行走少女的肩头——方沁湄笑吟吟的缓步而来。这些日子显然她得到了足够的休养,皮肤透出了莹润细腻的光泽,修眉俊眼、唇红齿白,原先尖瘦的下颌也多出一分圆润的弧度。少女的身材更是奇妙,这短短一月未见,竟是蹿高了约有一个指节,大概是她之前营养实在亏欠太多,硬是卡住了她的身高,这会儿吃得调匀,便如竹节蹿高一样飞速。
她发上松松的插着一根样式普通不过的银簪,耳间塞了米粒大小的两粒银丁香,鬓边插了两朵蝴蝶兰,穿了一件藕荷色的交领绣花褙子,下面是白色百褶绫裙,行走间微微露出松花绿的汗巾,与这庄园中穿金戴银的丫鬟们比起来已是非常朴素。
但即使是这么简单的装束,却仍然让方沁湄周身都散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在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这就是一个月签那个瘦弱不堪、气息奄奄、伤痕累累的少女吗?裴玉明看着这样的方沁湄,一时间直是无法将目光挪开。
丁祯也好奇的瞧了一眼,他还是第一次对方沁湄留下印象,虽觉不错,也谈不上多震惊,回头看裴玉明一副出神的模样,不由失笑,挤眉弄眼起来:
“啧啧啧,这也奇了,我们的裴大公子原来喜好这个调调儿啊!”
裴玉明听了,蓦地回过神来,淡淡扫了他一眼,将茶碗往茶几上一扔:
“这也奇了,上头吩咐的事儿如今一点儿消息也没探查得到,丁世兄倒有心思关心起小弟的闲事!”
丁祯的眉头登时蹙起,不耐烦道:
“裴玉明,你这是越来越无趣了!连轻轻松松和你说句话都不成,小小年纪这一脑门子官司,沉郁得紧,若是再长几岁可怎么是好?”
裴玉明伸指抹了抹微微刺出下颌的须根,淡然道:
“是吗?也罢,总之身在刑部的倒也却非小弟,是小弟多想。”
丁祯语塞,怏怏地垂了头吃茶。刘青峰方才一声不吭,此时才问道:
“依世子之见,该如何处置这方家母女俩?她们和那些人只怕终究是有瓜葛的……”
他和裴玉明交换了一个莫测的眼神,裴玉明伸指弹了弹桌面,沉吟道:
“如此,便先依她所言办理!你亲自加派人手,暗中瞧着些也就是了,若有异状随时来报。”
刘青峰应了。
少顷,正在和几位丫鬟分手话别的方沁湄便被这处庄子的管事娘子请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中,送了她好大一包袱的衣裳,又递上了一只与之前同款同色的锦囊,笑道:
“奴的主人怜惜姑娘家贫,天又将冷了,还请姑娘不必推辞。”
几次三番得到优待,方沁湄心里多少有些嘀咕,她不由笑道:
“无功受禄这许久了,难以为报,怎么才是好?”
那管事娘子虽是面目普通,然坐姿形容颇是一板一眼,显然经过严格调教,当下眼中亦是露出几分傲意,抬手将那锦囊往方沁湄的掌中压了压:
“非奴夸口,奴的主人实是不需姑娘惦记着回报。”
方沁湄听了,认真点头道:
“这我信,不过他不需他的,我总要惦记他一份恩情,这却是为人处世的道理。还请妈妈告知,高门何处,未来若是小女子有所建树,必当结草衔环,一力回报!”
那管事娘子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思忖了片刻,方笑着将那锦囊取过,解开系着锦囊的带子,将锦囊内里翻出——却原来这锦囊做工考究,小小一只袋儿偏分了里外两层,在那里层的收口位置,用锦囊同色丝线绣出了小小的一个山形:
“姑娘有心了,奴的主家实不需姑娘回报,但若姑娘未来想留份念想,便记得此标记即可。你若果真是个聪慧的,自然也能慢慢儿打听出来……不过左右在此间却是难能有人了解了。”
方沁湄一一记住,方拿着物品和那一锦囊的铜钱离开了管事娘子的住处。少顷,又有两位身材健壮,目露精光的嬷嬷前来寻她母女二人,为首者温言说道:
“因主人吩咐,此处住所不得泄露,故要烦劳二位贵客了。”
方嫂子不解其意:
“民妇与小女得蒙各位照拂,贵家更对小女子有救命再造之恩,既是贵主上有吩咐,民妇与小女谨遵便是,必会守口如瓶……”
方沁湄却一眼瞟见后面那位嬷嬷的手中端着个托盘,盘上放置了两条黑带,心下已经了然,当下主动站起来笑道:
“可是要蒙上小女子与母亲的眼睛才可放我们出去?诚如母亲所说,贵上有令,我们母女谨遵便是。”
方嫂子这才会意,当下不由变了变脸色,不觉有些羞惭之意。然而想到对方势大,己方性命都在他们一念之间,说不得也只有忍了。
马蹄声哒哒,车轮辘辘,方嫂子和方沁湄眼上蒙了黑布,由两名嬷嬷陪同着,乘坐一辆青布马车,缓缓离开了这座神秘的庄园。
方沁湄自是不知道,在这座庄园的最高处,一道挺拔的人影正自伫立其上,目送着车辆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