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悄悄地蹲在红蚂蚁的老巢旁边,眼看着这支强大的队伍凯旋。当它们要到达老巢时,我拿出一片已经枯掉的树叶将其伸到大部队中一只蚂蚁的面前,希望它爬到这片枯叶上去。我没有另外的动作,没有碰它,而只是将这只蚂蚁移到了蚂蚁大军南边大约两三步远的地方。对于这只蚂蚁来说,它原本熟悉的环境早已在这次移动中不复存在了,这足以让它变得晕头转向。我发现在这只蚂蚁重新落到地面之后,它显得手足无措,如同一只没有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闯,但它的口中依然非常牢固地钳着战利品;我发现它非常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战友,可事实上它把方向搞反了,离自己的战友反而越来越远;我发现它起初是往回走的,然后又远去,一会儿试试左面,一会儿试试右面,不断探索着四周陌生的环境,可是它却从头到尾都没有将方向找对。这个凶悍、强健且好战的奴隶贩子仅仅是远离自己的队伍两步的距离,可是它确实是迷路了。在我的记忆中,像这样的迷路者有好几个,它们花费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都没能重新回到原路,倒是越走离原路越远,不过在它们的嘴里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丢掉抢劫来的蚁卵。它们最终的结果会如何呢?它们又会怎样对待自己抢劫而来的战利品?我可很难再坚持观察这些愚蠢的强盗了。
我还进行了另外一次与此差不多的实验,不过这次我选定的“陌生”区域是这些“亚马孙人”相对非常熟悉的花园北边。被实验选中的红蚂蚁也有一些犹豫,而且也是四处试探希望找到正确的方向,但最后的结果是,这些迷路者终于还是找到了大部队。原因可能就是它们对于花园北边还是十分熟悉的。
从实验中我得出这样的结论:虽然同样是膜翅目昆虫,但红蚂蚁实际上并不具备像其他膜翅目昆虫所具有的那种方向感。它唯一能够准确找到方向的原因是它们能够将所有自己经过的地方记住,也仅此而已。虽然只是非常短的两三步的距离,但如果它们从没有到过这儿,它们依然会迷路,而且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是与石蜂完全不同的,石蜂可以从几公里外的陌生地方重新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有些问题令我感到非常惊讶:像昆虫这种神奇的官能为什么我们人类没有?但是,有人会说,将人和动物进行这种差别太大的比较可能会引起争论,可是现在,我们进行的是一种差别不大的比较:两种十分接近的昆虫——它们都是膜翅目昆虫。结果还是让我们有些意外,尽管它们有着非常相近的种属,可为什么其中一个能辨别方向,而另一个却不具备这样的官能呢?可能是在器官的细节之外另有一个具有决定意义的特征,这就是在昆虫身上多出的官能。关于这一点,我希望那些坚持进化论的人也可以有一个让人信服的解释。
红蚂蚁那种看起来超强的、精确的对于地点的记忆力已经被我认识了,但是这样的记忆力得有多强大才能让蚂蚁们将景物的印象记在心中呢?它们是不是需要多次行走之后才能将道路上的特征记住?还是只需要一次便记住了?是不是它们一下子就记住了那些所经过的线路及到过的地方?关于这些问题,我们很难经过实验得到答案,因为我们无法保证这支远征军所走的路线是否是第一次;另外,我们也无法给红蚂蚁大军指定一条能够用做实验的全新的线路。每当红蚂蚁大军出动进行劫掠的时候,往往都是随意寻找前进的道路,基本上难以用实验去对此进行干预。因此,不如让我们观察一下别的膜翅目昆虫来解释这个问题吧。
我的目标是蛛蜂。蛛蜂非常善于捕捉蜘蛛并且很会挖掘地洞。它的策略是将已经捉到的猎物进行麻醉并使其瘫痪,以此来养育未来的幼虫;之后再打造一个自己的住所——挖掘地洞。拖着一些沉重的猎物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居住之所当然是非常不方便的,因此,蛛蜂便会将刚刚抓到的猎物隐藏在草丛或者灌木高处,这样就可以防止其他动物去偷吃,尤其是蚂蚁——它们会趁这份珍贵美食的主人不在之时,将这份食物解决掉。蛛蜂会在将自己的战利品安置妥当之后,再去寻找自己满意的地方建设自己的住所。这项工程不是一下子就能完成的,因此在挖掘地洞时,它也会常常来到隐藏蜘蛛的地方查看。它可能会轻轻地在蜘蛛身上咬一咬、拍一拍,就好像是因为得到了这一十分丰盛的美餐而感到非常庆幸一样。假如发生了一些让它感到不安的事情,那么它可就不再是心中惴惴地去瞄上两眼,而是会大动干戈地将这只捕到手的蜘蛛重新搬离到另外一个距离自己的建筑工地不算很远的地方,只是仍然要将蜘蛛放在植物丛之上。
这种神奇的行为向我提供了观察的机会,可以让我了解一下蛛蜂这种昆虫到底具备着怎样强大的记忆力。
就在蛛蜂全力以赴挖地洞之时,我悄悄地将它隐藏好的猎物取走了,然后将它放在距离蛛蜂原来存放地点半米之外的一个空旷地方。没过多久,蛛蜂便从自己的建筑工地离开,准备去查看令它为之欣喜的“秘密”,于是,它直奔自己熟知的地方。看得出来,它十分自信,好像对于自己认定的地点不会出现任何错误,或许这种自信是源于此前它已经有过很多次成功的经验。我并不清楚此前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追究它第一次前往查看时的经历,之后的几次或许更能说明问题。现在,蛛蜂完全没有怀疑地到达了它之前隐藏猎物的草丛。在草丛之上,它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多次,非常仔细地搜寻着本应该出现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它还常常回到原来的准确地点。但是,它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猎物已经从那里消失了,当它确信了这一情况之后,便开始在四周慢慢地徘徊,并且用自己的触须碰触地面。过了一段时间,它终于看到了原来在另外一个空旷处出现的自己的猎物,这当然让它非常惊讶,于是它疾步上前,当它确认这就是它的猎物时,只见它身体一抖,猛地朝后退去,似乎是在发问:这只蜘蛛难道还是活的不成?它真的是被我捕获的那个猎物吗?还是加倍小心一些为好!
猎人的犹豫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它还是将蜘蛛咬住了,倒退着拉动猎物,将它又放到了另外的一丛植物的高处,这里距离原来存放猎物的地方大约有两三步远。完成了这些之后,它又返回到了自己的建筑工地上,继续开工建设。接着,我第二次将蜘蛛的位置进行了移动,我把它放在了稍远的一处没有遮蔽物的地上。而在这一次意外中,我们便能够看到蛛蜂所具有的记忆力了。猎物被放置在了两个不同的地方。第一个地点,蛛蜂能够毫无偏差地找到,它之所以能够做到这一点,很可能是因为此前它曾多次前往,因此有过非常深入的勘察,这个情况我并不是非常清楚;第二个它存放猎物的地点,它仅去过一次,因此对于它来说,关于这个地点的记忆也是非常肤浅的。虽然它的确将自己的猎物放在了那个地方,可是此前它并没有对这个地方进行非常仔细的挑选;它停留在那个地方的时间也非常之短,仅仅在将蜘蛛搬运到高处之后便离开了;当然,这个地方也是它第一次到来,而且显得非常匆忙。难道这样仓促的一瞥,蛛蜂就能把这个新地点完全准确地记下来吗?再说,两个本来就不同的存放地点也可能会在它的记忆中有所混淆。可怜的蛛蜂将会选择哪个存放猎物的地点呢?
答案马上就出现了:蛛蜂再一次从自己的建筑工地离开去查看自己的蜘蛛了。它没有怎么犹豫,而是直接奔向了第二个存放猎物的地点。它在那里花了很长时间,可还是没有发现自己的猎物。蛛蜂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猎物存放在什么地方,它没有因为地点的变动和自己的仓促而有所犹豫;它非常坚定地在那里搜寻着,完全没有去前一个存放地点查看一下的意思。从它的角度来说,第一个存放猎物的草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它现在的心思完全在第二个草丛上。搜寻未果之后,它便扩大了自己的搜寻范围,在第二个存放地点周围仔细地寻找起来。
这只膜翅目昆虫——蛛蜂还是找到了我放置在那块光秃秃之地的它的猎物,然后非常迅速地再次转移到了自己的存放地点,于是,它将猎物安置在了第三个草丛上。当然,我的实验再一次开始了。在第三次实验中,蛛蜂依然没有犹豫就奔向了第三个草丛,而完全没有出现与此前两个存放地点相混的情况,它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存放猎物的第三个地方,至于以前曾经存放猎物的地方它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类似的实验我又进行了两次,但是在任何一次实验中,蛛蜂都会准确地找到自己最后一个存放猎物的地点,至于其他曾经使用过的草丛,它全都毫不关心。
我实在被这个小家伙的这种惊人的记忆力所折服。虽然它依旧需要扮演好矿工和建筑工人的角色,花费力气去完成自己地下的挖掘工作,可是只要它对一个地点匆匆瞥上一眼,便可以十分清楚地将这个地方记住。
如果用人类的记忆力来和蛛蜂的记忆力进行比较,我实在没有信心说我们的记忆力一定强过蛛蜂!假设我之前观察的红蚂蚁同样有这样非凡的记忆力的话,那么解释它们不辞辛劳地长途跋涉,然后又准确无误地按原路返回的神奇现象,我想就很顺理成章了。
在我所进行的实验中,除了一些我试图弄明白的问题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值得一提的结果。蛛蜂能够在自己坚持不懈的探索中,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蜘蛛已经从原先存放的位置消失了,之后它便会在这个地点的附近到处寻找,而且应该说它能够比较容易地找到被我放置在空旷地方的猎物。那么假如我把它的猎物放到了一个并非轻易就可以发现的空旷之地,又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现在,我得给它把难度再增加一些。我用自己的手指在泥土中按出了一个小小的坑,然后将蛛蜂的猎物放到了小坑中并在其表面盖上了一片非常薄的叶子。这时,急于寻找已经遗失的猎物的蛛蜂在搜寻过程中也会常常从叶子表面经过,它多次经过叶子的表面,但是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蜘蛛就在脚下的叶子底下。从中也能得出一个结论,蛛蜂之所以能够找到自己遗失的猎物,靠的并非嗅觉,而是视觉。当然,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蛛蜂的触须一直都是碰触着地面的。我不知道它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但是我能非常肯定地认为:触须并非它的嗅觉器官。
这样的结论在泥蜂搜寻灰毛虫的实验中,同样得到了验证。我相信在实验证实了这一论断之前,这是非常有意义的。最后,我还有一点想要补充:说到蛛蜂,它的视力其实非常差,所以,虽然蜘蛛离它经过的地方只有两寸的距离,可是它仍然无法发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