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娘的屁!我是何等之人,肯来降你?照爷爷的锏罢!”铛的一锏,望余化龙脑门上打来。余化龙举枪架开锏,搭上手,战了五六个回合。牛皋招架不住,败回阵来。余化龙也不追赶,鸣金收军,上山来见两个头领。
正在商议退兵之策,忽报:“岳飞差人来下战书。”罗、万两个拆开观看,上边写道:
大宋扫北大元帅岳,书谕万汝威、罗辉知悉:汝等无能草寇,蚁聚蜂屯,缩首畏尾,岂能成事?若能战,则亲自下山,决一雌雄;若不能战,速将杨虎献出,率众归降。我皇上体上天好生之德,决能饶汝残生。若待踏平山寨,玉石不分。早宜自裁,勿遗后悔!
罗辉、万汝威看了大怒,即在原书后面批定“来日决战”,将来人赶下山去。两边各自歇息了一夜。
次日,岳元帅率领众将带领大兵,直至康郎山下,三声炮响,列成阵势。罗、万二头领亦领众喽罗下山,摆得齐齐整整。又是一声炮响,岳元帅立马阵前,罗辉、万汝威亦出马来,余化龙、杨虎跟在后面。牛皋见了杨虎,用手指着骂道:“你这无义匹夫,今日我必杀你!”这万汝威拍马上前一步,叫声:“岳飞,你空有一身本事,全然不识天时!宋朝气运已终,何苦枉自费力,保着昏君?若不降顺孤家,今日誓必拿你。”岳元帅道:“你二人若是知机,及早归降,以保一门性命。如若执迷,性命只在顷刻也!”罗辉大怒,叫声:“谁人与我拿下岳飞?”余化龙道:“我来拿他!”手起一枪,将万汝威刺于马下。杨虎手起刀落,将罗辉砍为两段。元帅即令抢山。这一声呐喊,众将士一齐上山,砍的砍了,走的走了,愿降者齐齐跪下。余化龙招抚余党,杀了二贼家小,收拾钱粮下山,一同元帅回营。此时众将方知杨虎献的苦肉计。牛皋道:
“这样事,也不通知我一声,只拿我做呆子。下回打死,我也不管他闲事了。”当日大摆筵席,合营众将庆贺不提。
明日元帅升帐,众将参见已毕。元帅就令牛皋带领本部五千人马,为第一队先行,星夜前去救汜水关;余化龙、杨虎二人领兵五千,为第二队救应。三人领令去了。元帅将降兵入册,钱粮入库,命地方官收拾寨栅船只。一面写本进京报捷,保奏余化龙为统制,然后起兵往汜水关进发。
再说牛皋兵至汜水关,军士报道:“汜水关已被金兵抢去了。”
牛皋道:“既如此,孩儿们夺了关来吃饭。”三军呐声喊,到关下讨战。番将出关迎敌。两下列齐军士,牛皋道:“番奴通下名来,好上我的功劳簿。”番将道:“南蛮听着,俺乃金邦老狼主的驸马张从龙便是。你这南蛮既来寻死,也通个名来。”牛皋道:“你坐稳着,爷爷乃是总督兵马扫金大元帅岳爷部下正印先锋牛皋老爷便是。且先来试试老爷的锏看。”耍的一锏,就打将过来。张从龙使的是两柄八楞紫金锤,搭上手,战不到十二三个回合,那张从龙的锤重,牛皋招架不住,拨转马头,败将下来,大叫:“孩儿们照旧!”众军士果然呐喊一声,乱箭齐发。张从龙见乱箭射将来,只得收兵转去。牛皋败阵下来,在路旁扎住营寨。
到了次日,余化龙、杨虎二将到了,问军士道:“为何牛爷下营在路旁?”军士回禀说是:“一到就抢关,打了败仗。”杨虎对余化龙道:“我们且安下营寨,同你前去看看他。”不一时安下营寨。
余化龙同了杨虎走到牛皋营前,守营军士忙要去通报。杨虎道:
“与你家老爷是相好弟兄,报什么!”竟自进营。那军士怕的是牛皋性子不好,如飞进去报道:“余、杨二位将军到了。”牛皋大怒道:“由他到罢了,报什么?”军士吓得不敢则声,走将开去。牛皋又骂道:“杨虎这狗男女,自己要功劳,却鬼头鬼脑的哄我。我以前每次出兵,俱打胜仗;自被他的贼元帅花普方在水中淹了这一遭,出门就打败仗。”
那余、杨二人刚刚走进来,见他正在那里骂,就立定了脚,不好走进去,悄悄的出营。杨虎道:“他自己打了败仗,反抱怨我们。”
余化龙道:“我们去抢了汜水关,将功劳送与他,讲和了,省得只管着恼,如何?”杨虎道:“说得有理。”回到营中,吩咐众军士,吃得饱了,竟去抢关。正是:
康郎已决安邦策,汜水先收第一功。
不知二人抢关胜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牛皋酒醉破番兵金节梦虎谐婚匹
这香醪,调和曲蘖多加料。须知不饮旁人笑。杯翻罍倒,酣醉破番獠。飞虎梦,卜英豪。一霎时,百年随唱,一旦成交好。
却说余化龙、杨虎二人带领三军,齐至汜水关前,放炮呐喊。
早有小番飞报上关,张从龙率领番兵开关迎敌,两阵对圆。余化龙出马,并不打话,冲开战马,挺枪便刺。张从龙举锤就打。枪来锤去,战到二十回合,不分胜负。余化龙自语道,“怪不得牛皋败阵。这狗男女果然厉害!”虚晃一枪,诈败下来。张从龙拍马追来。余化龙暗取金镖在手,扭回身子,豁的一镖,正中张从龙前心,翻身落马。杨虎赶上一刀,枭了首级。三军一齐抢进关来,众番兵四散逃走。两将就进汜水关安营。
明日,二人一同来见牛皋。牛皋道:“你二位到此何干?”余化龙道:“我二人得了汜水关了。”牛皋道:“你二人得了功劳,告诉我做什么?”余化龙道:“有个缘故。昨日听见将军抱恨杨虎,今我二人抢了汜水关送与将军:一则与将军重起大运;二则小将初来无以为敬,聊作进献之礼。将军以后不要骂杨将军了。”牛皋道:
“元帅来时怎么说?”余化龙道:“让牛兄去报功,小弟们不报就是。”
牛皋道:“如此说,倒生受你们了。”二人辞别回营。牛皋就领兵出大路口安营,伺候元帅。
这日报元帅大兵已到,三人一齐上来迎接。元帅便问:“抢汜水关是何人的功劳?”三人皆不答应。元帅又问:“为何不报功?”
牛皋道:“我是不会说谎的。关是他二人抢的,说是把功劳让与我,我也不要,原算他们的罢。”元帅道:“既如此,你仍领本部兵马去救藕塘关。本帅随后即至。”牛皋领令而去。岳爷就与余、杨二人上了功劳簿,安抚百姓已毕,随即起身,往藕塘关进发。
且说牛皋一路上待那些军士,犹如赤子一般,效那当年楚霸王的行兵:自己在前,三军在后。那些军士常常带了饭团走路,恐怕牛皋要抢了地方,方许吃饭。一路如飞赶来。这一日,看看来到藕塘关。守关总兵闻报,说是岳元帅领兵已至关下,忙出关跪下道:“藉塘关总兵官金节,迎接大老爷。”牛皋道:“免叩头。我乃先行统制牛皋,元帅尚在后头。”金节忙立起来,只急得气满胸膛,暗想道:“一个统制见了本镇要叩头的,怎么反叫本镇免叩头?”
吩咐:“把报事的绑去砍了!”牛皋听了,大怒道:“不要杀他。你既然本事高强,用俺们不着,我就去了。”吩咐转兵回去。金节想道:“这个匹夫是岳元帅的爱将,得罪了他,有许多不便。”只得忍着气上前叫声:“牛将军,请息怒。本镇因他报事不明,军法有律。既是将军面上,就不准法吧。”便吩咐放绑。牛皋道:“这便是了。你若难为了他,我就没体面了。”金节道:“是本镇得罪了,请将军进关驻扎。”
二人进关,到了衙门大堂。只见处处挂红,张灯结彩,皆因元帅到来,故此十分齐整。牛皋来到滴水檐前,方才下马。上了大堂,在正中间坐下,总兵只得在旁边坐下,送茶出来吃了。一面摆酒席出来,请牛皋坐下。牛皋道:“幸喜这酒席请我,还见你的情;若请元帅,就有罪了。”金节忙问道:“这却是为何?”牛皋道:“俺元帅每饭食,总向北方流涕。因二帝却在那里坐井观天,吃的是牛肉,饮的是酪浆。如此苦楚,为臣子的就吃一餐素饭,已为过分。俺们常劝元帅为国为民,劳心费力,就用些荤菜,也不为罪过。被俺们劝不过,如今方吃些鱼肉之类。若见这些丰盛酒席,岂不要恼你?”金节听了,连声谢道:“多承指教!”牛皋道:
“索性对你说了罢,俺元帅最喜的是豆腐,因河北大名府内黄县小考时,吃了豆腐起身。他道:‘君子不忘其本。’故此最爱豆腐。”
金节道:“原来如此,越发承情指教了。”牛皋道:“贵总兵,你这酒席,果然是诚心请我的么?”金节道:“本镇果然诚心请将军的。”
牛皋道:“若是诚心请我,竟取大碗来。”金节忙叫从人取过大碗。
牛皋连吃了二三十碗。金节暗想道:“这样一个好元帅,怎用这样蠢匹夫为先行?”看看吃到午时,牛皋问道:“贵总兵,俺那些兵卒们,须要赏他些酒饭吃。”金节道:“都与他们银子自买来吃了。”
牛皋道:“如此费心了!”
金节看牛皋已有八九分醉意,只见外边的军士进来报道:“金兵来犯关了!”金节悄悄吩咐军人传令,各门加兵护守。报子去了,牛皋问道:“金爷,你鬼头鬼脑,不像待客的意思,有甚话但说何妨。”金节道:“本镇见将军醉了,故不敢说。番兵将近关了!”牛皋道:“妙啊!既有番兵,何不早说?快取酒来吃了,好去杀番兵。”
金节道:“将军有酒了。”牛皋道:“常听得人说:‘吃了十分酒,方有十分气力。’快去拿来!”金节无奈,只得取一坛陈酒来,放在他面前。牛皋双手捧起来,吃了半坛,叫家将:“拿了这剩的那半坛酒,少停拿与你爷吃。”立起身来,踉踉跄跄,走下大堂。众人只得扶他上马。三军随后跟出城来。
金节上城观看,那牛皋坐在马上,犹如死的一般。只见金邦元帅斩着摩利之身长一丈,用一条浑铁棍,足有百十来斤,是员步将。出阵来,看见牛皋吃得烂醉,在马上东倒西斜,头也抬不动。斩着摩利之道:“这个南蛮,死活都不知的。”就把那条铁棍,一头竖在地下,一头拄在胸膛,好似站堂的皂隶一般,口里边说:
“南蛮,看你怎么了?”牛皋也不答应,停了一会,叫:“快拿酒来。”
家将忙将剩的半坛酒送在牛皋面前。牛皋双手捧着乱吃。哪晓得吃醉的人被风一吹,酒却涌将上来,把口张开竟像靴统一样,这一吐,直喷在番将面上。那番将用手在面上一抹。这牛皋吐了一阵酒,却有些醒了,睁开两眼,看见一个番将立在面前抹脸,就举起锏来,当的一下,把番将的天灵盖打碎,跌倒在地,脑浆迸出。牛皋下马,取了首级,复上马招呼从军,冲入番营,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追赶二十里,方才回兵,抢了无数马匹粮草。
金节出关迎接,说道:“将军真神人也!”牛皋道:“若再吃了一坛,把那些番兵都杀尽了。”说话之间,进了关来。金节送牛皋到驿中安歇。众军就在后首教场内安营。
金节回转衙中,戚氏夫人接进后堂晚膳。金爷说起:“这牛皋十分无礼,不想他倒是一员福将,吃得大醉,反打败十万番兵,得了大功。”夫人道:“也是圣上洪福,出这样的人来。”闲话之间,金爷吃完了晚膳,对夫人道:“下官因金兵犯界,连夜里还要升堂去办事,只好在书房去歇了。”夫人道:“相公请自便。”金节自往外去。
夫人进房安歇。到了三更时分,忽听得房门叩响。夫人忙叫丫环开了房门,却原来是夫人的妹子戚赛玉,慌慌张张走进房来,叫声:“姐姐,妹子几乎惊死!特来与姐姐作伴。”夫人道:“你父母早亡,虽是你姐夫抚养成人,但如今年纪长大,也要避些嫌疑。
幸喜你姐夫在书房去歇了,倘若在此,也来叩门?”赛玉道:“不是妹子不知世事。方才妹子睡梦里见一只黑虎来抱我,所以吓得睡不稳,只得来同姐姐作伴。”夫人道:“这也奇了,我方才也梦见一只黑虎走进后堂,正在惊慌,却被你来叩门惊醒。不知主何吉凶?”遂留赛玉一同宿了。
到了天明起来,梳洗已毕,金爷进后堂来用早膳。夫人道:
“妾身昨夜梦见黑虎走入后堂,舍妹亦梦被黑虎抱住,不知主何吉凶?”金爷道:“有此奇事!下官昨晚亦梦有黑虎进内。莫非令妹终身,应在此人身上么?”夫人道:“哪个什么‘此人’?”金爷道:
“就是岳元帅的先行官牛皋。他生得面黑短须,身穿皂袍,分明是只黑虎。我看他人虽卤莽,后来必定衣紫腰金,倒不如将令妹配与他,也完了你我一桩心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道:“妾乃女流,晓得什么,但凭相公作主。”金爷道:“待下官去问他家丁,若未曾娶过,今日乃是黄道吉日,就与令妹完姻便了。”夫人大喜,就进房去与妹子说知。
金节出来,叫他家丁来问,晓得牛皋未娶夫人。金节大喜,就命家人准备花烛,着人将纱帽圆领送到驿中去,嘱咐道:“你不要说甚么,只说请他吃酒,等他来时就拜天地便了。”家人领命,遂来至驿中,见了牛皋,送上衣服。牛皋道:“为何又要文官打扮吃酒?少停我便去罢了。”那家将回府说牛皋就来。金节甚喜。大堂上张灯结彩,供着喜神,准备花烛。
不一时,牛皋来到辕门下马,金节出来迎接。走至大堂,牛皋见这光景,心中想道:“他家有人做亲,所以请我吃喜酒。”牛皋便问金节道:“府上何人完姻?俺贺礼也不曾备来,只好后补了。”
金节道:“今天黄道吉日,下官有一妻妹送与将军成亲,特请将军到来同结花烛。’叫:“请新人出来!”那牛皋听见这话,一张嘴脸涨得猪肝一般,急得没法,往外就跑,出了大门,上马奔回驿中去了。这边戚夫人见牛皋跑了去了,便道:“相公,他今跑了去,岂不误了我妹子终身大事!”金爷道:“夫人不必心忧。且候元帅到来,我去禀明,必成这头亲事。”
正说之间,忽报岳元帅大兵已来。金总兵也不换衣甲,就穿着这冠带,上了马出关,直至军前跪下,口称:“藕塘关总兵金节迎接大老爷。”岳爷道:“请起。”暗想:“那牛皋怎么不见来接?难道又打了败仗?”便问金总兵:“为何这等服色?”金节禀道:“只因牛先锋兵至关中,甚是无礼,公堂饮酒,居中而坐,吃得大醉,适值番将领兵十万来犯关。那个番将身长一丈四尺,十分厉害。牛皋先锋决要出去交战。来到阵前,牛先锋吐酒于番将脸上,番将忙揩脸时,牛先锋一锏打死,大获全胜。卑职贱荆戚氏有一胞妹,年方十七,尚未适人。因夜间梦兆有应,欲配先锋,又逢今日黄道吉期,特请先锋到衙完姻,不知何故竟自跑回。求元帅玉成,得谐秦晋,实为恩便。”元帅道:“贵总兵请回,少停待我送来完姻便了。”金节谢了,回衙与夫人说知,各各欢喜。
再说岳元帅扎下营盘,便叫汤怀去唤牛皋来。汤怀得令,出营上马,进得关内,来至驿中门首,便问军士道:“你家牛老爷哪里去了?”军士禀道:“俺家老爷在后帐房。”汤怀道:“不必通报,我自进去。”
只见牛皋朝着墙头坐着,汤怀道:“贤弟好打扮!”牛皋道:
“汤哥几时来的?”汤怀道:“元帅有令,传你前去。”牛皋道:“待我换了衣甲去。”汤怀道:“就这样去罢。”扯了就走。一同上马,来至大营,汤怀先来缴令,然后牛皋跪下叩头。岳爷道:“夫妇,人之大伦,你怎么跑走了?岂不害了那小姐的终身?今日为兄的送你去成亲。”元帅也换了袍服,同牛皋一齐来到总兵衙门。金节出来接到大堂之上,先拜了元帅,就请新人与牛皋拜了花烛,送归洞房。元帅对金总兵道:“今日匆匆,另日补礼罢。”金总兵连称“不敢”。
元帅出了衙门,回营坐下,对众将道:“众位贤弟,从今日起,把‘临阵招亲’这一款革去。若贤弟们遇着有婚姻之事,不必禀明,便就成亲。况这番往北路去迎二帝,临阵交锋,岂能保得万全?若得生一后嗣,也就好接续香烟。”众将谢了元帅。按下不表。
话分两头。再说那山东鲁王刘豫守在山东,残虐不仁,诈害良民,也非止一端。那次子刘猊,倚仗父亲的势头,在外强占民田,奸淫妇女,无所不为。忽一日带了二三百家将,往乡村打围作乐,一路来到一个地方,名为孟家庄,一众人放鹰逐犬。不道一个庄丁正在锄田,忽见一鹰刁着一只大鸟,飞来落在面前。这庄丁是个村鲁之人,晓得什么来历,赶上前一锄头打死,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