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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炕洞中的尸骸

刀疤从炕洞中鼓捣出来的事物,最先看到的是他拉出来的一团头发,已经烧得缩起来了,目测其长度,约摸是女人的。他继续往外拉,头发里边似乎还连带着什么东西,很像垃圾场中烧成灰烬的塑料废弃物。土坑中的这东西,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散发着一股焦肉的味道,待刀疤完全将那团东西拉出炕洞时,我霎时才明白,立时毛骨悚然,那竟然好像是人的残骸。

尸体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肢体黑漆漆的,隐约能看见罅隙中乳黄色的骨头。刀疤将那团头发拨弄开来,一颗被烧得肉缩了的恐怖头骨,赫然露出,一双没了珠子的眼眶死不瞑目样子,顿时令屋子里的每个人都惊骇不已。

和尚最先反应过来,虽惊但尚不觉得发怵,“这他娘的尸体从哪儿来的?还这个造型,屁股朝天--有眼无珠咧。”

也亏得是和尚,才能在这个时候打哈哈,我左侧的栓子爷看见了,脸上倒也没显得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问:“这尸体是谁的?”

刀疤拍拍手站起身,用手摩挲着颌下的胡茬,面不改色心不跳,“炕里的灰是冷的,从尸体的特征来看,应该是三天前烧死的。”

刀疤此话一出,立惊四座,炕上褥子的斑斑血迹历然在目,看得我格外刺眼。终于村子里出事了,有人莫名其妙地被杀而后扔进炕洞中毁尸,如果不是刀疤警觉,说不定就能掩盖过去。此情此景,我忽然感觉有些不自在起来,好像这事和自己有着什么联系,一时也想不起来,不经意间却在那具尸骸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虽已被烧得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但死者生前所穿的衣物,却有幸保存了一角,尸骸颈肩肘处有一片棕褐色的絮状物。那似乎是塑料纤维做的纺织面料,好像是一件女式毛衣,我就问边上那位秃顶老头,“大爷,你看死者身上穿的这件衣物,在村子里见过的人,可有印象?”

那老头子上了年纪,似乎有些犯糊涂,和栓子爷他们同行而来的,还有几个村里的闲汉。其中有个戴着大耳帽的,似乎有点印象:“这件衣服,好像是三哥上个月从城里买来说送给他婆娘淑芬的,当时我也在赶集办年货,偶遇上了,这衣服也就值个几十块钱,不贵。”

我一思量,如此说来便不难解释了,村里斜眼三失踪,他老婆淑芬整日关门闭户不见人影,从死者衣物来认定应该就是她没错。但凶手是谁?谁又犯得着这样做?不单算计斜眼三,连她家里人都不放过,竟这般惨绝人寰,要赶尽杀绝?我假装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栓子爷,发现这老头子竟然比谁都冷静,一张老脸让你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依我看啊,”和尚想了一会儿,言辞凿凿的样子,“凡事别八杆子拨拉不着地瞎猜,我看就是斜眼三的婆娘长得忒他妈贼带劲了,村里有人觐见流哈喇子,趁斜眼三失踪了图谋不轨,见色起心。哪知道人家不肯,恶从胆边生,干脆霸王硬上弓,直接来个先奸后杀,或者是先杀后奸,完事了怕暴露直接扔进炕洞里毁尸灭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和尚一通话放完,在场的人无不以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似乎感觉这和尚说得很扯。不过,我细细琢磨了一下,话虽粗了点,但和尚推测的也不无道理,保不齐就是村里哪个野汉子干的也没准。刀疤听后则摇头,说不像:“既然凶手将尸体扔进炕洞中毁尸灭迹,那为什么不将这床褥子一起烧了?搞不好这上边有他体液,一旦送到公安局检验,他就露馅了。”

经他这一说,我才忽然想到,“的确,若是这样一来,凶手就更加的天衣无缝了,那他既然没这么做,也就是说床上压根没留下他的‘罪证’,换言之,不是有人奸杀。”

“而且……”刀疤将褥子拉开,指着上面的血迹道:“如此大范围的出血,肯定是凶手一举划开死者喉咙,可见不是零时起意,而是有极强地目的性。”

我点头表示赞同:“不过,或许淑芬的死,和斜眼三,还真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和尚闲得无聊,也不忌讳,拿过火钳将那具尸体,翻来覆去地研究,忽地“咦”了一声,大伙儿忙凑过去,他却指着地上焦尸的脖颈,“不对啊,你们看好像是被什么动物咬过的。”

尸体缩成一团,像是一只干枯的黑毛怪物,我清楚地看到,在其脖子处是曾有过被撕咬的痕迹。可见死者生前肯定十分痛苦,这么大面积的一块肉被咬下,滋味铁定不好受。

“难道……”这时,那秃顶老头似乎想起了什么,“是……尸鬼?”

“什么是尸鬼?”我立马问他,心想难道真有这玩意儿?

那秃顶老头在厢房中找了张凳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旱烟,慢慢将烟丝卷成筒,塞进烟枪中点燃吸了口,徐徐吐出才道:“本来啊!这事儿是村子里秘而不宣的东西,你一外人知道了也无妨,我说了你也有可能不信,你就权当我扯大彪得了。”

说起尸鬼这东西,那老头子也是不甚其详,传言当年郭氏兄弟死在日本人手里,最后落得个不得善终,连头都被砸个稀巴烂,全尸都没落下。后被绿林胡匪们将尸体盗回,虽在村中立了祠堂,供奉了香火,可这两位爷仍旧是怨气不化,滞秽所积,魂魄竟四处游荡,整日在崇山峻岭之间徘徊,大呼:“还我头来。”兴安岭中佛头寨被日本人打死的胡匪们,更是阴灵作祟,居久不散,以至于,村中偶有人进山遭遇壮客,好端端的一个人,进去了就再也没能出来过。

于是乎,村子便传言,兴安岭中有尸鬼,会附在人身上,于夜幕之时,伺机吸人牲畜的血,四处作祟。据说还有人看见那尸鬼的模样,身形魁梧异常,神出鬼没,嗜食人肉。

秃顶老头言毕后,我一扫屋子里的人,黑压压的一片,敢情村子里的人一听到风声,大多数都来凑热闹了,其间并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具尸体,老搁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栓子爷便差遣了几个人将其埋了,房间里的人顿时才走了一大半。

不过还是有些人没走,我扫视了一遍,不经意间,目光聚焦在堂下一人身上,发现他神情有些反常。这大冬天的,人人都冻得直哆嗦,可那人却冷汗直冒,神情间颇有意味,一副欲吐还休的表情,居然是斜眼三收的伙计刘毛弟。

栓子爷在一张雕花太师椅上坐下,神情悠然地看着剩下的人,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伙子:“毛子,你倒是说说,先前跟三儿一伙屁颠个啥?”

此人正是刘毛弟,前几日的一个夜晚,斜眼三偷祠堂棺材正好被我们在樟子松林撞见。当时他也是伙同者之一,看来他有可能是知道点什么的,我看到刘毛弟还是一副诺诺的样子,好像不确定应不应该告诉栓子爷,气氛有些僵。

“小犊子!”栓子爷使劲地一杵拐棍,不怒而威,“按辈分你也算叫我声阿公,以前的事儿我可以既往不咎,别给我藏猫儿乎眼。否则,小心我老头子按规矩办事,到时候可就怪不了我。”

斜眼三这几日就像是在人间蒸发了的一样,树倒猢狲散,平日里跟他一起混的人就招摇不起了。不曾想,那刘毛弟一听栓子爷口中“按规矩办事”时,整个人竟紧张得筛起糠来,两膝发软,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报应,这都是报应啊!”刘毛弟神情沮丧,失魂落魄到了极点,沉默片刻本以为他不想再说了时,却突然抬起头来,大声嚷道:“三哥变尸鬼了!”

事情的始末,已经不是我所想的那么简单了,据刘毛弟的交代,就在我们到达尸鬼村的这一天,噩梦就开始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斜眼三等人用掉包计,将神龛中左边那具盛殓郭大梆子的大头棺偷了出来。刘毛弟这人平日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经斜眼三买通就跟着去了。抬到山上打开棺材的时候,他也在场,那是一具无头尸体,样子极为恐怖,身上长满了寸余长的黑毛。脖颈处似乎有一张黄纸,不过上面的字已看不清楚了。离奇的是,尸身并没有完全腐烂,一副死而不僵的神态。

刘毛弟立马就懵了,僵尸这东西他曾在老一辈人口中听过,现在竟直挺挺地摆放在他眼前。死尸身上所发出的怪异腐味,更加闻得他全身不对劲,不禁呕了几口酸水出来。斜眼三胆子肥,本想拔腿就跑的,但是仔细一想,或许尸体上有一些值钱之物,就蹲了下来仔细检查棺内,哪知刚伸手一摸,就中招了。

谁也不曾防备到,那尸体竟霍然坐起身来,紫乌色的长指甲瞬间在斜眼三臂膀上抓出几条长口子。当时斜眼三并未放在心上,吩咐几人背过身去,匆匆完事后,将尸体抬往鬼堰岭挖开一座坟墓将其埋入,又用雷管炸开方才离去。

可自从斜眼三看过那具死尸后,整个人第二天夜里就开始出现问题了,消瘦了一大圈不说,牙齿也渐渐变黑,全身无力,昏昏沉沉,好像中了尸毒。后来失踪的那一晚上,据刘毛弟回忆,斜眼三当时说有件事要他去办,然后就音讯全无了。

听到这里,我陡然感觉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升起至背心,难怪斜眼三那天晚上他神经兮兮的,说不准真如他们所讲,中了尸毒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他变成了尸鬼,将自己的老婆吸干血后逃之夭夭?顿时我感觉脑袋发晕,因为这实在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时刀疤身上的手机响起,打破了压抑的气氛,他一接听说是田蕊打来的,让我们回旅馆。出得门来,目送栓子爷他们领着刘毛弟离去,心里感觉沉甸甸的,大叹这些天都算个什么事啊!和尚倒很想得开,劝我做人别这么悲观,跟个林妹妹似的,把心放肚子里,别人的事穷操个什么心。我一想虽淡然一笑却还是难以释怀,总忘不了斜眼三那一晚恐怖的神色。

回到旅店,自己提桶烧了热水洗个澡,因头晕沉得厉害,就和刀疤他们招呼了声,便回房间歇息去了。

虽关着灯,人迷迷糊糊的,却怎么都睡不着,心中像是吞了根牙签膈应得慌。索性掏出手机,发短信给远在天津看铺子的伙计小苏北,询问奶奶的病情。听其一切安好时,心中不由得大松一口气,当下坦然了许多。

又插上耳机听了会歌,手机就没电了,于是乎扣出电池,安上万能充,就往床头上的插座摸去。没料到,黑暗中没对准,电池“啪”地一下,弹到床底下去了。

我睡得这张单人靠着墙壁,之间隔着一条指缝,手伸不进去拿,就下得床来,匍匐着身子爬到床底下找。

床下的空间很是狭隘,灰尘遍布,堆砌着没洗的臭袜子废弃物之类的,我摸索了一阵,发现在一堆垃圾的旁边,凭触感竟然似乎躺着一只手机!待我找回电板爬出床底一看时,还是只iPhone。

我立时愣住,这样的高端智能手机我还真没用过,我估计肯定不是忆香的,农村里一般没人买得起这玩意儿,可能是以前住过这房间的游客遗留下来的。机身上面除了些灰尘刮花外,基本没有损坏,成色较新,跟我用那金立压根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电池里的电都已经跑光了,我去向田蕊处借充电器,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回房间后手机插上,摆弄得兴致昂扬时,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扫到窗户上,觉得似乎有点异样。

我立马朝那方向定眼一瞧,顿时冷汗就下来了,因为不知何时,一双酱紫色的干枯小手搭在了窗台上。

我立时如坠冰窖,首先我敢百分百肯定的是,之前窗台上并没有那玩意儿,那么只能说是趁我没注意搭上来的了。窗棂本已破败腐朽,用一张大报纸糊在上面,一角拳头般的洞口正不住地往房间内灌风进来,我的寒噤并不是来源其本身,而是洞口处那一双干瘪的小手。

房间内三十瓦的小灯泡照得屋内愈发的悚然,我惊愕地看见,窗台上那双手已经瘦得是皮包骨头,就跟那木乃伊的爪子差不其多,诡异的是,指甲竟然长出了一寸有余!

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别是从哪座坟里爬出来的大粽子?这他娘的可晦气到外婆家了,我和你毫无瓜葛,就算害人也不能找我噻!我两眼发直地盯着窗台,挪着步子向门边上退去,心想等下就算猝然有变,刀疤和尚一干好手在这旅馆地住着,倒也不怵你个啥。可就在我退到门后时,眨眼之间,搭在窗台上的那双小手“嗖”地一下,竟然缩了回去。

就这么地僵化了十几秒,因不明白那东西是哪一路的,自然不敢贸然上前查看。又过了几分钟,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我就有些按捺不住了。轻脚猫手地走进窗棂边上,隔着一尺远地左右这么一看,外面黑糊糊的一团,不甚清楚。

我就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两天村子里的事儿太多,自己变得神经质了,无中生有潜意识地幻觉来了这么一出。但我闭眼回想,方才我确确实实是看到窗台上那双小手了,暗下给自己壮了壮胆,又凑近了些那窗台上那破洞口,而这一次,居然看见了一个我无法相信的背影!

可能是外边夜空中升起了毛月亮所导致,窗外这时白惨惨的一片,雪地里反射着些许朦胧的光,一个若隐若现的男人背影突兀地出现在风雪之中。高大的骨架,破旧的棉袄,红色的围巾,那身熟悉的装扮,在没膝的雪地里迈着踉跄的步子,摇摇晃晃地地走着,渐行渐远。

只一瞬,我立时心眼一梗,斜眼三!

没错!就是他,我刹那间由恐惧转为狂喜,心里直打鼓的局面立时荡然无存。自从来到尸鬼村,虽荒诞不羁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可无一例外都和这人有联系。倘若我能从他身上发现些端倪,说不定在我连日里积累的这些谜团中能够破除解释点什么,而这个人正是我毫无头绪的最佳切入点。想到这些,我立马披了件大衣,穿着双绵窝窝鞋就悄悄地出了旅馆。

出来才发现,雪下得比我想象中的要大,险些让我适应不过来,冷得都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绕到旅店后面一看,从我房间的那个小窗子对应出来的雪地里,哪里还有斜眼三的人影?就有些垂头丧气,雪地里两排脚印延伸至夜幕中,正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时,眼角余光却瞅见刚才斜眼三站的那地方,也就是我房间窗台下面放着一块金灿灿的东西,分外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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