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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瓦缸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又加之雪的反射,即使不开手电也仍然能看见周围的东西。看着刀疤走向废墟祠堂,原本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的,却发现祠堂的地基好像无故陷下去了。正猜疑是自己看走眼时,便想蹲下身自地平线打算换一个方向看,冷不丁发现我身旁竟然蹲着一个人。

突如其来的场景令我心惊肉跳,人不由自主地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差点没大声叫出口。那人一声不吭地蹲在草垛侧面,蜷缩成一团,双手抱膝,头深深地埋进两腿之间。凌乱蓬松的头发,让人感觉邋里邋遢的,难不成是邻村的乞丐?

但这人的身形是个大骨架的人,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于是乎我低下身,侧着身子想看清那人的面目,那知这一举动,立时惊得我一身冷汗,因为我看清了那人侧脸的轮廓。这厮不是别人,竟是村里的斜眼三!

我和他因有过节,之间结了梁子,在旅店的时候甚至扬言要宰了我,一阵彻骨的寒意陡然在胸中升腾,正想跑路时,却又发现他情形有些不对劲,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在那里瑟瑟发抖。

都半夜三更,要说在这个时辰,这斜眼三和他那一帮弟兄喝酒甩扑克,我能理解,搂着一大姑娘睡他的大头觉我也能理解,可若是说此时像一只丧家犬一样躲在草垛里,估计我说出去打死都没人会信。

若有如无中,我闻道一丝血腥味从他身上飘过来,令人作呕,难道他受伤了?

他穿着一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棉袄,萎靡不振的模样,离奇的是,颈部却围了一条红围巾,好像是女人的。这汉子的身体说他壮得跟头牛也不为过,白天还光着一副梆子虎视群雄的样子,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他的神态,仅仅几个小时之中,他要是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番田地吧?难不成被人算计了?

而恰在这时,他似乎也发现了我的存在,缓缓地抬起头来,呆滞地朝我这边一看,顿时我就感觉脑袋有些发懵了。

才过去几个小时,斜眼三竟与之前判若两人!神情之间憔悴到了极点,面色乌青,印堂发黑,嘴唇酱紫,两眼竟深深地陷了进去,仿佛有一团雾霭笼罩在他脸上。五官严重地扭曲着,表情十分痛苦,好像在极力地遏制着自己,我注意到他右手的指甲都深深地掐进了左手臂膀之中。他咬得牙齿“咯嘣”直响,额头上青筋毕露,大张着嘴似乎对我说着什么。

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回过神来,那嘴形,居然说的好像是:“快!走!”

我这时才傻不拉叽地明白过来,他竟然是这么一层意思,顿时我才意识到,难不成这周围危机四伏?就想脚底抹油开溜,却又犹豫起来,斜眼三虽和我有过节,可人家落了难我再见死不救未免也太他妈不够仗义了吧?这举头三尺有神灵,老天爷都睁眼看着呢,就有些拿不定注意优柔寡断起来。

不过瞧那斜眼三都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倘若真需要我帮忙,他绝对会开口,而如果真说让我走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这地方真的不能再呆了。

打定注意,我就盯着斜眼三,然后缓缓地向后退去,尽量远离那草垛子。等退到一座废弃的土坯房旁,绕到一座土墙后,再往那地儿看时,斜眼三却已经不见了。

而远处祠堂的废墟堆里,我看得真切,的确是塌陷了下去,可能是大火将地基的冻土烤化了,才导致的?可这种说辞我感觉仍稍显牵强,那或许就只有这种可能了,就是祠堂下面难不成存在着一个空间?

正胡猜着,远处祠堂废墟传来一阵瓦砾翻动的细微声响,忙定眼一看,发现刀疤已经从里边出来了。灰头土脸的,神形疲惫,也不知道在里边干了些什么,背上却背着一只大瓦缸。

那只瓦缸像极了一只巨型鸟蛋,让人很难猜测出到底是样什么东西,但给我最直观的感觉,估计是一直瓦缸。大概是用黄泥烧出来的,表面没有涂釉,有点像小时候奶奶用来给我腌榨菜的那种缸。

我立时觉得全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不禁为之一震,刀疤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来,就是为了cosplay我爱罗,莫非吃饱了撑的?雪又恰在这一刻愈发大了起来,风雪之中的刀疤,走得很吃力,我恍然意识到,生活就像一把无情刻刀,会改变任何人的模样,这个曾经的铁哥们瞬间变得是多么的陌生。

为防其发现,我必须得赶在他之前回旅店,不然就露馅了,便一回头迎进了风雪之中,心中繁杂不已,终于在刀疤到达旅店之前赶了回去。

闩上房门,侧耳细听,确认刀疤回到房间后,整个人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往床上一躺,想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更加的睡不着。首先就是斜眼三,失魂落魄的黯然神情,老在我眼前一直晃悠,挥之不去。这汉子,想来也是在乡野里横行惯了,指不定阴沟里犯了船,被人报复,可从他那凄凉跟充满恐惧的眼神中,实难想象到底发生了那般令他惊心动魄的事情。

说到最想害他,且最有理由整他的人,我脑海里电光火石一闪,陡然印象出一人--"栓子爷!”

其实我的推测也不无道理,白日里斜眼三明着和他挑梁子,处处跟他作对,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吃了瘪不说还拿斜眼三没辙。那栓子爷手下也有一帮人,保不准是其背后下的黑手,趁其不备算计于斜眼三,这也是不无可能。这村子,据刀疤说,似乎存在着几派势力,明争暗夺,勾心斗角,总之没表面上的波澜不惊,看来此言非虚。

斜眼三的事儿虽弄不大明白,但也懒得往其深处想,刀疤今晚的怪异举动,却令我怎么都耿耿于怀。既然这事他连和尚,田蕊都没说,那我也不能傻到直接去问他,你在祠堂刨出来那只缸归其是个嘛玩意儿?弄不好这层关系一道破,我得吃不了兜着走,就现状而言,揣着明白装糊涂,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就这样迷迷糊糊一直熬到了天亮,刚睡着就被和尚叫醒了,只得爬起来喝了点粥,出了旅店继续去村子里收购废品。我顶着个黑眼圈,无精打采的,和尚见缝插针,说我内分泌失调,平日里净说些挤兑人的话。我也尽量装作没事,配合他西扯南山东扯海,而刀疤的注意力压根就没在我身上,这一来二去,倒也没让他看出些端倪。

就这样了无生趣地过了几天,村子里竟然再没发生任何的怪事,所有诡异的情况再也没出现,自祠堂失火那一晚后便戛然而止了。和尚甚至有点不适应,说这鸟村子也忒安静了点,人人都这么闷骚,什么事都爱藏着掖着。我则感觉这似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迟早有惊涛骇浪掀起的时候,只是时间的问题。

其实在这风平浪静的几天,已经暗流涌动了,村子里一条爆炸性的新闻流传开来,斜眼三失踪了!

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夹在指缝间的烟直接掉在地上,难以掩饰内心极度的惊诧,幸好刀疤没有发现。因为照村民描述,斜眼三是伴随着祠堂起火而失踪的,人们最后一眼看见他,就是在那时候,甚至有人说斜眼三已经烧死在祠堂里。栓子爷那一派的人,则称其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的报应,失踪了活该,死了最好。但我深深地知道,我才是最后见过斜眼三的人,他是生是死尚不敢断言,但这几天却好像人间蒸发了的一样,他的行踪成了一个谜。

腊月雪下不断,难得这一日大好晴天,阳光普照,人跟着精神也焕发起来,早早地起了床。到村子里仍干起老本行,什么塑料管,废书,黑白电视机,铜丝之类的,只要村民拿来照单全收。反正钱是刀疤出的,以我估计他也不太可能把这些废品全运到北京去,顶多捡几样称手的回去倒腾。

村子大部分已经逛了个遍,只剩下西口的几家,路过一户人家时,却发现关门插锁,突然回想了起来,这栋砖瓦房是斜眼三的。想必这人也有些手段,村子里这般建筑,也算得上是富丽堂皇了。

背着满满的一背篓收购物,着实沉得慌,就想着快些回去,催促着刀疤快走时,却发现他看着眼前的这栋房子出神,毫无半点想离开的意思。和尚则一抖背篓,笑道:“听说那大傻帽艳福不浅,家里有个婆娘长得贼带劲,传言是买来的。可那小子还不知足,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去糟蹋忆香妹子,可见这家花是不及野花香啊!”

我听见他这话,就想反驳:“我说你一佛门中人,像个和尚嘛,说话流里流气的,要不是你顶上那几个疤,人家还以为你哪儿疯人院跑出来的咧。”

和尚这人最受不了打击,立马就还嘴:“你丫懂个屁,猪八戒戴眼镜冒充有文化,我岂止像个和尚,根本就是!”

“是也是花的……”

“嘿!”和尚喋喋不休,正欲回击,刀疤却打断话:“好了,你们两个人加起来都满五十岁了,做事别这么不分轻重缓急。”

刀疤平日里和我们吹牛扯皮自然也不在少处,除非事出有因,否则他决计不会这样的,见他这么认真,我跟和尚不由都正了正脸色。见他还在看着那栋斜眼三的房子,大门紧闭感觉似有异样,随之刀疤一皱眉:“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奇怪?”我看着那二层砖瓦房,不觉得有什么,“这斜眼三失踪了,房门自然紧闭着,很合乎逻辑啊。”

“可他女人呢?”刀疤一语中的。

“可能……”和尚歪着头想了想,“家里男人不见了,自然是跟着野汉子跑了呗,这没了男人的女人,寂寞难耐啊!”

我对他这说辞简直不能认可,“这周围荒山野岭的,出山得几天几夜,一个妇道人家肯定会落一个冻死的下场,她再蠢也不会这么做,肯定有什么别的什么原因。”

刀疤对我们的看法都不赞同,在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我看到的是一丝沉着与冷静。“你们注意到了没有,这房门已经好几天没打开了,我怀疑这里边有鬼。”顿了顿他又说:“和尚,你去把栓子爷叫来,这间屋子有问题。”

刀疤此举倒也妥当,随便进人家屋子招来人家的非议就不好了,毕竟我们不是本村的人。和尚步伐矫健,一盏茶的功夫就把栓子爷请来了,与其同行的,还有几个糟老头子,均一大把年纪,杵着拐棍一副颤巍巍的样子。

和尚一马当先,自持身份也不避嫌,轻轻一推,那扇大红木门却开了,竟然是虚掩着的。

刀疤做了个请的手势,栓子爷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作,却问:“这三儿失踪了也有三天了,平时做事就挺嘎咕,没个消停,咋地?请我这老头子来作甚?”

这栓子爷看来对斜眼三还是有隔阂,言下之意就是不想管这件事,刀疤却将脸色放谦和,道:“栓大爷,您是这村的一族之长,再怎么说也是村里的人失踪了,您不能坐视不理吧?”

要不怎么说刀疤是走过世道的,这一番话立时让栓子爷有些拉不下脸,干咳了几声:“三儿这人虽不是个善茬子,他老婆淑芬平日里也算识大体,对人从不假假咕咕的。也好,随你们进屋看看,有事也好照应照应。”

村里穷苦潦倒的人住的都是用土与茅草混合泥水而建的,房顶是用茅草盖的,行话叫苫,或者叫苫房。似斜眼三这般“奢华”的砖瓦房在村里只有几栋而已,外形为典型的东北民居,外刷石灰,布局也大多符合这类住宅形态。

进了屋,只见彩电冰箱家具应有尽有,不难看出斜眼三在村中混迹得不错,估计是从鬼堰岭的老祖宗那儿借来的,十有八九是个倒斗的。东西屋之间的屋子是做饭的地方,用来放一些生活杂物的,水缸、酸菜缸都在中间的屋子里摆放着,所以中间屋子是最不讲究的屋子,通常是黑糊糊的,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厨房。几人将进屋寻了个遍,却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就又进了右侧的西厢房。

这间房是卧室,东北人因地域偏北严寒,都有烧炕的习惯,房间靠窗户的南侧置一土炕,上面凌乱地放着一床被子,明显是有人起床懒得折叠。和尚东瞅瞅西看看,将手伸进被子一探温度时,脸色却明显地变了,然后“霍”地一下将那床被子掀开。

立时在场的人一阵惊呼,只见红底鸳鸯绣的被子上,赫然有着斑斑血迹!

“这……谁的血?”旁边一秃顶老头惊呼道。

我看着那被面,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说不准就有人死在这床上,虽隔得远,却还是仿若闻见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因时间过久,被子已经干枯黏成一团硬壳,其面积竟然有一中号洗脸盆那么大,不难想象,当时没有血流如注的话,是不会这么夸张的。

刀疤明显是我们这堆人中最镇静的一个,条件使然般的我朝他脸上一看时,却发现他在嗅着什么,眉头紧锁面色沉重:“你们闻到没有,一股焦肉的味道?”

“焦肉?”我耸了耸鼻子,先前没察觉,经他这一说,感觉空气里好像是有股糊味。有点像熬猪油时释放出来的,闻着还挺过瘾,我知道村里家家户户都杀了过年猪,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在熏腊肉?”

刀疤摇摇头:“你自然是闻不出来,”说罢,他从炕边上拿过一把火钳,蹲下身在坑洞里一通翻找,等拉出来时,冷不丁搅出来一团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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