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宠出生不到半年,就被送到煤井下,从此过上了暗淡无光的日子。
阿别很心疼阿宠,每天喂它草料时,都忘不了给它多兑些苞谷。阿别说,阿宠呀,虽说你叫阿宠,可是没人真正宠你呀,你知道你到井下意味着啥吗?就是你到死都得呆在这八百米深处呀。
阿宠像能听懂阿别的话,它抬头看了看阿宠,不吃了,把头别到了食槽的这一方,眼里含着泪。那根拴在它脖颈的绳子,被它拉得直直的,像个棍儿,支在它和食槽之间,再也弹不回来了。
阿别就明白,阿宠是上火了。
上火的阿宠,任阿别再喂它什么都不会去吃了。
阿别知道了阿宠的脾气,从此不和阿宠说这样败兴的话了,他换了一种语气,像哄孩子一样对阿宠说,阿宠呀,你多幸福呀,有我陪着你,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呀,我要能再活十年,到时我们一起走呵,走呵,就不再回来了。
阿宠听了这话,果真不再耍脾气了,把它毛茸茸的头贴在阿别怀里,不住地拱动,还伸出舌头,去舔阿别苍老的胸脯。阿宠是一匹雪青马,白色重,青色少,像柔软的青白绸缎,均匀地披在它的身上。由于这一身好辨认的皮毛,它的命运注定在井下一生劳作。
但是这一天,阿宠瞎了。
终日不见阳光,阿宠的眼睛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阿别劝阿宠道,你别当回事呵,有眼没眼对你一样,你只负责拉车,我为你看路,我不会把你往坏道上领呀。阿宠唯有这一次没听阿别的,它躁动起来,嘶鸣起来。阿别的话音刚落,阿宠一个跳跃挣脱了缰绳,沿着它熟悉的巷道,一路狂奔。
阿宠毛了!阿宠不听话了!阿宠为自己的眼瞎痛苦了!矿工们放下手里的活儿,嘻嘻哈哈去追,他们追了一个巷道又一个巷道,阿宠却仿佛和他们赛跑一样,在晕黄的灯光下灵便地时隐时现。其实阿宠的眼睛早在两个月前就模模糊糊了。
后面的人继续追着,呼啦啦几十号矿工,都是身强体壮,有井下工作经验的,可是任谁也追不上阿宠,到底是五分钟后,阿宠自己停了下来。阿宠刚停下,矿工们就傻了眼了,在他们刚才干活儿的地方,传来轰隆一声闷响,像海浪拍打礁石,直滚到他们脚下。
埸方了!!!
矿工们怔住了,愣愣地盯着战栗不已的阿宠,心哆嗦了。忽然有人大喊,阿宠呀,你如亲爹娘呵,家里还有老小呢,不然这会儿我们就成煤下鬼了!这话是阿别喊出的,阿别老泪纵横,他的话,让巷道里顿时叹息四起。
连阿宠在内,五十条生命保住了;但是连阿宠在内,五十条生命也濒临死亡。没有粮食了,没有水了,阿宠也没草料了,更没有苞谷了。可是细心的阿别发现,巷道里有空气,因为他们并没感到窒息,却不知风从哪里来。
阿别吩咐矿工们找风源,有了风源就可能找到出口。
五个人开始行动了,阿别没让所有人一起行动,他想让大家保存体力,他们在井下还不知要呆多少天呢。有人往外打手机,但是信号不好。阿别就让所有人都把手机关了,节省电源,只留一部精良的随时与外面联络。子夜十分,一个叫阿炯的矿工终于和救援队伍联系上了。外面说,他们正在积极想办法,确定方位,让他们坚持住。这话就是说,活命还很渺茫。
大家在巷道里坐了下来,阿宠也趴下了,阿别像守护神一样守护着它。大家心里七上八下。找风源的人一出去就迷路了,到了晚上才摸回来。他们告诉阿别,这是一个老巷道,一时摸不清它通向哪里,如果当时阿宠把他们引向别处,一定会比这好找到出口。
阿别一听不高兴了,把头扭过去,不理说话的人,却把阿宠搂得更紧了。
夜晚来临,人们相继睡去,可是睡下不久,就都激灵醒来,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一晃,两天过去,救援没有进展,希望像撕破的纸屑,一点点飘落。许多人饿晕了,支撑不住了,已经有人把目光一次次集聚在阿宠身上。阿别明白大家怎样想的,但是那是他拼老命也不会让他们做的。
人们理解阿别的心思,没人率先行动,这让阿别很是慰藉。可是到了第五天,人们实在熬不下去了,眼冒金花,奄奄一息。阿别与阿宠商量,他说,阿宠呀,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死去吗?阿宠没有表答,它也饿得虚脱了几次,没有力气回应主人的话了。
翌日清晨,饥饿如恶魔又一次降临。矿工们只剩下活命的欲望了。有一个人忍无可忍,手握尖刀爬到阿宠身旁,他面目狰狞,满眼贪光,可是他很快发现,不用他再费劲了,阿宠已为他准备好了丰盛的早餐。
在一个煤坑边,阿宠的一条腿搭在坑沿上,嘴巴上有粘粘的未干的血痕,显然是阿宠自己咬断了大动脉,血像个小喷泉,汩汩地流淌,热气正温温的袅袅的向上盘旋。
那边,阿别的泪,把耳朵都灌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