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县长退休后,人就哪也不去了,顶多在小区里做做太极拳。再就是在家拉拉二胡。这天老县长的《二泉映月》刚起个头儿,米佳的电话就像一只老鹰,扑棱棱长驱直入。
米佳说,老爷子,你快过来吧,你孙子坐在我店里不走了,硬说员工把他的衣服熨糊了,我说给他补偿他都不干,顾客都让他堵在外面,你说我这买卖还怎么做?
米佳和老县长住一个小区,开了家洗衣店。在位时官做得不比老县长差,眼看着要提职了却出了毛病,接了别人送的一尊小金佛。
由于承认错误态度好,又有严重的糖尿病,物品上缴后,就退养回家开了个洗衣店,人手都是雇的,倒也兴隆。
老县长来到洗衣店,一眼看到孙子跷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看报纸呢,大有不获全胜不收兵的架势。
老县长刚想板下脸来训斥,楼上下来一个人,声音像发过酵的老面,酸酸地糊过来:哎呀是您老啊,怠慢了,倒是叫我一声呀,我好为你泡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啊!
老县长不用抬头,就被这热情感染了,人顿时高兴起来,常青藤见了树条一般瞬间盘了上去:小米子呀,你可是没少长进呀,当年工作就是把手儿,现在也不凡啊,自己开店,深入百姓嘛。
他们说说笑笑一起上了楼。
老县长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上下打量宫殿般的屋子,老县长说,小米子啊,你这装修够级别呀,三星级不止啊。米佳说,哪里呀,我是想让自己快乐,我喜欢装饰,您老忘了,我还在您的办公室放过曼陀螺呢。老县长说,怎么不记得,你的绿油油的曼陀螺,我一闻就过敏,不得不让秘书搬出去。
米佳给老县长倒茶,老县长坐在沙发上,他年岁大了,坐在沙发上窝疼慌,茶水摆在他面前时,老县长忽然改了主意,他说,我不坐这里,我要坐到你的书房去,还是书房踏实。米佳只好扶起他,一起去书房。
一进门,老县长直奔写字桌,老县长坐在桌前,环顾四周,立马眼睛就直了。小米子呀,你真神了,还是你会过日子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米佳摸不着头脑,她心里想着怎么处理他孙子的事呢,他的孙子要是这样闹下去,她每天纯利润就得损失三百元。
就问,您指什么?老县长说,办公室啊,你这不就是你当年的办公室吗?一模一样啊,你看这桌子,这电脑,这墙上的字画,这两盆子花,叫什么来着?米佳忙说,泰国黑金刚,发财树,都是木本的。对对对,老县长笑起来,木本的,你最喜欢木本的,还有你的红拖鞋,也是木头的,上班时你常常在屋里偷穿,有一次我在会上把你批评了,你哭着和我闹情绪,三天没理我。
老县长陶醉地说着,米佳的脸色却有了变化,她想起她昔日的日子,副县长,大好的光景,再一跃就成县长了,可是偏偏在那当口出了事。老县长没注意她的反应,老县长还在沉浸中,他摸着桌上的两面小红旗桌标,喜上眉梢,完全回到过去的时光,忽而发现米佳还站在自己身旁,像想起了什么,说,小米子,你那会儿可不敢离我这么近啊,你都是在桌前站着,或者就坐在那排小沙发的头一个座,就像一株昙花,你一来呀,满屋子都亮堂堂。
老县长沾沾自喜,把比喻都弄错了,用了昙花,忘记了那正是米佳的命运,却浑然不觉,他的思路,正点点滴滴徜徉在从前的路上。老县长说,那会儿呀,我们对工作呀,就像对待一场场战役一样,来一个,攻破一个,又来一个,又攻破一个,来多少我们都不惧怕,一个一个的,如同虎口里拔牙。
老县长的目光依旧不停地寻隙着,他看到一只笔筒里插着好几只笔,恍惚间以为是过去,抽出来大笔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下“同意”,交给米佳。却发现米佳眼里有亮闪闪的泪,就说,小米子,你哭什么?不是我害怕和你授受不清啊,也不是我不喜欢你呀,你想,我们如走到一起,多少人眼盯着我们呢,全机关“文武百官”,一个比一个眼尖,谁还能服我呀?
米佳知道老县长是时空颠倒了,脸红了一下,由着他说,而心里,却是打倒的五味瓶各般滋味。老县长说,要想当好官,儿女情长要控制,小金佛更要控制,你和我比,这方面就差一些了。
米佳说,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提醒我不要那个小金佛?老县长说,提醒了,那天下班天下着雨,我让你和我一起走,你不干,偏要说自己再坐一会儿,我没办法,只好由你,其实我知道你是在等人给你送贵重礼物。米佳想起来了,那天,她一个人坐到五点半,之后一个电话进来,她顶雨进了一辆宝马。那天她高兴极了,一个亮闪闪的小金佛看着她开怀大笑。
老县长还在像孩子一样,乐陶陶在纸上设计着“宏伟蓝图”,米佳看到,他这回不写“同意”两个字了,而是改成:人民不需要我们那样!!!!!!
后面放着一大把花束般的惊叹号,孙子的事,全然忘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