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时,杨莹总想简一宁这个人。
想他的容貌、内心和灵魂。末了杨莹一锤定音,丈夫简一宁,是个灵魂有斑点的人。
这让她想起几件事。第一件,是他们刚结婚时,两个人一起逛超市,超市人多,买东西和看东西的络绎不绝。一辆购物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按杨莹的处事,会绕过去走别的路,可是简一宁不这样,他用膝盖撞走了购物车,且态度很敌意,杨莹不解,问为什么?简一宁说,凭什么让它拦着,那是我们的路。
简一宁理直气壮。
第二件事,是结婚第二年。他们一起去皇家俱乐部健身,那天路很滑,到处是雪后的浮冰,途中看到一位老太太倒在大街上,杨莹想奔过去把她扶起来,简一宁一把拽住她的貂皮衣袖,说休去,不定哪个角落有他的家人盯梢,你一过去他们就冲上来,到时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天杨莹走了好远,还不住地回头去看那位老太太,终于看到有人把她扶起来,却没看见她的家人出现。
第三件事,是结婚第三年。简一宁领着杨莹回老家,他的老家在乡村,那年简一宁的父亲正种果树苗,是城里简一宁的朋友给的顶目,由于地少,简一宁让父亲同叔父合伙种。使用叔父的地,固然要多给叔父一些分成,但是分红时,简一宁却坚持少给叔父一些,他父亲说那你叔父不得知道啊?简一宁说,回头我和朋友说一声,就说今年树苗销量不好。
那年简一宁的父亲得了七成,简一宁的叔父得了三成,简一宁的叔父为此气吐了血。
第四件事,是结婚第四年。简一宁的单位分房号,他的房号是一单二楼,二楼倒挺好,到老了上下方便,关键是二楼挡光,一溜商服把一单元,从一楼到三楼包裹得严严实实,一样花钱怎能吃这个亏,简一宁于是找到院长,要求换房号,院长不同意,简一宁就威胁他写上告信,揭发老院长进药吃回扣。杨莹觉得他做得过火,简一宁却教导她,这叫围魏救赵,结果他到底换到手一套好房号。
后来杨莹知道,那套好房号是老院长自己的。老院长搬到简一宁的那套房子时,赶巧杨莹下班,他帮老院长把晾衣架拿到了那个挡光的房子里。
第五件事,是结婚第五年。简一宁竞聘科主任,届时老院长退了下来,老院长的儿子党校毕业顶了上去。简一宁怕自己仕途受阻,让杨莹去贿赂新院长,杨莹说,我拿什么贿赂?简一宁一声不吭,低低地骂了句,猪!杨莹就不明白,她除了每月的工资所剩无几,还有什么能让新院长动心。
后来在一件事,杨莹明白了简一宁的意思,那就是女色,起因是杨莹的闺密和一个高官有染,让自己三年之内暴了富。杨莹很瞧不起这个自小玩大的朋友,很想绝交,和简一宁说时,简一宁却竖起大拇指,说真聪明,这才叫女人。
第六伴事,是结婚第六年。简一宁种树苗的父亲得了脑中风,好了之后就脑萎缩,老人糊涂时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用手指蘸大便满墙写字,可清醒时自己能上街。简一宁从来不制止父亲上街,他在父亲兜里塞张纸片,上面写,好心请把我送到医院。终于有一天老父亲被车撞了,送到医院时,已无价值治疗,直接进入太平间。
事后杨莹问简一宁,太过分了吧?简一宁说,过什么分?这叫安乐死,你非让我动手吗?说着飘了一眼橱柜,那里有一只针管,吓得杨莹再也不敢提这件事。
第七件事,是结婚第七年。这时简一宁已是神外主任,他不知用什么办法使新院长动心,还是新院长爱才心切,把神外那么一大摊子事交给了简一宁。
这天简一宁值班,他想吃鹿肉馅饺子,晚上八点钟杨莹做好给他送去,刚下电梯就看到简一宁在自己的办公室和人吵架,吵架的人是一个得了强直性脊髓炎的孩子的爸爸,简一宁给人家下错了药,害得那孩子七窍出血,孩子的父亲懂点医,看出端倪,正质问简一宁居何用心,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病人家属把一把刀插到了简一宁的胸上。
简一宁没有马上死,他被抬进了手术室,他把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喝退,只留下杨莹,他摸摸杨莹的脸蛋,不无惋惜地说,这回就剩你自己了。杨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心烦就说,给我一只鹿肉馅饺子。饺子他只吃了半个,就要闭眼睛,杨莹抓紧问他,为什么会这样?简一宁回答,太累了,我就是借他的手用用。
就这样,简一宁走了。
杨莹在简一宁走后眼泪并不多,她现在住在母亲的家里,她的肚子里有简一宁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她在想到底留不留下他。
杨莹的母亲是基督徒,她一直在为简一宁的灵魂做祷告,每天早晚各一次。她对杨莹说,孩子,不用伤悲,一宁是去天国了,他在人间的功课不及格,上帝把他叫回补课去了。杨莹问,可是他的孩子我该怎么办?让不让他活,我担心他会像简一宁。母亲沉吟片刻,说,他就是简一宁,给他一次洗刷罪恶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