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生气而微红的娇俏模样顿时将他逗乐了,爽朗笑了几声,因为不敢太放肆,压低的声音听起来沉沉的,很是动听,笑够了他又摆上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其实公主刚才说的也不无可能,仔细想想也很有道理。”
嗯,先是举例加论证的将她反驳一通,最后又说其实你说的也很对,这叫啥?拿咱当猴耍呢?她白他一眼,一拳过去就要招呼到他那张可恶的脸上,陌生人而已,干嘛要憋屈自己,而且这个该死的陌生人明知她身份尊贵还敢取笑,简直该杀。
那一拳又快又狠,可还是被人家很轻松的躲过去了,连城笑眯眯的伸手摸了摸她只能到他肩膀的脑袋:“姑娘家还是斯文点好,太凶恶了会没人要的。”
那模样就像是哄骗小女孩的怪蜀黍,“怪蜀黍”?当这三个字在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记忆中渐渐遥远的那个人,青面獠牙的面具,黑紫相间的锦袍,她一直想不明白,既然肯这么帮她,为什么又总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现在他被人陷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袖手旁观。
脸上一瞬间的沉静让连城微微一愣,却又听她嬉笑说:“你说得对,我应该回去睡觉了,哎呀,这梦游跑的也太远了。”
连城深沉道:“嗯,的确很远,快回去吧。”说着他将房间里几个烛台全点亮了,仰头一边走一边仔细的观察屋顶的蔓藤,额饰在烛光下越发深邃。
难道他也发现了蔓藤里可能有东西,才会半夜出现在这里?如此她就更挪不动脚步了,一双眼睛一边盯着他的动向一边也望向屋顶,如果御史往上面藏了什么东西的话,不知道凶手有没有找到?
连城观望了一圈停下脚步,好笑的看着她:“怎么不走?在看什么?”
“你在看什么我就在看什么。”她耍赖,走?开玩笑,万一你找到线索咋办,谁知道你是哪一方的人。
他垂眸,长翘的睫毛遮住了眼里一抹流光,然后手一用力,竟然将正中间的红木大圆桌给推开了,然后在铺着脸盆大小的青色方砖地面上敲了敲。
“叩叩”的闷响声让宋千色一凛,下面竟然是空的。
宋千色也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看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方砖一角,然后突然一发力,竟然将脸盆大的方砖生生从严丝合缝的地上给夹了出来,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
“你会武功?”
她上上下下打量的目光让连城觉得如芒在背,他神色郑重的解释:“我是个商人,出门在外……”
“停!”宋千色忍无可忍的打断他,又开始那套搪塞的说辞了,还不如不听!
连城忍笑,低头继续将方砖挪到了一边,下面果然露出个半尺深的暗格,只是不知为何封口是方的,四壁却是圆形的,暗格的中央放着一个灰色封面的本子,不算太厚,做工也很粗糙,但纸张滑腻洁白,是好纸,整个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不会针线活的人用凌乱的针脚将一摞纸的一条边缝住了。
连城伸手打算将本子拿上来,却被宋千色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握住了手腕,两个人都愣住了,他的腕骨很细,一只手都能圈过来,咳,皮肤似乎很滑,带着点夜的微凉。
本来两个人都是愣愣的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现在又同时抬起了头,本来蹲在地上就离得很近,呼吸几乎都能喷洒在对方脸上,身后是被烛光映成了金黄色的珠帘,像是阳光下九天飞落的一场太阳雨,剔透闪耀,可是再美得光芒也比不上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神奇的眼睛,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神采飞扬,媚色无双,好像有一种勾魂夺魄的妖气,不笑的时候冷冷澈澈,像一泓清泉,清明的能看透人心。
其实整个过程只不过一瞬,却像是定格了一样恒长,最后还是他先缩回了手,笑说:“你先看吧。”
宋千色也回神,皱眉盯了一眼空荡的右手,作势将本子拿了出来,翻开之后,里面一行行小楷排列整齐,密密麻麻的已经写了有十来页,她看不太懂这是什么,只最后一页似乎是一张名单,用朱砂笔写的,格外刺眼。
连城伸手翻了翻前面几页说:“这是个账本。”
宋千色脑子里立马自动回放了电视上看到桥段,每一个贪官的背后都会有两种版本的账本,一种是做了假账掩人耳目的,一种是自个贪污的私帐,难道现在在她手里的就是某个贪官的私帐,不知为何落在了清廉的御史手里,贪官为了找回账本对御史痛下杀手?
还有后面一页的名字,肯定就是贿赂大贪官的官员名单。
宋千色把这个想法跟连城说了,不过她很不明白连城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将账本拿出来,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不像是简单直接的人,不然连家早就不存在了。
她也是随口这么一说,谁知道他却中肯的点头说:“很有可能,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也有可能是御史多年来查获的贪官名单及他们贪污的账目?”
她也配合的说:“有可能。”连城的态度让她越来越迷惑了。
凶手也许就是在找这个,接下来更大的问题来了,两个也许是不同立场的人,该如何处理这个有可能是证明国师清白的证据?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暗格的?”她有些烦躁的转移了话题。
连城看了她一眼,慢吞吞的道:“这种暗格,每个房间都有,有心的人才能知道。”
她又看了眼暗格,似乎想到了它的用处,不无震惊的道:“这这不会是……”
连城起身,没骨头似的往椅子里一缩,舒服的眯起眼睛:“没错,这暗格是冬季用来放火盆的,客人坐在桌旁吃饭,自然是要放的近些,桌子下面中空,四周有桌布遮住,且房间不止有一个火盆,自然不容易让人发现。”
“那就是说……这房间不只有一个暗格?”宋千色一双眼睛在地面上来回扫了几遍,尤其是犄角旮旯。
连城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因为这个火盆上面放的是木制桌子,火盆放的越是往下越安全,其他地方则不用。”
宋千色似乎被这一眼刺激到了,她跳起来将账本往桌上一摔,也学着他的样子缩在椅子里:“这奇怪的地方是你的,你当然了解的清楚,我又没……”她话没说完就顿住了,支起身子愣愣的看着他,斜斜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微偏的脑袋,长发凌乱的铺满了肩膀椅背,竟然和那人的姿势一模一样,此时看来,身形也像极了,纤瘦高挑,如果,他再带上个青面獠牙面具的话……
可是,相貌并不一样啊,而且,那人原是佛主座下金童,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媚的一双眼睛?
她专注的目光再次让连城觉得不舒服,不是没被人看过,却从来没被女人这么露骨的上下打量过,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直起身,却发现她的目光开始恍惚,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是谁?在他的认知里,身形和他相似的人只有一个。
对方直起身的动作终于让她回神,人在忆起往事的时候都会变得安静脆弱,她没再说什么,叹息一样重新躺回椅子里,将腿也曲了起来,当初并没有刻意记下来的事情,回忆起来却如此清晰。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落,烛火燃烧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她和他,在这静逸的夜里,虽然并不熟悉且心思各异,看上去却无比的河蟹,甚至有点小暧昧。
奇异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天光微亮,农户家里的鸡啼声遥遥传来,连城站起来伸展了一下微酸的身子,轻声说:“该回去了。”
直到他将烛火一盏一盏的灭了,才看到她已经躺在椅子里姿势不雅的睡着了,蜷缩的身子更显娇小,脑子里一番天人交战,是扔她在这里不管,还是叫醒她,或是悄悄将她抱回去?反正他也得回驿馆,第一种太不道德,第二种最理智,第三种太动情,这女人不是普通人,现在万万不能暴露身份。
最后,代表理智的叫醒她小狐狸战胜了不道德和暴露身份小狐狸。
走近了才发现她除了薄薄的外衫里面就只剩白色亵衣,虽然知道她的身子一直冷的像冰块,他还是皱眉将她滑在椅子上的外衫裙摆拉正,盖住了露出来的亵裤。
伸手准备推醒她,不料,在最后一刹那,他微微往外偏了偏手,穿过凌乱的黑发和肩膀,改为揽住了她的肩,还不等他另一手有所动作,睡着的人突然睁开双眼,黑色琉璃的大眼虽有倦色却依旧清明,她问:“你在做什么?”
在做什么?他自己也有些不清楚,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刹那改变主意了,幸而她睁开了眼睛,不然身份很难再掩饰,心里虽后怕,面上却是从容的微笑,镇定的抽回手直起身:“本是想将你放至隔壁榻上休息,既然醒了,该回去了。”
宋千色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其实她是真睡着了,直到感觉有人动她的衣服才醒,睁眼就看见美男这种艳福不是谁都能消受的,不制止恐怕连城的清白有损呐。
账本还是昨天摔在桌上的样子,她说:“这个怎么处理?”
昏暗的房间,连城看了她一眼,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不知公主打算嫁给哪个权贵?”
宋千色看她的眼神儿顿时变得古怪:“你……问这个做什么?”
“是不是国师大人?”
她一愣,笑说:“难道你不觉得国师的容貌最美吗?看着养眼又舒心,有利于益寿延年。”
“只是因为这个?”
“不然呢?皇后虽母仪天下,但大多死的太早。”
“其实,我也是不错的。”
他镇定从容的神色实在很难让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这算是求婚吗?刚开始他问的时候她就有这种认知了,遂语重心长的道:“确实不错,可惜如果我嫁给你,皇上会不放心的,手握半个国库,又娶了公主,以后你就不只是个商人了。”
最后一句话带了点揶揄,连城不在意道:“难道我还保护不了你吗?而且国师现在被人陷害,能不能自保都不一定。”
“我会保护他的。”
也许她的语气太坚定,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原来她的心已经帮她做好了决定,嫁给他,全心全意的助他达成心愿。
“为什么?”这次他是真的不解了。
“因为他的容貌。”天地可鉴,她真的没有说谎。
“天下比国师貌美的多得是。”
“我遇见的就这么一个,”顿了顿,她疑惑:“你似乎不想我嫁给国师?”